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我不怕

這周圍不遠處便有休息的弟子, 修仙之人耳聰目明五官超群,若是弄出了大動靜,肯定要被發現的。

岑藍如今幻化的這幅平平無奇的樣子, 其實真的被發現了頂多被人說一句外門弟子勾引內門弟子,攀高枝。

這種情況倒是也不少見, 都不能引起誰的驚訝。

可岑藍向來自持, 幾千年所受的誘惑千萬,卻從未曾動搖過。她一心向道,哪怕是幾番進階艱險, 卻也從沒想過走雙修捷徑, 最終自創七情道, 創立雙極門, 成就如今這舉世無雙的修為和地位。

她從未體會過這種類似與人偷情般的親近,岑藍壓低聲音兇姜嘯, 甚至擡掌不輕不重地打上他的肩頭。

然而少年情動本就是烈火烹油,無法自持, 姜嘯如今不怕岑藍, 被打了也不躲, 混不在意地摟着她黏黏糊糊。

岑藍也不好再弄出大的動靜, 被誰給捉住都太丢人了, 哪怕她不是本來模樣, 也承受不住。

姜嘯被她操練得皮糙肉厚,臉皮也跟着無限加厚, 擁着她, 吻着她, 還嫌不夠的将她抱起不斷箍緊,恨不能将她勒進胸膛, 融入骨血一般。

岑藍被堵着氣息呼吸不暢,腳不沾地地想起了凡間一句十分悲涼的話――晚節不保。

她希望姜嘯喜愛她,希望姜嘯對她掏心掏肺全心全意,這樣她才能玩戀愛的游戲,試探欲劫。

可她難以想象,她欺辱人時,少年人的抗拒軟弱無力,少年人的憎恨也不疼不癢,但少年人當真動情的時候,是比明火還要灼熱。

火海易逃,可姜嘯如熔岩般的粘稠滾燙,粘上一點都要連血帶肉的撕下一層皮般,根本不是她能夠輕易接受的程度。

“姜嘯你放我下來,這四周都是弟子,被人撞見怎麽辦……我是你師祖!”岑藍腳尖挨着一點點的地面,鬓發都被姜嘯揉搓得散落些許,疾言厲色的呵斥他。

姜嘯卻只是微微停了停,呼吸紛亂地抱着她不放,嘴裏說着,“對不起師祖,我不是故意不敬的……”

可在岑藍看不見的角度,他卻嘴角的兩個小酒窩笑的深深。面色泛着淡淡紅暈,說的恭敬,行動卻十分不敬地輕咬着岑藍肩頸的肉,眼眸中滿是歡喜和愉悅。

岑藍忍無可忍,又不好因為這點事真的動手重創他,只好以元神去攻擊他的識海。

姜嘯識海再是這些天被鍛煉得相較平階的修士堅韌,卻也抵不住岑藍這大能修者的輕輕一碰,幾乎是一瞬間,他便頭疼欲裂地昏死了過去。

他軟綿綿的倒下去,岑藍終于被他松開,雙腳落地。她伸手整自己的鬓發和衣袍,冷眼看着地上的姜嘯,伸腳踹在他一直讓她真切感受到的不安分處,這一腳極重真是奔着讓他斷子絕孫去的。

姜嘯昏死無知,險些被廢了,岑藍解了氣才停手,蹲在姜嘯的身邊看着他。她很認真的考慮了将他弄死從山崖上扔下去,摔成廢人之後再救了,他應該就會乖了,也沒有力氣再折騰。

可最終她還是沒有動手,這麽多年才好容易遇見一個能動她欲劫的,要忍。若錯過這一次,她真的沒有時間再去尋下一個可能了。

世人都道雙極門老祖功法深不可測,對她傾慕仰止。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功法再是能夠移山倒海,壽數卻也快到了。

