第20章 旦夕禍福 再耀武揚威,還不是死于非命……
畔君自然也曉得錦衣衛看上他的消息。
一時間,在春波樓風頭無兩。
那些平日裏和他經常談天的小/倌們,一窩蜂的來他房中打探。
“畔君不愧是我們樓的頭牌,這才出面幾次,那錦衣衛竟折腰主動相見。”
“你準備穿哪件衣裳去會面?我那裏還有件雪青的緞子,配你正合适。”
“用得着這般鄭重?錦衣衛又如何?我們畔君出面,也是賞他臉。”
“聽說那位是指揮使之子?”有人壓低聲音:“這豈不是要把咱們黎總旗比下去了麽?”
黎總旗也就是黎霄,是錦衣衛副使的兒子,今年不過十九,也在京校上學,私下總愛來找畔君厮磨。
這幾日畔君對他愛答不理,原來是攀上高枝了。
“你們不要混說。”畔君低垂眼眸,眼底閃過一絲複雜情緒:“哪兒有什麽指揮使之子……我和他并未相見,對他的身份家世亦不曉得,只是去赴約而已。你們莫要再議論,倒對他的名聲有礙。”
話音未落,又是噓聲一片:“這還沒見面,便先心疼上了……”
幾人叽叽喳喳嬉笑調侃,驀然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睇睇剛和賀之漾交談完畢,屈指輕叩屏風:“你出來。”
畔君如輕雲出岫般站起身,輕袅飄到睇睇面前:“姑娘尋我?”
“去會見錦衣衛之事,不用我們操心了。”睇睇不耐煩道:“那小少爺要自己找人,你這幾日照常接客。”
畔君面上閃過驚動:“這……可您不是說,那錦衣衛親自派人來通傳,要尋我見面麽?”
睇睇秀麗的長眉皺起:“按理說是如此,可寫情信的人畢竟不是你——那小少爺非說我們只負責送信的差事,至于赴約一事,他要再尋人過去。”
畔君倒是不解:“這豈不是自尋麻煩,錦衣衛又不曉得那信出自誰手,為何不繼續讓我出面?”
他顯然很是樂意赴約,此時細長勾人的眼眸顯出幾分失落,讓人不自覺地心生憐愛。
“那小少爺說他去找人。”睇睇哼道:“誰又曉得他葫蘆裏買的什麽藥?”
畔君眼看這好不容易到手的機會要溜走,不由咬咬唇開口道:“姑娘,那賀家小爺要尋何人和錦衣衛碰面?我想再去和他說說……”
這事兒他知根知底,也許還是有機會的。
“你可千萬別去……”睇睇忙攔住他:“那小少爺氣呼呼的走了,還讓我再三保證你一片衣角都不許在那天出現——這銀子是他出的,他不讓你露面,你也正好省的清閑……”
睇睇語氣漸緩:“總之那筆錢也少不了你的。你又不靠這一個客人吃飯,由他去吧!”
話說到這份上,畔君也不好再多打聽。
他乖巧的躬身行了個禮,轉身回房。
那些前來道喜的小/倌自然把方才的話都聽了去,如今看畔君進了房門,都很有眼色的灰溜溜退下。
房門轉瞬只剩畔君一人。
搖曳燭火将他纖細身影投在屏風上,朦胧中透出凄楚。
他緩緩踱步到窗畔,伸手推開窗扇。
正是隆冬時節,京城的空氣冷得人遍體生寒,樹枝上挂着凝結的薄霜,恰如他噩夢中的那一日。
繡春刀光卷起血影,府邸登時盛滿無助的哭嚎聲。
畔君緊緊握拳,眸中閃過冷冽。
他之所以在京城茍延殘喘,不過是想看喬家身敗名裂。
這些年,他特意忍辱去接觸鎮撫司的大爺,輾轉賠笑,倒是認識了不少錦衣衛。
只是都在喬家周遭打轉,從沒有過真正的交集。
喬家位居錦衣衛指揮使,如在雲端,要想相識,繼而扳倒談何容易?
這次歪打正着,和國子監的賀之漾打了個照面,畔君才算真真正正得償所願。
本以為這次能搭上喬家,伺機而動。
誰曾想不過鏡花水月,空歡喜一場。
倒是白耽擱他這幾日用的心思和功夫。
畔君閉眸片刻,已恢複了以往的溫柔乖巧,他揚聲道:“來人。”
立刻有人小步趕來,立于屏風外應道:“公子有何吩咐?”
“錦衣衛的黎總旗,近日有來過麽?”
“黎總旗昨日還來過,您吩咐小的不讓錦衣衛來擾您,才把他打發走了。”
黎霄好男/風,對他一見傾心,最近半年不顧錦衣禁令,走動得愈發勤快,畔君對他亦十分殷切。
畢竟,黎霄之父貴為錦衣衛副使,地位僅次于喬家,
此事……若是和他說一嘴,也許有機會露面。
不到半個時辰,黎霄便攜風而至,他身形高大,長得濃眉大眼,一見畔君身子先軟了半邊兒,熟稔的把人勾在懷裏:“哼,總算想見我這號人了?”
這幾日他來春波樓,畔君一改常态,總推說有人侍奉不方便見他,黎霄吃閉門羹吃得郁悶,特意在門外蹲守半晌,結果等到夜深,也不見有人從畔君門裏出來。
呵呵,看來所謂有人侍奉,不過是想和他斷交的借口……
黎霄正在情濃之時,簡直萬念俱灰,自尊心強烈的他暗自發誓,再也不主動尋畔君一次!
