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兩校交易 我幫你罰跑,你幫我罰抄嘛……
風吹過檐角牆頭, 喬岳和賀之漾一擲一接,視線交錯,賀之漾目光不自然的移開。
喬岳投過來的柿子力道恰好, 非但不疼, 砸在身上還麻酥酥的, 讓人不知不覺有點臉紅。
心思在風中飄來蕩去,卻琢磨不住, 賀之漾正欲開口說些什麽, 忽聽一陣腳步聲倉促趕來, 他還未回頭, 一塊堅硬的端硯已劃破風聲直奔牆頭上的喬岳而去, 喬岳冷冷側身,硯臺落在地上傳來铿锵一聲響。
空氣中暧昧的氣息登時被掃蕩一空,霍堯一臉你死我活的模樣站在圍牆下, 狠狠瞪着喬岳:“錦衣衛又來找你麻煩?”
賀之漾明白過來,剛要開口, 已看到不少錦衣衛掠上牆頭,劍拔弩張冷冷俯視他們。
他們向來耳目敏銳, 聽到硯臺落地的聲響,一望便知是隔壁國子監搗的鬼, 皆從門中蜂擁而出。
李冀看到錦衣衛過來,立刻大喊一聲:“來了!他們來了!今兒他們欺負漾哥, 斷不能讓他們再嚣張。”
說罷,拿起手裏的柿子狠狠發力, 像投鉛球似的率先扔向餘察察。
餘察察揚眉,閃身往旁邊一歪,揚手攀下結滿累累柿子的樹枝, 對準李冀,摘下枝上的柿子挨個猛砸過去。
深冬柿子長得堅硬如石,砸在身上生疼。
他投得很準,李冀躲閃不得,立刻護住頭臉嗷嗷嗷疼得直叫喚。
國子監衆人被接連不斷砸在身上的柿子激起了好鬥欲,再也顧不得許多,撿起賀之漾方才放在地上的果子,朝牆頭上的衆人砸去。
賀之漾:“……”
果子如小冰雹般穿梭襲來,還夾雜着雙方的挑釁對罵。
國子監手裏的武器皆是方才喬岳投擲的,而錦衣衛卻背靠柿子樹,自然輸出更密切猛烈。李冀罵了一句,和霍堯在前作掩護,賀之漾帶領衆人後撤轉移陣地,攀上了另一層的圍牆,這圍牆旁好歹也挨上了幾棵樹。
久旱逢甘霖,馮境等人手腳并用揪揪揪,眨眼間拔禿了身側柿子樹上的“武器”。
上次蹴鞠過後,錦衣衛不少人對國子監都有些欽佩好奇,多少有些想親近的心思,這次打着打着,雙方倒覺出些玩鬧的樂趣。
牆頭上少年對戰,柿子簌簌墜落,驚得立于牆上的麻雀撲撲翅膀,朝天際飛去。
正打得難舍難分,忽然廊下響起一陣紛亂的腳步聲。
國子監監丞聞訊,步履匆忙趕來,擡頭一望,登時氣得雙手發顫要背過氣去。
以往紅彤彤的柿子如小燈籠般綴滿枝頭,如今只剩枯枝殘葉,光禿禿的樹杈指向天空,像是無言的控訴。
監丞掃過滿地七零八落的柿子,擡頭厲喝道:“國子監的學生,統統從圍牆上下來!”
少年們情急之下做了錯事,在師長的斥責聲中紛紛跳下牆,一個個耷拉着腦袋。
喬岳見狀,身形飛掠穩穩跳下牆對那監丞道:“此事因我而起,我也随你們走一遭吧。”
錦衣衛獨立于衆衙門外,如今又甚是嚣張,當朝的大臣勳貴見了都要低頭哈腰,更何況是他一個小小的監丞?
有人見狀,拔腿跑去找國子監祭酒和錦衣衛聶鎮撫。
錦衣衛和國子監衆人一同規規矩矩跪在廊下,一個個衣衫不整,還有好些人被砸的鼻青臉腫。
難兄難弟一起挨罰,偏偏跪的地盤也要分個楚河漢界,一個個頭擡得如同鬥雞般互不服氣。
國子監祭酒見此情景搖搖頭,半是無奈半是好笑,對聶鎮撫拱手道:“孩子們玩笑打鬧得過了火,是本官管束學生無方,倒驚擾了鎮撫。”
聶鎮撫匆匆趕來,亦是滿臉詫異,他知曉喬岳是個穩當的,怎麽聽說竟然率先出手,還摘了圍牆旁的柿子?