極境修士的壽命最長也不過三千五百年,她如今已經三千一百歲,若按照正常年歲來說,她還能活三百多年,她還有時間去尋找飛升之法,達到真正的壽與天齊。

可偏偏她并非是如姜嘯一般的天生靈骨天縱奇才,當年她為入道,以禁忌之術淬骨洗魂,折損壽命三百八十多年,若非半路修回正道,現如今已經被反噬入骨不知成了何處孤魂。

而如今哪怕是按照極境修士的最長壽命來算,去除折損的三百多年,她也不過只剩下二十年的壽數可活。

若到壽盡之時,她還不能破劫飛升,便會身死魂消,散靈入大地。而修者但凡是活過常人壽數的,是不能入輪回的。

她卻又何止是不能入輪回,她死後魂魄要按照當時與禁術簽訂的契約,永生永世待在腥臭陰暗冰冷刺骨的極陰之地,做一個如同墜阿鼻般永世不得超生的孤魂。

她沒有退路,也沒有時間了。或許她甚至連二十年都沒有了,若不然那她也不可能心急到要強行吞噬神獸獸丹,以期能夠沖破欲劫的地步。

岑藍垂目看着姜嘯,最終沒有将他如何,甚至治愈了他被自己傷到的神識和要命處。深吸一口氣,坐在他的身側沉息斂氣修煉起來。

待到弟子們休整過後,準備離開之時,姜嘯是被岑藍叫醒的。

彼時他的頭枕在岑藍的腿上,貼着她帶着獨特馨香柔軟的衣袍,雙手環着她的腰身。

他起身回想起自己頭疼欲裂得失去意識,可是現如今通身舒暢,睡了一個十分香甜的覺,又與岑藍如此親近,笑出淺淺酒窩,“我怎麽睡着了……我剛剛突然頭疼欲裂,不知怎麽回事,師祖,是你治愈我嗎?”

他自己頭疼突然昏死,可看他這一臉甜蜜的模樣,半點看不出他擔憂自己。

岑藍想了想,說,“你年歲還太小,又少年不足,本不該輕易動欲,你昔年傷痛不止阻止經脈還傷及根本。”

她一本正經的騙人不眨眼,“你往後切記不可輕易動欲,待過幾年修為高了,身量也徹底長成,便自然無事了。”

姜嘯聞言一臉的地裂天崩,怎麽會這樣!

他從未覺得自己哪裏先天不足……雖然之前經脈滞澀修行緩慢,但他身體一直很好,和兩個本體為牛妖的師兄相比也不差的,怎會……

他又被說的羞愧,又覺得挫敗。他看着岑藍一臉的嚴肅,意識到事情确實有些嚴重,他又傻,很輕易就相信了她。

“可記住了?”岑藍不依不饒的問。

姜嘯垂頭哦了一聲,低落的顯而易見。

岑藍對他實在是無奈,只好出此下策,當然她從來也沒有什麽上策,應付姜嘯不需廢什麽心力。

不這樣實在不行,她一時半會無法接受再跟他過度親近。

姜嘯的天生靈骨實在令人羨慕,她坐在他身邊修煉,他昏昏沉沉的還能準确地扒上來,抱着她的腰枕着她的腿,還能蹭她聚攏的靈力,簡直如同水蛭般。

岑藍境界已經巅峰,修煉除了靜心凝神,早已無用,只待破了欲劫便能飛升而去。

她發現自己運轉的靈力都喂了昏睡中的姜嘯,好氣又好笑。氣的是他還挺會撿便宜的,睡覺也能扒着她修煉;笑的是他确确實實是個傻子,這般無意識的吸取他人身上的靈力,需得對此人信任到極致,否則一個不慎,便會靈力暴動,經脈盡毀也不稀奇。

現如今醒了,又把他騙的慘兮兮,岑藍心中莫名的生出一點點稀薄的良心,伸手順了下他鬓邊亂發,“醒了就趕緊收拾趕路,你師兄們已經先行了。”

他若當真能夠破自己欲劫,岑藍想着待自己得道飛升,可以多給他留些好東西,也算對他這滿腔信任的回報。

就不傷他性命了。

她想的很好,待此次歷練過後,便回到門中當真與他結為道侶,名正言順的利用。她死都要死了,也不必管什麽晚節不保了,這也不算虧待他。

岑藍想清楚了便對姜嘯溫柔些許,這一溫柔,他連東南西北都找不準了。

再顧不上岑藍說了要在外面裝着不熟悉的話,一路上粘着她,即便是人不粘着,眼神也一直粘着。

岑藍也懶得去管了,相比于不堪忍受的情愛,她更不能忍身死魂消的結局。

于是這一路上,幾乎所有弟子都知道陽真門小弟子姜嘯,和一個寂寂無名,修為只有喜劫巅峰的平平無奇女弟子勾搭到了一起。

同行的男修和女修本也不稀奇,可姜嘯那個熱烈的勁頭,實在是太引人注目了。

走路碰着什麽稀奇的東西都要送給那女修,一路上休息之時,有野花就編花環,有樹枝甚至還能編織出涼帽,就算落腳之地只有枯草,他也能随手擰出個像模像樣的小蟲去讨好那女修。

