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擲果盈車 哥哥來給你賠不是了……

青樓事件有驚無險, 喬岳卻覺得這兩日愈發不對勁。

白日裏倒還無妨,一到晚間沉沉入睡,當日賀之漾穿紗衣侑酒的場景朦朦胧胧浮現在眼前。

夢中香氣缥缈, 少年玉簪輕挽, 只罩着紗衣的皮肉在燭火中隐約可見, 如驚鴻般引人去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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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岳走近兩步,明知這是夢, 心跳卻怦然, 他伸出手去, 卻驚覺自己握住的是賀之漾的腳踝!

少年的皮肉一如蹴鞠賽那日細膩彈實, 性子倔得讓人咬牙, 腳踝偏生得小巧白皙,恰好……恰好能被自己扣在掌心。

順着腳踝一路向上,是少年勁瘦的長腿和……

不, 不成,再往上去瞧, 自己豈不是登徒子之流?更何況賀之漾和自己同為男子……

喬岳集中心智,強硬逼迫自己從夢中醒來。

深夜, 有風在窗外呼嘯,一點一點, 吹透少年的心事。

喬岳眸中如星子般璀璨的火花漸漸黯下去。

他掀開棉被瞧了一眼,哂笑搖頭。

無妨, 他只是被夢魇住了。

趁着此時情滅,喬岳利落下床, 剔亮燭火,從屜中取出賀之漾的情信,準備燒個幹淨不留後患。

火焰随着風向簇簇閃動, 喬岳似乎又看到賀之漾的笑顏。

握着情信的手掌用力,信紙皺出幾道折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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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此時并無情/欲,卻依然不舍得這幾封輕飄飄的信箋化為灰燼。

只是幾封信,為何會牽扯出心底的酸澀。

這種情愫,是不舍和牽絆吧?

喬岳匪夷所思的搖搖頭,他有多久沒心痛了?

自從母親自盡,喬家陷入泥沼,又滿身泥濘的拼出一條路,他早已習慣漠然旁觀世事。

可少年的一舉一動漸漸成為若有若無的心事和執念,在未曾提防時埋入心底,悄悄生根發芽。

喬岳伸向燭火的動作頓住,轉而把信輕輕壓在抽屜裏。

蹴鞠賽結束,賀之漾的名頭愈發響亮,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一走,到處能聽到不同人的議論聲。

“任安伯府家的小兒子能文能武,前程不可限量。”

“可不是,長得也俊俏可人呢,聽說還沒有人家,也到了說親的年歲了……”

京城風氣豁達,女子們亦沒有過多束縛,甚至還有不少眷侶是暗通情意後央父母說親的。

賀之漾蹴鞠時的模樣,勾起了不少京城女子的春心。

一日上學路上,賀之漾照常在車中打盹,忽然車簾子一動,圓潤香甜的蜜瓜從車窗裏扔進來。

賀之漾揉揉眼俯身拾起,疑惑地挑起車簾。

車窗外陸陸續續跟了不少帶兜帽的姑娘,或側身騎驢,或提裙步行,看到賀之漾掀起簾子,一個個都掩唇輕笑。

賀之漾唇角溢出溫柔的笑,笑問:“是姑娘送我的果子?”

鄰近他馬車的女子笑着點點頭。

賀之漾雙眸亮閃閃的望向她,用衣衫擦了擦那香瓜,也不嫌腌臜,直接露出小白牙咬着吃起來。

那些女子看他如此可意動作,哪顧得上矜持顧慮,不但帶有果子的紛紛往車裏投擲,連那手中未帶瓜果的,也在鄰近的巷子買了果子,湊趣扔過去。

香甜的各種瓜果如花雨般襲來,賀之漾來了興致,不避反迎,在車窗外探出半截身子,笑逐顏開的伸臂去接。

荔枝,香瓜,有的墜于地上,有的落于車中,倘若有的恰巧被賀之漾接到,周遭立刻響起善意的笑聲。

投果子的姑娘也在笑聲中紅了臉。

少年倜傥,少女多嬌。

歡笑嬉鬧倒讓這冰封的京城多了春意。

正在熱鬧時,一支箭驀然破風而過,擦過衆人衣襟,帶着一股戾氣射穿沾染少女绮念的果子。

衆人的驚呼下,箭身穿滿水果,重重墜于地面。

氣氛亦沉沉一墜,回過神的衆人七嘴八舌,開始皺眉尋找煞風景的人。

喬岳挺身坐在神駿的黑馬上,身背箭筒策馬走來,扣在肩頭的簡甲在日頭下熠熠生輝:“京城不準群聚,更禁投擲花果,你們不曉得麽?”

