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賀松明回頭正好看到這一幕,繃不住笑了。

他逃跑的步伐逐漸停住,和阮陌北交換了一個眼神,立刻原路折返,揮起拳頭,砸在跟一個身形和他差不多的男孩臉上!

兩人扭打起來,賀松明不如男孩壯實,但他出拳更加狠厲,專挑臉頰腹部這種脆弱的地方狠揍。就算被對方打中,那和生生剜下來一塊肉相比微不足道的疼痛也不足以奪去他的力道,反倒讓他更加兇狠。

不一會兒,男孩就被賀松明壓在雪地裏,護着頭臉哭爹喊娘。

但回應他呼喊的,只有賀松明落下來的又一拳。

阮陌北幫忙阻止其他想要加入戰局的孩子,他已經逐漸摸索出如何跟其他物質産生實質接觸的規律——只要是想着為了賀松明,一切都變得輕而易舉。

在這個世界的他,就是為了賀松明而存在。

那種仗着是大人就不講武德欺負小孩子的事阮陌北不會做,他只是保證單挑不會變成群毆而已。

剛從雪地裏爬起來的男孩還沒站穩就又被絆倒,來來回回了五六次,他茫然四顧未能發現任何異樣之處,吓得以為鬧了鬼,連滾帶爬地逃走了。

另一個男孩則被阮陌北拎着後領,怎麽也沒法前進一步,他能清清楚楚感覺到揪着他的力道,身後卻空無一人,漲紅了臉也掙脫不開。

阮陌北拎着男孩,看向賀松明那邊,他一個成年男人,應付兩個小孩子輕而易舉。

1v1男人大戰已經到達了尾聲,賀松明擡手抹了把被擦破的嘴角,氣喘籲籲地從已經毫無還手之力的對手身上爬起來。

他甩着發痛的雙手,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兩個女孩正扶着掉了一顆牙的男孩,瑟瑟發抖遠遠看着,賀松明瞥了她們一眼,對阮陌北道

“走吧。”

阮陌北應了一聲,松開手。一下子失去了拽着他的力道,不斷向前掙紮的男孩一下子沒剎住,摔倒在了柔軟的雪地裏,撲出一個人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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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松明重新抱起收音機,向着東區走去,在手下敗将委屈的哭聲之中,兩人并肩而行,不再管身後的一地雞毛。

雪地上獨留下一串屬于少年的腳印。

“他們會不會叫家長?”阮陌北問道,他能幫賀松明輕松對付幾個小屁孩,但如果來幾個大人可就不好說了。

“肯定會告狀,但那些人又不敢拿我怎麽樣。”賀松明用指紋解開東區的門鎖,走了進去,打了酣暢淋漓的一架,親手教訓那群人報了仇,他的雙眼都在熠熠發光。

這大概是有記憶以來他幹過的最爽的一件事。

賀松明心情很好,于是當東區值班的人看到他打招呼的時候,他嗯了一聲當作回應。

破天荒的回複讓值班員愣了下,趕忙從口袋裏翻出一塊巧克力,道“吃嗎?”

“……謝謝。”賀松明接了過來,他還不習慣人們對他的這番态度,巧克力在小包裝裏,被體溫暖的有一點化掉了。

值班員提醒道“醫生應該在醫院那層,你可能得等一會兒。”

“好。”

賀松明走進電梯,按下負5層的按鈕,手在口袋裏來回捏着那顆巧克力。

電梯壁上映出的賀松明的影子,阮陌北看着那道映像,道“他們對你好像也沒有那麽壞。”

“只是沒到時候罷了。”

醫生果然不在,家裏也沒有其他人,賀松明把收音機和保溫桶放在一邊,席地而坐,在門口等着。

“這是昨天那位醫生的家嗎?”阮陌北也在他旁邊坐下。

“嗯,陳阿姨在調度室工作,應該一會兒就能下班,稍微等一下就好。”賀松明低頭檢查着自己,發現衣袖上有幾點血跡,懊惱地啧了一聲——他不小心從別人身上蹭到的。

這可是剛換的幹淨衣服。

就像賀松明說的那樣,陳芮沒過多久便回來了,女人還穿着工作服,見賀松明坐在門口,她趕忙快步過來,打開家門。

“感覺好點了嗎?”陳芮把賀松明拉起來,摸摸他額頭,确定溫度正常,她松了口氣,帶着些微苛責,道,“昨天你可把我們吓死了。”

賀松明裝沒聽見,他把收音機給陳芮,道“這個壞了。”

陳芮早就習慣了他這樣子“好,等你張叔叔回來給他修,晚上想吃什麽?”