那雙鳳眼水波含情,嘴角的小酒窩就一路沒有隐沒過,姜嘯本身容貌在修真界不算很出彩,可他這般全心去讨好喜歡一個人,整個人都像是在發光一般。

他模樣又生得沒有攻擊性,任誰看了也忍不住心生好感,好奇他圍着那女修到底有何不同,令他連看一眼也像是要翹起尾巴一樣。

于是這般兩天,別人倒只是小聲地議論兩句,姜嘯師兄魏欣和兩頭大牛就有些忍不住,他們本為內門弟子,心中那股子優越感根深蒂固,根本不必顧忌外門弟子的內心所想,當着岑藍的面就開始說姜嘯。

“你收斂着一些,就算是走了雙修之法,待師尊回來還不知如何處置,你這般高調,丢了陽真門的臉,師尊還能輕饒你嗎。”

魏欣俊眉微蹙,若論俊秀,他算比較搶眼的那種,乍一看上去,比姜嘯奪目些。

說話也是師兄的架勢十足,并沒有疾言厲色,卻尖酸在字裏行間,像紮在肉裏的軟綿綿的刺。

自從陽真門大弟子死于人間除祟,陽真門的弟子當中,便隐隐以魏欣為首,他說完之後,兩頭大牛也說不出什麽其他的,都猛點頭表示附和。

岑藍聽着魏欣這話,眉梢微動,她多少年未曾被人這般對待,倒有些新奇的看着他。

姜嘯在他的師兄弟過來之前,就已經擋在了岑藍面前,他知道岑藍的身份,因此對于自家師兄這種作死一般的發言,着急的擠眉弄眼。

魏欣還不知自己惹的是誰,審視的目光看着隐藏了境界和威壓的岑藍,一副居高臨下的高傲模樣,“再者說師弟你就算是走了雙修之路,這眼光也未免……你比試之時好容易僥幸出頭,切記不可饑不擇食。”

“師兄你別說了!”姜嘯後脊汗毛都豎起來了,他不敢回頭去看岑藍的神色,卻知道她的性子,急忙的出言打斷魏欣。

魏欣和兩頭大牛都滿臉驚訝地看着姜嘯,畢竟姜嘯在他們的面前,一向是乖巧懂事逆來順受,這還是姜嘯第一次當面反駁師兄們。

兩頭大牛愣愣地看着他,姜嘯面紅耳赤想要解釋,又不可能真的将岑藍的身份說出來,否則這一行人得吓死一半。

魏欣沒有被姜嘯這樣忤逆過,頓時面色鐵青,指了指他,又指了指岑藍,點頭道,“好,你好樣的!”

魏欣氣得甩袖便走,兩頭大牛分別呵斥了姜嘯追去,悄無聲息看熱鬧的衆人小聲議論,但也都抱着看笑話的心态,倒也只當個樂子了。

他們自然不知自己看的是雙極門老祖宗的笑話,有兩個不克制的男修議論得有點大聲,“這陽真門小師弟,确實有些不挑食了。”

“嗨,他前些天勝出陰煞門弟子你沒看見麽,”另一個身着淡紫色衣衫的男修說,“之前那麽廢材突然就能戰得過陰煞門弟子了,定是走了雙修的路子嘗到了甜頭了。”

“你且看着吧,雙修一路哪有那麽好走,采了低階外門弟子的修為,他也無法進境,”男修說,“且陽真門掌門最厭這個,我看怕是陽真門他要待不下去了。”

“那你們雙修門就收了他呗。”先前說話的那個男修打趣紫衣男修。

“哼,我們雙修門也不是什麽人都收的好麽……”

兩個人旁若無人,聊着走遠,姜嘯面色一陣紅一陣白。他不知他的做法會引起這些人的議論,但若說堵住旁人的嘴,或者是找茬打架,他現如今根本打不過這些高階弟子。

就算他如今連連進階,可雙極門中高階弟子無數,且個個對戰經驗豐富,不是他地獄訓練個十天半月就能戰勝的人,他對自己的能力有數。

他看着岑藍,開口想說對不起,岑藍這個作為議論當中“不挑食”的食,這張幻化的臉上卻看不出怒意。

見姜嘯欲言又止,岑藍便說,“罷了,你那副表情作甚,是怕我惱羞成怒殺人麽?”