還好他們出手時并未用暗力,否則注入力道往穴位猛砸,當場都能廢幾個。
這事兒說白了,是少年意氣互不相讓,倒也并不是驚動朝野的大事兒。但那片柿子林是兩校辦公人員的日常用度來源,如今毀于一旦,誰心裏也輕松不起來。
祭酒嘆口氣:“你們是讀聖賢書的人,一飲一食皆是民脂民膏,你們可曉得,你們糟踐的是多少人的心血啊!”
國子監的少年想起滿地狼藉的柿子,都偷偷低下頭去,他們家世清貴,又從小讀書明理,很少會做出此等放肆之事。
錦衣衛也有點不好受,他們本是出手嚣張的人,幾個柿子自然不會放在眼裏。
只是看到方才和他們對打玩鬧的少年一個個面色沉重,不由也覺得心裏頭不好受。
聶鎮撫看了看錦衣衛衆人,也清咳兩聲道:“你們一舉一動皆事關朝廷體面,豈能輕易動武惹禍?更何況兩校交好是陛下的旨意,你們難道也不記得了?”
錦衣衛神色一凜:“屬下知錯,情願領罰。”
“罷了,念你們未泯。”聶鎮撫冷哼一聲,嚴正道:“是不是一身子力氣無處可用?今兒操練前,先繞着兩校跑一百圈!邊跑邊瞧瞧,你們毀的是多大一片林子!”
國子監祭酒立刻跟上隊形:“國子監去把禮記抄寫百遍,後日呈上來給我。”
錦衣衛和國子監都曉得此事被撞個正着,師長定然要有處罰,真的等到,都暗自松了口氣。
畢竟對于錦衣衛來說,跑步并不是多麽嚴苛,對于國子監,抄書更是家常便飯。
祭酒和聶鎮撫看少年們齊齊松了口氣,對視一眼,心裏有了盤算。
祭酒下決心給他們個教訓,挑眉道:“錦衣衛之法甚是不錯,跑步時瞧瞧被你們毀掉的柿子林,亦是警醒!國子監也別跪着了,待會兒随錦衣衛出去罰跑百圈。”
百……百圈!
國子監衆人瞪大眼睛:“啊!?”
師長竟然罰他們跑步,還是五十圈?
跑完步,他們還有命抄書麽?
他們本來想争辯撒個嬌,礙于錦衣衛再側,又不願認慫,一個個滿臉寫着“呵,小爺跑就是了。”
聶鎮撫看了看滿臉幸災樂禍的錦衣衛,開口道:“錦衣衛也要明事理,知禮節,随國子監去抄書百遍,也算有難同當了。”
說罷和國子監祭酒對視一眼,二人皆心照不宣。
國子監:“……”
錦衣衛:“……”
說好的宿敵呢?說好的不和睦呢?
怎麽搞他們的時候,大人們意見一致空前團結?
聶鎮撫大手一揮,催促道:“都起來,去外頭跑步吧。”
衆少年依次走出大門,馮境哭喪着臉:“漾哥,我們真的要跑麽?”
賀之漾原地蹦跶活動筋骨:“跑啊,都這時候了誰還能躲過去。”
“成麽?別硬撐。”錦衣衛笑着率先跑遠:“別當街跑哭了。”
兩校加起來地方不小,一百圈跑下來,真能把人累到半死。
國子監衆人哪兒比得上錦衣衛日常操練甚猛,跑着跑着漸漸體力不支。
許一清腳步沉重,氣喘籲籲,額頭湧出豆大的汗,他用衣袖抹了把清隽的臉頰,強撐着不讓自己倒下。
餘察察賊兮兮湊近:“哥們兒,累了吧?”
許一清警惕看看他。
“我替你跑成麽?”餘察察眨眨眼,殷勤道:“你坐路旁邊,給我數圈就成。”
天下不會掉餡兒餅,更何況這餡餅兒還是錦衣衛給你的?
許一清可消化不了這大餅。
“不需要。”許一清聲音不大,但還挺堅決:“你們能跑我也能跑,我斷不會向錦衣衛低頭,你可別打我的主意。”
蹴鞠賽時他們拼了命才争口氣,這口氣不能從他這裏洩掉。
“我幫你罰跑,你幫我罰抄嘛。”餘察察撓撓頭:“這怎會是低頭?分明是……公平公正的交易。”
雙腿快跑斷的好好學生許一清:“?”
還有這種操作?
換個活法,柳暗花明?
完了,他意志不堅定了,看着前方跑不下去的路,他竟然覺得餘察察說得很有道理……
做人,何必自己折磨自己。
他許一清抄得一手好書,給錦衣衛抄幾頁,倒也不是大事兒。
兩個人對視一眼,腳步不約而同的慢下來,拐到角門處嘀嘀咕咕。
“你們……你們說什麽呢?”