賀之漾從車窗裏探出頭:“喬岳!?”

就是那個出門找他一趟,還要收他家一座莊子的好鄰居喬岳!

喬岳挑眉:“漾哥陣仗不小,是要成親還是去學堂啊?”

賀之漾想起往事,皺皺眉冷笑道:“你以為旁人都似你一般,整日想那些終身之事麽?”

別以為他不曉得,有些人明裏正正經經,暗地裏已經報名勳貴相親會了。

喬岳心裏沒來由一顫,忍不住看向他,沉吟:“你倒曉得我所想?”

他自己都剪不斷理還亂呢。

賀之漾橫他一眼:“你的心思都快寫在臉上了。”

喬岳為何這般急迫出手?

還不是怕自己搶了他風頭麽?來年和貴女結親時壓他一頭麽?

喬岳正是說親的年紀,似乎也沒聽說過有哪個女子對他有意。

看自己招搖過市,難免會吃醋。

喬岳深深地看他一眼:“我正巧也要去校裏,漾哥一同走啊?”

說罷策馬驅馳至賀之漾車窗旁。

眼看錦衣衛駕臨,周遭人怕惹禍上身,迅速消失。

賀之漾望着滿地狼藉,擡頭道:“你騎馬我坐車,倒拖了你腳程,不必同行吧?”

他剛出了三秒風頭,喬岳現身的還真是時候啊!一旦同行,誰還能靠近他車半步?

“走吧。”喬岳拍拍馬臀,已行至車後:“你前幾日剛出了事,一路走,我護着你。”

賀之漾一頓,無可奈何拉下車簾。

他哥往他身邊安插人照顧,喬岳又來了個親自護送。

他一個大男人,用得着這些麽?

再說喬岳名為護送,堪比押送。

他策馬跟随,好似清道一般,別說姑娘,連七八十歲腿腳不便的大爺都以百米沖刺的速度飛奔到屋裏了。

乍然沒了觀衆前呼後擁,賀之漾在車裏咬牙切齒,哼唧唧吃瓜。

“甜,這瓜真甜!”

“荔枝不錯,也不知哪個姑娘送的?有心了有心了!”

“可惜啊,這瓜要吃完了。”

賀之漾曉得喬岳在車外,故意瘋狂輸出拼命饞他。

喬岳搖頭失笑,在車廂後一路跟随,到了國子監,馬車停下,賀之漾鼓着腮幫臉色不善地走下來,還縮着脖子瞪了喬岳一眼。

以往,喬岳并不在意,如今心口卻沉沉一墜。

賀之漾是個不掩飾情緒的人。

所以喬岳能看出,小狐貍又在不高興。

不想和他同行,甚至不願他在身側跟随。

似乎是在生他的氣?

喬岳腦子中急速閃着念頭,忽然思緒一飄,想起賀之漾方才在車裏說無瓜可吃一事。

自己把那些莺莺燕燕趕走,旁的不說,賀之漾到手的瓜果自然是減了不少。

看他方才沒吃過瘾的模樣,定然心裏頭不會愉快。

喬岳微一思索,迅速搜羅出自己身上所帶的銀兩,盡數遞過去。

賀之漾一臉問號,沒好氣道:“何意?”

“買些你愛吃的。”喬岳控制不住的看向賀之漾被凍到透着粉的面龐,舌頭忽然打結:“……方才的瓜果,你多去買來些。”

賀之漾挑眉。

什麽意思?買他一笑?

錦衣衛拿錢侮辱他?還是在為方才之事賠禮?

賀之漾十分不爽,決定把話說清楚,站定道:“岳哥,那些果子投擲才有趣,古有擲果盈車,小爺被姑娘們愛重,自然心裏高興!”

賀之漾冷哼道:“至于這幾張銀票,你還是拿回去吧,我不是賣笑的,也不像您看得透徹,凡事皆能以利為先……告辭!”

喬岳定定地看着賀之漾越走越遠。

他好似說錯話了?