姜嘯确實有這方面的擔憂,但更多的是難受。

待兩個人身邊人都走遠了,他這才低聲說,“對不起師祖,我……”

“我不該那樣,讓他們說你,我會好好修煉,往後定能打得過他們!”

“怎麽,還想打架?”岑藍說,“身為同門不得尋釁滋事,雙極門的門規你沒背過麽。”

姜嘯一臉低落,岑藍啧了一聲,“說便說啊,這世界上不就是如此,你知我是誰,他們不知,看到的就是低階女修勾引內門弟子。”

岑藍嗤笑,“我若顧忌人言個個氣不過要報複,這修真界現如今在位的大能修者,十個得有九個死在我手上。”

她從一個人間女子,走到如今,這一路,多麽難聽的話沒有聽過,多麽惡心的遭遇沒有遇見過,這兩句話根本刺激不到她。

再者說,修真界從來不是什麽凡人眼中的清高仙門,他們比尋常人更加的急功近利,更加的心有不甘,更加的不甘平凡,且心機手段無一不精。

若非如此,要如何與天争,與人争?

姜嘯還小,眼中只有黑與白,岑藍卻不同。

她的報複,這些個小弟子承受不住的,她只當他們是蝼蟻,蝼蟻偶然間狗膽包天被風吹上腳面,她倒也不必抓着個個捏死,捏得過來嗎,再說這些個還是雙極門的弟子,自家養的螞蟻。

“行了,”岑藍看着姜嘯這模樣,忍不住道,“你難不成在意他們說的,便不與我親近了?”

“自然不會!”姜嘯立刻急急否認。

“那不就得了,”岑藍擡頭看了漫天星辰,拉着姜嘯手腕,“走吧,白日禦劍之時你不是說有東西要給我?”

姜嘯心裏還是難受,但岑藍提起東西,他便想起他半路停下來,偷偷摘的野果。

他知道岑藍不吃東西,可他還是忍不住獻寶,這種果子并不常見,雖然生的又小又醜,卻味美甘甜,是他曾經被圈養的那個山上有的果子。

果樹茂盛且十分能結,且是夏季結果,他有好多年漫長的夏季,就靠着這種小果子活着。

今夜弟子們皆在這山中落腳,有些人去山下城鎮中尋吃食,順便幫着城中的驅邪傀儡注入靈力。

這些驅邪傀儡,都是出自雙極門岑藍之手,在人族應用很廣泛。是最簡單的靈力驅動,皆是以封印了神智的妖魔獸所制傀儡,可以儲存靈力,代替更夫夜游。

身上拴着叮當響動的物件,能鎮住一些小的鬼煞成型,這些妖魔獸都是犯下殺孽的,本該是誅殺不論。可自從岑藍的一位好友因為斬殺妖魔飛升之時被天道清算,岑藍便是抓住了這些妖魔,也不曾斬殺,而是封印神智做成傀儡,送入各處需要的地方,做一些低等的利用。

而雙極門的弟子們,無論是哪一門下山,都必須在路過城鎮的時候去檢查這些傀儡,并給其補充驅動的靈力,以便其持續的工作活動。

弟子們大多下山,因此留在山中的人并不多,明日在前方十字道集合,再一同趕往火烏秘境。

姜嘯與岑藍去了一個無人的小溪邊上,尋了一塊圓滑的大石塊坐下,姜嘯蹲在溪水邊上洗從儲物袋中拿出的小果子,洗了之後獻寶一樣的遞給岑藍。

“師祖,你嘗嘗這個。”姜嘯雙手捧着果子,蹲在岑藍的身邊,月光清冷,落在他滴水的手指,泛着冷淡的白。

正襯此刻岑藍的內心。

她一路上對于姜嘯種種“獻寶”行為,都當做耍寶。

她和他糾纏,為的是沖破欲劫,她不是個十幾歲情窦初開的小姑娘,她的少女情懷在三千多年前那場大劫當中死的透透的。

因此姜嘯這些送東西的小手段,根本觸動不了她,她低頭看着醜巴巴的果子,心中比月色還要涼。

但她還是淡淡道,“這什麽?”

“這是一種……果子,”姜嘯說,“我也不知道是什麽果子,是我小時候經常會吃的一種果子,很好吃的!師祖,你嘗嘗嗎?”