“随便。”

“就知道你得說這個。”陳芮哭笑不得,“那我先去做飯,你看着電視稍微等一等,阿琳也快放學了。”

陳芮進了廚房,賀松明打開電視,現在的世界早就不再有媒體産業,電視裏只剩下幾個臺,來來回回播放着曾經的節目。

阮陌北還惦記着之前看到過的紀錄片“有紀錄片嗎?我在你家隔壁的電視裏看到過末世前人們拍攝的紀錄片,有點想再看看。”

“那個啊。”賀松明把所有臺翻了個遍,沒找到,“我之前在學校裏看到過,好像要專門的光盤才行。”

“這樣。”阮陌北有點遺憾,但也不強求,他抓住了另一個重點,“這裏有學校?”

“嗯,就在負三層,我去過一兩次,不喜歡,一群小屁孩坐在一起聽大人說沒用的廢話,浪費生命。”

阮陌北失笑,賀松明表現得完全就是個叛逆少年,誰能想到現實世界中的他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呢?

比阿琳更快回來的是醫生,看起來很疲憊,眼底一片缺乏休息的烏青。見到沙發上的賀松明,他有些驚喜,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最終道“好些了嗎?”

“嗯。”賀松明不自在地換了個坐姿,聽到阮陌北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他看起來很愧疚。”

那是應該的。賀松明默默地在心裏回答,他指了指桌上的收音機,道“這個壞了。”

“我來修。”

兩人心照不宣地都沒提科洛夫,反正賀松明知道,那個人死不了。

醫生修收音機的功夫,陳芮口中的阿琳終于也放學回來了,她是醫生和陳芮的女兒,跟賀松明差不多大,見賀松明來了立刻扔下書包,作業也不管,非要拉着他玩游戲。

在這個網絡不再發達的時代,游戲機再一次成為了人們最主要的消遣方式。

陳琳玩着游戲,滔滔不絕地給賀松明講學校裏發生的事,賀松明時不時嗯上一聲當做回應,他擺弄着游戲機,顯然深谙于此。

“原來你也有朋友啊。”阮陌北坐在床邊,感嘆道。

賀松明頭也不擡“不可以嗎?”

“啊?”陳琳茫然地擡起頭,“你說什麽?”

“你聽錯了。”賀松明瞟了眼她手中的游戲機,“你要死了。”

陳琳驚呼一聲,趕忙在游戲人物餓死之前吃了點東西。

直到陳芮叫他們出去吃飯,兩人才放下游戲機。

陳芮做了四道菜,特地為賀松明準備了兩道純素,是他之前最喜歡的。

但現在,賀松明的注意力已經不在它們上面了,少年盯着被放到離他最遠處的肉菜看了幾秒,伸出筷子夾了一塊。

“咦?”陳琳疑惑出聲,陳芮和醫生也滿臉驚訝,賀松明低着頭,把那塊肉吃了。

醫生立刻把那盤炒臘肉換到賀松明面前“早知道你願意吃,就多做一點了。”

陳芮站起身“要不我再炒個菜?”

“不用了。”賀松明嘴裏全是飯,含含糊糊道,“下次吧。”

阮陌北坐在一旁的沙發上,眼前的畫面堪稱其樂融融。

看來也不是很糟嘛。還是有很多對賀松明不錯的人,只是賀松明習慣了拒絕善意,像刺猬一樣把自己用尖刺僞裝起來。

飯後陳琳去寫作業,醫生把賀松明叫去了他房間。醫生的房間裏很多醫學相關的書籍,他坐在桌前,看着眼前的少年,他說不上來賀松明有哪裏變了,但醫生明顯感覺到有什麽和從前不一樣了。

“是時候再問你一次了。”醫生從書架上取下一本厚厚的書,遞給賀松明,“願意跟着我學醫嗎?”

賀松明接過那本書,他翻開第一頁,泛黃的紙上筆記已然褪色。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當我步入神聖醫學學府的時刻,謹莊嚴宣誓:

我志願獻身醫學,熱愛祖國,忠于人民,恪守醫德,尊師守紀,刻苦鑽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面發展;我決心竭盡全力除人類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維護醫術的聖潔和榮譽。救死扶傷,不辭艱辛,執著追求。

“《醫學生誓言》,曾經每個醫學生在入校時都要宣誓。這是我祖父的書,他曾是災難前的一名醫生。他留給了我父親,我父親又留給了我,現在我想把它交給你。”

書頁的右下角簽着醫生祖父的名字,賀松明用指腹輕輕摸了摸那三個字,擡頭道“我做不到。”

醫生溫和道“你可以的,小明,我不是個稱職的醫生,但你可以是。”

賀松明“因為我的肉能給人治病?”