走到錦衣官校,喬岳腦海中仍然不住回憶賀之漾所言。

想來賀之漾并不在意幾個果子棗子,而是在意投擲的趣味。

畢竟,在史書和習俗裏,投花擲果皆有愛重欽慕之意,自己竟一時犯渾直接給賀之漾遞銀兩,果然是唐突了。

也怪不得人家生氣。

既然他在意的是投擲的趣味兒……喬岳擡眸,忽然湧現一個大膽的念頭,自己為何不能去給賀之漾投果子呢?

他身手極好,只要視線裏出現賀之漾一片衣角,他便絕不會讓賀之漾接空。

他堂堂錦衣衛,可比那些亂抛亂投,沒個準頭的女子穩多了。

賀之漾連連接穩之下,定然極為欣喜。

想到賀之漾會為此露出笑顏,喬岳一向冷冽的唇角不由自主的向上微翹,登時摩拳擦掌。

剛準備去買瓜果,又覺得這念頭太過可笑,喬岳收回腳步,誰知這念想卻好似生了根,抓心撓肝的一遍遍在他腦海反複。

喬岳負手轉了半晌,不再猶豫,出門倉促買好果子,身形一掠,輕盈矯健的落于兩校牆頭。

料峭寒風呼嘯而過,圍牆上無遮無攔,風割面頰,手指片刻已凍得不能屈伸,喬岳顧不得這些,向國子監那頭張望賀之漾的身影。

他買了不少瓜果,想必夠投賀之漾一陣子了。

等了半晌,國子監放課鐘聲敲響,衆人從課室內走出,喬岳眼神驟然亮起,一眼尋到了那個對他沒好氣的小狐貍。

“漾哥,看這兒!”

賀之漾聞聲,疑惑擡眸朝牆頭望去,喬岳屈膝,半蹲在天際盡頭,長眉入鬓英氣逼人,像個蹲守獵物的小豹子。

“不就是欠你幾個瓜麽?哥哥來給你賠不是了。”寒風呼嘯,喬岳卻覺得耳廓發熱,他拿出果子在手中掂了掂道:“哥哥今兒讓你過把瘾。”

話音一落,喬岳手臂微動,拿起香瓜朝賀之漾的方向投去。

賀之漾擡手穩穩接住,揚揚眉梢放在衣襟裏。

“我洗幹淨的,能吃。”喬岳揚唇道:“你嘗嘗。”

鬼使神差地,賀之漾目光從喬岳身上移開,大口咬了一口果子。

甜絲絲的果香在口舌中化開,沁入心底。

喬岳竟然專門買了瓜果給他道歉麽?

喬岳嚣張橫行,竟然願意在數九寒天拉下臉面?

看來自己那一場蹴鞠賽,倒是真真切切把他給踢服氣了?

喬岳唇角上揚,依次拿起香瓜穩穩擲過去。

看柿子從自己手心扔過去,又被賀之漾揚手牢牢接住。

這麽一個簡單的小動作,他卻想重複個一整天。

牆頭的風刮得面龐如刀割般生疼,喬岳沒想到要換個地方避避風頭,只擔心牆下的少年下一刻會找借口跑掉。

還好賀之漾雖一言不發,倒是也極為配合。

兩個人不亦樂乎一投一接,不多時,賀之漾兜起的衣襟上盛了不少果子,他幹脆蹲下身統統放地上,又重新玩起。

喬岳帶的果子已經全部扔過去,他站在牆上摘下圓滾滾的小柿子,樂此不疲的投過去。

李冀盤算着下一個時辰是算學課,準備翻牆先溜為上,剛走到圍牆畔遠遠看了幾眼,眼睛登時泛紅,甚至忘了自己是要逃課的!

他望着眼前匪夷所思的一幕,喉嚨發粗,雙手氣得發顫!

錦衣衛竟然大膽包天!拿柿子砸漾哥!?

漾哥……漾哥竟然站在那裏紋絲不動,任由錦衣衛去砸?

這怎麽成?

他怎麽能讓漾哥受委屈?

李冀如一股旋風般沖進課室,滿臉悲憤大吼一聲:“漾哥……漾哥被錦衣衛欺負了!”

一時間,國子監衆人齊齊看向他:“說清楚,漾哥被誰欺負了?”

“錦衣衛!”李冀氣喘籲籲,回想方才的場景氣得雙拳緊握:“錦衣衛正在圍牆處,拿果子砸漾哥呢!”

話音剛落。

砰——課室內傳來長凳重重落地的聲音。

霍堯氣勢洶洶,一腳踹翻椅子,抄起硯臺倏然跑出課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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