他滿眼的期待,見岑藍不動,他心中有些挫敗。

不過很快他又道,“師祖不記得是如何将我帶回門派的,我也記不太清楚。”

姜嘯說,“可我記得小時候,我被圈在一座山上,那山上有這種果子,那個把我圈在那裏的女人……應該是我的仇人,她不會經常給我吃的,很長的時間,她不來,我都是靠它渡命。”

岑藍确實是對如何帶他回門中記憶不清,其實也對他的過去沒有興趣,更不在乎他怎麽活到這麽大的,她興致缺缺的不言語,姜嘯就拿起一個小果子,自己吃了起來。

酸酸甜甜的果子在口腔中爆開,姜嘯擡頭看向岑藍,索性半跪在她面前,抓起她的手道,“師祖,我不知道能用什麽讨好你。”

他心中也酸酸甜甜,眼中赤誠滾燙,“我被你從山下帶來,當時受傷嚴重,聽說是被仇家追殺,若沒有師祖救我,我會死的。”

“師祖,你對我有救命之恩。”若不然他也不會幾度被岑藍弄得半死,卻還不曾真的憎恨。

岑藍對上他濕漉漉的眼睛,微微擰眉,她也不喜歡什麽救命不救命,岑藍對自己有十分正确的認知。哪怕是她忘了那記憶,她也知道,自己并不是任何人能夠托孤的那種人,她在兩千多年前,有個外號,如今早已經被世人遺忘――叫斷腸仙子。

這稱呼來自于她的仇敵,和并肩作戰的同盟,而名字的由來,是因為無論作為她身邊的什麽人,仇人還是同盟,最終都會悔得肝腸寸斷。

她邪煞入道,本就不是什麽純良之人。

而救姜嘯只有兩種可能。

他若是故人之子,岑藍會救他,只能因為他的家人對她付出的更多。

姜蛟說她親□□代不讓姜嘯死,也不讓姜嘯過得好。

那麽很大的可能,她的這位托孤的故人,是因她而死,又不曾讓她心生感激。

她将他扔在門中不曾理會,若非神獸獸丹化用不良,不知為何擄他上登極峰,岑藍連他是哪根蔥都不知。

更遑論若他沒有恰巧動她欲劫,他早已經因為各種原因,死在她手中千百回了。

岑藍眉目淡漠,姜嘯卻還在說,“後來師祖雖然也曾傷我,卻也為我破開經脈滞澀,親手教導我,這是再造之恩。”

姜嘯說,“師祖,我如今什麽也沒有,我連能讨你歡心的能力也沒有,可我發誓,等到以後,我有了任何東西,只要師祖喜歡,我都會雙手奉上。”

他這般說着,雙手也捧着不知名的野果子,岑藍微微擰眉,他當真有些不自量力,這天下好東西她什麽沒有,還用他給什麽。

可她不耐地擡眼對上姜嘯眉目,卻被他将落未落,要垂不垂的淚光給晃了下。

岑藍從不曾在他面前掩飾心性,他還能這般癡傻也是難得。

她頓了半晌,勉為其難的伸手拿了個野果,送到嘴邊,随口道,“那你記得你說的,無論我要什麽,你都會給。”

“只要師祖要,只要我有的!”姜嘯看着她将小果子送到嘴邊咬了,心裏頓時酸甜得如同那在岑藍齒關爆開的小果子般。

岑藍不記得多少年沒有嘗過人間滋味,頓時不适地停下,想要将果子扔了,卻見姜嘯殷切的眼神,沒有咀嚼,囫囵咽下去了。

“好吃嗎?”姜嘯忍不住自己也拿一個吃了,喜滋滋地問岑藍。

岑藍含混的嗯了一聲,看向姜嘯純真模樣,突然間就生出惡趣味。

他這般純澈心性,清透眉目,無非是因為他不谙世事。

這世間哪有那麽多的美好?

她輕笑了一聲,問姜嘯,“你見我幻化這眉眼不覺得別扭嗎?這般平平無奇,也難怪你師兄要說你饑不擇食。”

姜嘯愣了下,“不是的,不別扭,我覺得挺好的。”

姜嘯笑出了小酒窩,“其實皮相沒有關系的,真的,我心裏知道是師祖,又有什麽……啊!”