這晚正回想往事暗自憤懑,得到了畔君見他的消息,黎霄立刻抛下舊怨,如被皇帝通傳般,喜滋滋趕來。
兩人溫存半晌,黎霄終于氣咻咻問道:“這幾日,你是否有事瞞我?”
畔君笑笑,誠懇道:“是,不瞞爺說,這幾日畔君想多做個生意,您能否為我引薦?”
他倒沒提賀之漾,只簡略說了自己想和喬岳結交,信已送出去,想約着三人一起見面。
“那信是你寫的?”黎霄拍案而起,臉色黑了幾分:“你!你看上他了?”
畔君側身,瑩白的耳垂映着燭火:“爺說得哪裏話,畔君只是個生意人罷了,本想着看喬家風頭正盛,撞撞運氣,誰知我只不過是遞了幾封信,沒曾想千戶會約我見面,我思索着我眼下是爺的人,想和您一同去。”
大鳴朝風氣開放,他又是小/倌,同時伺候幾個官爺也是常有的事兒,喬岳和黎霄同在錦衣衛任職,形影不離,三人歡/好,也算風流事。
然而黎霄和喬岳雖同在錦衣衛任職,關系卻很是微妙,換個人也許他樂得引薦,但他可不願把自己的枕邊人讓給喬岳共享。
“你恐怕無福消受。”黎霄搖頭哼道:“我們喬千戶是個不會享福的,為人冷漠強硬,連花酒都甚少喝,又怎會爬到你這溫柔鄉?”
“看在情分上我再囑咐你一句。”黎霄扳起他下巴颏,輕慢道:“他約你碰面你千萬別出頭,那是個狠心腸,不像我,懂得憐香惜玉。”
雖不知喬岳為何要約送信之人見面,但黎霄知曉凡是有事讓喬岳上了心,那定然是兇案,若有人讓喬岳上了心,那他……定然很慘。
畔君掩唇笑道:“爺的好處,我難道還不曉得麽?畔君給爺說實話,我只是想着,錦衣衛是他喬家的囊中之物,千戶正當年少,此時若能相熟,總比以後苦苦攀高枝強。”
這話說得很是實在,黎霄卻不以為然:“錦衣衛是喬家的囊中之物?呵,瞧你這話說得,把聖上置于何地?再說,就算是在錦衣衛內部,他喬家又能如何!?凡事還不是和我爹商議着辦!況且那句話怎麽說——高處不勝寒,他喬家算什麽高枝?聖上要砍了他這攀附的枝蔓,還不是一句話麽?”
畔君微微一怔,這些年來,錦衣衛來他處頂多抱怨幾句案子,甚少提及內部紛争。
這是黎霄第一次對他發牢騷,他隐隐察覺出,錦衣衛內部亦有紛争陰暗。
否則,黎霄不會這般一肚子不滿。
畔君立刻不再糾結會面一事,只見縫插針的打探:“陛下不是很倚重喬家麽,錦衣衛只聽命于聖上,喬家若安穩,聖上自然要保他上位?”
這句話問的,倒是幾分傻傻的模樣。
黎霄為人直性子,喜歡在小情兒面前顯擺,笑道:“陛下疑心頗重,怎麽可能真心倚重喬家?”
當今皇帝本不是太子,上演奪門之變後,才從哥哥手中奪得江山,順利接位。
眼下雖坐穩了江山,心裏對他人的忌諱卻從未消除。
而當時奪門的四大家,本該風光顯赫,可因着皇帝的猜忌,死的死,傷的傷。
如今呆在京城的也不過賀,鄭兩家,賀家封了個伯爵,在這滿城貴胄的地界兒,倒像是個笑話。鄭家更不必說,在錦衣衛辦差,處處聽命于人。
皇帝的多疑,可見一般。
喬家之所以得皇帝信任,不過是因為,是把能殺人的好刀罷了。
然而知曉的事兒太多,心腹總有一日會成為心腹大患。
皇帝繼位三十年來,喬家是第五位指揮使,之前幾任指揮使,生前再耀武揚威,還不是死于非命?
體面些的,一尺白绫。不體面的,車裂斬首。
喬家能善終麽?
這個問題,恐怕誰也不敢擔保。
一時間,兩人陷入靜默。
畔君心裏有了分寸,垂眸斟酒,溫順道:“不說這些掃人興致的事兒了,喬千戶便由得他去,畔君能和爺相逢,亦是多年修來的福分。”
黎霄擁住他,仰頭幹了杯中酒:“你跟我還是穩妥些——別看他喬家表面風光,指揮使那把交椅血跡斑斑,旦夕禍福,誰又能說得準?”
黎霄不由心裏發悶,微嘆了口氣。
他們這種人,生來是朝廷鷹犬,不會讀書,也沒有治國□□的本事,能耀武揚威一日,便及時行樂罷了。
若每日都杞人憂天,那也太為難自己。
他笑笑,摟過畔君,兩人又依偎着喝了幾杯溫酒。
畔君面色仍然乖巧,只是長睫微垂,借夜色遮住深深的眸中情緒。
從前認為難以撼動的人,如今看來,不過也是個花架子罷了。
若是……他能和黎霄一起拿住喬家的把柄,大廈将傾,想必亦不過轉瞬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