醫生卻搖搖頭“當然不是。”

“那是什麽?”

“你比其他人更懂得生命的意義。”

賀松明沒說話,但臉上茫然的表情如實表達了他的意思你在逗我嗎?

醫生失笑“我沒法具體講出來,可能等你再長大些會更容易理解,如果不願意的話就算了。”

看來和之前幾次一樣,賀松明松了口氣,他就要拒絕,卻聽到阮陌北道“其實你可以考慮一下。”

阮陌北雙手抱胸靠在門框上,分析道“想要離開,我們需要更多的情報,總控室就在這裏,如果遷徙隊有消息第一時間會傳到那邊,你需要一個能在東區自由活動的理由。”

賀松明看向他,不得不承認阮陌北說的有道理。是啊,他還要搜集情報,這才是目前最重要的。

如果答應跟着醫生學習,他就有了正當理由,進入那些平日裏禁止其他人進入的區域。

賀松明咬了下嘴唇,他沉默片刻,離開的強烈渴望終究占據了上風“行吧,我學。”

醫生一愣,沒想到賀松明竟然真的就答應了,見賀松明不是在開玩笑,他忍不住露出笑容“太好了,怎麽突然就改變主意了?”

“反正我閑着也是閑着。”

非常賀松明式的回答,沒有引起醫生的懷疑,他現在高興還來不及。

“這兩天先好好休息,等後天我休班,先教給你一些最基礎的東西,咱們從頭開始學。”

賀松明嗯了聲,滿腦子裏都是怎樣利用學習時間打探情報。

收音機已經修好,賀松明不再多待,他告別了醫生一家,抱着收音機回去西區。

離開東區時,一人一鬼在走廊上遇見了被賀松明打掉牙的男孩,他的母親正摟着他輕聲安慰。

看到賀松明,女人緊緊盯着罪魁禍首,滿眼憤怒。

賀松明當然沒被吓到,目不斜視地路過女人身邊,他留下輕飄飄的一句話“真希望你們能一輩子都遇不到意外。”

這是句威脅。女人看向賀松明的眼神更加兇狠了。

阮陌北啧了一聲。

回到小房間,阮陌北關上門,道“醫生一家子對你好像還不錯。”

“他們當初還想收養我,我本來是能跟他們住在一起的。”賀松明往床上一倒,整個人癱成個大字,“但是我更喜歡這裏,這裏才是我的家,我自己的家,還不用經常看到那些讨厭的人。”

阮陌北“這裏吃的和住的都沒有那邊好。”

“無所謂了,主要是安保沒有那麽嚴,出入也方便,那邊幹什麽都需要用指紋,萬一出了什麽事,跑都跑不了。”

阮陌北想起了床底下的暗道,這是少年為數不多能夠采取的自我保護措施。

賀松明翻了個身,他面朝着阮陌北,認真問道“你會覺得我很不懂事嗎?”

“什麽?”阮陌北沒明白他指的是什麽。

“明明只需要我身上的一小塊肉,就能把一個人救活,有麻藥的情況下也不會多疼,而且我的傷口還會很快愈合。”賀松明頓了頓,聲音低落下去,“……明明這麽簡單,我卻不願意救他們。”

“當然不了。”阮陌北皺起眉頭,賀松明會有這樣的想法他并不意外,“他們想讓你這樣,只不過是因為受傷的不是他們罷了,既得利益者說的話,你不用去相信。”

賀松明愣住了。

從來沒人對他說過這種話,多少個日夜裏,他掙紮在高燒和疼痛之中,不斷地詢問自己

他真的做錯了嗎?

他真的是個自私自利,枉顧集體的人嗎?

不是。

你不是。

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賀松明強忍住內心的戰栗,翻身背對着阮陌北,他用力閉上眼睛,更多蓄着的淚争先恐後地掉下來,沒入枕巾。

“嗯,睡覺了。”他啞着嗓子,努力忍着哭腔,卻壓不住肩膀的顫抖。

阮陌北将一切看在眼裏,鼻子忍不住發酸。他坐在床邊,輕輕拍了拍少年瘦弱的肩膀

“不用害怕,我會幫你,帶你回去那個……沒有痛苦沒有掙紮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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