他驚恐地跌坐在地上,看着正在飛速變化的岑藍,張口結舌地瞪着眼。

她的面容正在急速地變化,長發脫落皮膚融化,鮮紅的皮肉外翻,見骨的像是被什麽燒化腐蝕了,半邊臉皮肉血水混在一起,順着下颚滑下來。

而她還在笑着,一半如慈悲沉靜的菩薩一般美好,另一半如地獄惡鬼般可怖,甚至見了骷髅骨,森森的白在血肉中顯現,被月光照得慘烈又驚心。

岑藍擡手将姜嘯召到近前,令他極盡距離地看着這幅醜惡的相貌,甚至還有焦糊和血腥的氣味在空中不斷彌散。

岑藍抓着他的衣領,近距離地看着他,張開嘴說話,血水就順着下颚和另一半側臉留下。

“那你覺得這樣如何呢”岑藍聲音一如既往的輕柔,若是平時的模樣,是任誰聽了都願沉溺的溫柔。

可配上這幅半邊惡鬼邪煞的相貌,這音調便令人膽寒發怵。

“既然你這般坦誠,我也不瞞着你了,其實我素日的摸樣是假的,這樣才是真容。”岑藍說,“你仔細看看我,喜歡嗎?”

姜嘯連呼吸都忘了,僵硬得一動不動。

岑藍說,“不騙你哦,你随便問問別人,藏書閣的那個長老都知道,我昔年乃是以邪入道,這幅才是本尊模樣呢。”

岑藍看着姜嘯眼中的恐懼,聲音裏滿是諷刺,“怕嗎?你說的,知道是我,所以不在意模樣,現在呢?還想跟我親近嗎?”

岑藍看着他的傻樣都要笑出聲來,什麽情情愛愛,你侬我侬不過都是癡于色相罷了。

她是真的沒有說謊,邪煞入道,淬骨洗魂,筋骨血肉盡融。她入道之後好多年才長全了皮肉,恢複從前模樣,這确實是她本尊樣子。

姜嘯完全傻了的模樣,眼中甚至有了水霧,顯然是吓得快哭了。

岑藍無趣地垂眸,松開他的衣領,擡腳正欲踹他,希望經此一遭,他不要再粘她太厲害,抱着畏懼她又不敢離開她的心理,讓她尋到沖破欲劫的辦法便好。

可誰知她這腳沒有下去,姜嘯突然擡起手,抓着袖口輕輕地壓在她的下颚處,吸掉了因為岑藍笑而流下的血水。

岑藍一僵,姜嘯的眼淚就流下來了,他跪在岑藍的面前,擡手想要碰她的臉,卻又怕碰疼了她,只好小心翼翼地用手扯着衣袖,給她輕輕擦拭。

邊擦邊哭,“師祖……”他開口,聲音發顫,“是不是很疼啊。”

姜嘯毫無懷疑的相信了岑藍,卻以為她素日是幻化出來,如今這些傷還沒好,心疼得厲害,又不敢碰得太狠。

他确實被吓到了,但不是因為醜陋,是因為一直不知岑藍傷得這般嚴重。

這次換成岑藍僵硬,姜嘯仔仔細細地看着,擦掉了血水,又問,“是怎麽弄的,火燒嗎?怎麽能治好啊,師祖那麽多的丹藥,不能治愈嗎?”

岑藍喉間被什麽哽住一般,姜嘯傻兮兮地說,“師祖以後在我面前,不需掩飾的,我……我不怕。”

姜嘯說,“書上說容顏枯骨,不過皮相罷了。只要是師祖,我就不怕。”

他湊近僵硬的岑藍,很小心很小心地撅着嘴唇,碰在她的唇角――是血肉脫落,露出白骨的那一邊。

岑藍呼吸一窒,姜嘯唇上沾染了血跡,如同上了唇紅般,眼睛晶亮濕漉,笑了笑,竟然是豔烈非常,甚至帶着一點妖異的美。

“我想親近師祖的,也不怕,可我這樣,師祖會疼嗎?”

岑藍嘴唇動了動,說不出一句話,她在姜嘯的眼中,看到自己醜陋如鬼,那是曾讓她的仇敵吓得尖叫亂爬的樣子。

可她沒有在姜嘯的眼中找到畏懼,甚至還在自己身影旁邊,找到了天上閃爍的繁星。

夜空如鏡,照着姜嘯看着她的明亮雙眸燦若碎星,盛的卻是她幾千年的魔障。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