李冀捂着肚子跑過來,他方才逞強,非要跟着人錦衣衛跑,結果灌了一肚子涼風,
他在家裏也是金尊玉貴的小公子,哪兒吃過這苦,咬着牙熬了兩圈,速度也慢下來。
餘察察眼瞅着來了位也撐不住的,登時把計劃全盤告訴他。
“這主意好!”李冀比許一清倒戈還快,甚至絲毫沒有掙紮的過程,直截了當道:“我就說嘛,兩校就該這麽互幫互助,說定了!咱們分頭去找搭檔的哥們兒。”
不多時霍堯馮境等人都來了,餘察察勾勾手指,衆人立時搭肩抱臂,圍成一個圈竊竊密談。
交易談妥,幾名錦衣衛登時放下心,只要不讓他們抄書,跑到南京都成。
而且國子監的小書生們還都會模仿不同筆跡?這日後,啧啧,定然受用不盡!
幾個時辰前還倨傲無比的錦衣衛立刻變得無比殷勤,把人攙扶到路旁:“哥們兒坐吧,剩下的圈數我們去跑。以後兩校交易……不對,是交流還多着呢!”
喬岳和賀之漾正巧跑來,看此情形,立時明白了衆人意思。
喬岳俯身過來:“你還剩多少圈,都記到哥頭上。”
賀之漾跑得急,臉頰泛紅,心跳也很快:“記你頭上?哼,小爺我可沒耐心幫你抄書。”
“這事兒也是因着我給你賠不是。”喬岳扣住他手腕,盡量放柔聲音:“我心甘情願替你跑,不用你拿東西換。”
賀之漾望了望路旁坐着的同窗,唇角微動。
這可是喬岳親口說的!
享着好處還不用付出任何代價,自己再拒絕,那不是腦子不清醒麽?
賀之漾立刻見好就收,清醒的坐到一旁,望着錦衣衛他們風風火火跑圈去了。
百圈畢竟是百圈,又跑了半個時辰,錦衣衛們也開始累了,速度肉眼可見的慢下來。
想也是啊,他們年齡相仿,錦衣衛又不是鐵鑄的,跑上幾十圈怎會絲毫不累。
許一清看着陸續跑過來的錦衣衛,忽然道:“在這兒坐也挺冷的,我要是多跑兩圈,也能暖暖身子,對吧漾哥?”
“我……我好像也有點冷?”
“這天兒坐着真挺冷的,我們也不是廢物,去跑兩圈吧,你看那群小子眼看也不成了……”
賀之漾和國子監的同窗們起身,陸陸續續跑向錦衣衛。
看到國子監的人都朝他們跑過來,錦衣衛皆是大驚失色:“交易取消了?”
“書我們照抄不誤,”大家紛紛道:“還不是看你們……”
話到嘴邊繞了半圈:“還不是看你們跑得熱火朝天,就……我們坐着也怪冷的,一起跑跑,暖和暖和身子。”
“對對對暖和身子,京城的冬天可真冷啊咳咳……”
錦衣衛:“?”
校門前寒風吹過,少年們邁開腳步,跑着跑着就肩并了肩,一起朝前方奔赴。
一方是清傲念書的小公子們,一方是盛氣淩人的錦衣衛。
不久後入了朝堂,他們會有不同的天地,各有态度各有方圓。
可眼下他們還是少年,再兇悍也總歸是青澀的,稚氣到一起挨了場罰後,心裏看似堅不可摧的冰封已悄悄瓦解。
跑完圈數,少年們腿一軟,不管不顧四仰八叉的躺倒在校門口,索性扔下面子,紛紛吐露真言。
“累死爹了,摘幾個柿子又抄書又罰跑,累趴下那柿子也回不來啊!”
“水水水,渴啊!”
“不是……”國子監納悶道:“你們錦衣衛不是天天操練?不應該都……習以為常不會累了嗎?”
“我們是過慣了非人的日子,但我們也是人啊!”餘察察苦巴巴問道:“讀書的日子如何?”
“讀書……讀書也挺累的。”霍堯哼道:“我只想鬥鷹走馬,當個人人痛罵……不對,人人羨慕的纨绔。我是被我爹壓過來的。”
“哥們兒我也是。”
“……我以為你們都很有壯志,想在朝廷大幹一場……”
龐瑛實話實說:“那是吓唬外人的。”
“……我們國子監好像就是外人?”
“不不不,只要你幫我抄書就是內人!”餘察察忙擲地有聲道:“不,就是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