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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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的時候,慕容慬從床上起身。守衛的暗衛在窗外低聲詢問,慕容慬眉頭緊鎖,過了一會才答,随即出了屋子朝旁邊的書房走去。
淩晨的雨持續着,沒有絲毫減緩的态勢,慕容慬自己點燈的時候,燭火也在半開的窗戶吹進的風中顫了幾顫。取筆,蘸墨,然而沒寫幾筆,就又停了下來。靠在椅背上,慕容慬長嘆着氣。
從懷中取出那平安扣,慕容慬用手輕輕摩挲着,是他的錯,當年真該斬草除根,管他是不是那個人最疼愛的弟子。一子錯,滿盤皆落索。只這一子,他所有的努力都付之東流。
慕容慬慢慢閉上眼,似乎是不勝突如其來的困意,竟漸漸睡了過去。
待他突然驚醒後,燈罩裏的蠟燭已去了大半。雖然依舊是陰霾的雨天,天色也漸漸亮了起來。隐在角落裏的暗衛屏着呼吸,靜靜守在那裏。
慕容慬揉了揉眉頭,他将手中的平安扣舉到唇邊,無限溫柔的親親一吻。
再次睜開眼時,眼中的柔軟已全部消失不見。
“十三。”
“屬下在。”
“将這些……送到他們手裏。”慕容慬将桌上的幾頁紙分別裝進一個個信封裏,在其上标明了數字,遞給出現在桌前的暗衛手裏。
“屬下遵命。”暗衛點頭受命,接過信封仔細在懷中塞好,出了書房低嘯一聲,頓時衣袂翩飛的聲音響徹,幾個黑影驟落驟起,不過瞬間,又是一片死寂的沉靜。
“主子。”
重黎從門外進來,發梢沾了雨滴,肩上也被留下痕跡。
慕容猊頭也不擡,只是專注于面前的棋盤上。那裏,正是戰鬥酣暢處,黑白交錯,糾纏,慘烈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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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對面的重印停了下來,和重黎互相交換了一個目光。
“主子,瑞親王那邊有動靜。”
“呵,果然……坐以待斃,不是小六的個性。”慕容猊這才緩緩擡頭,略顯蒼白的面孔雖然一如既往的俊美無雙,眼裏深深的疲倦卻是無法掩蓋。
“那……今天的宴席,還要準備麽?”重黎繼續問道。
“準備,當然要準備!!不管如何,他一定會來的。”
慕容猊回完,揮揮手示意重黎退下。
重黎退出後,重印突然開口:“……主子。”
“嗯?”手中拿着一枚棋子,正在思考棋子落點的慕容猊并沒有看到重印臉上的擔憂,只是習慣性的挑眉,示意重印繼續。
“瑞親王如此這般行事……主子您……”
“我了解小六,今天,他不會有任何舉動的。”慕容猊閉上眼,棋子啪的一聲落在棋盤上。
重印低頭,沉默了一會後才繼續看向棋盤,剛要下子,兀自回神,只見棋盤上的形勢不知何時已經隐隐有了變化的跡象,黑白二方看似勢均力敵,其實白方暗度陳倉,隐約略勝一籌,若黑子不察,繼續先前的下法,只會慘敗。
沉吟半晌,重印手中的黑子,最終還是落下。
慕容猊約慕容慬在禦花園見面。
禦花園中,有驚夢、逐月、醉仙三座大閣,三閣複道回廊,委婉相通。先帝在世時,曾購取奇石,加之山邊引水為池,文石為岸,白石為橋,配以奇花異草,造绮麗無雙之景。三閣之上觀禦花園,是燕帝給予臣下最高的殊榮。
驚夢閣上一角,慕容猊坐在桌前,正在一口口淺淺飲酒。
那邊,慕容慬合了錦傘,将傘遞給立在一旁的黑衣暗衛,便朝慕容猊那邊走去。
“小六,你來了。”慕容猊擡頭,望見慕容慬,展顏一笑。
“嗯,皇兄今天好興致,怎想的起雨中觀園呢?”慕容慬坐在慕容猊對面,柔聲回道。
慕容慬所帶的侍從,被留在禦花園外等候,因此,這場私人聚會,除了兩人,在場的只有重黎重印。
“不就是失物複得,高興嘛。”
“呵呵,那臣弟真的對那失物說聲謝謝了,否則皇兄你還想不起我來呢……”慕容慬給慕容猊空了的酒杯倒滿,又給自己倒了:“來,皇兄,幹一杯!”
兩人相繼端起酒杯仰頭。
酒算不上烈酒,但只小小一杯,慕容猊就覺得五髒六腑仿佛都着了火一般熾熱疼痛,就連拿着杯子的手指,也止不住顫抖。
“……說來那失物,想必桓越也帶給小六你了。”
“呵。”慕容慬拿出平安扣, 放在指尖輕輕摩挲,“這平安扣,是霜妃給皇兄的吧。小時候,我記得我第一次看見的時候,心裏難過了很久呢。”
“此話何講?”
“……皇兄還記得麽?臣弟出身低微,當年,只有皇兄你肯接近我。陪我玩,逗我笑,還偷偷教訓欺負我的下人……我三歲那年,皇兄你要出宮。大家都去送你,我一個人躲在寝宮哭得稀裏嘩啦……沒想到皇兄你半路居然折回,為了安慰我,就要将這平安扣送予我。”
慕容慬低着頭,嘴角噙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後來,皇兄你就離開了,每年只有過節之日才會回來,再到後來,就是幾年幾年都見不到皇兄你的身影。皇兄,你根本不知道沒有你的日子,對我來說,是多麽難熬……呵呵,不過,現在想來,那段時光,如此美好。”
慕容猊捏着茶杯,腦海中的記憶呼嘯着而來。舊日記憶中,依稀有個小男孩,臉上髒兮兮的,摔倒在地,卻還是會對着他笑,一邊笑一邊叫,皇兄,皇兄……
一時之間,只有雨聲在兩人之間響起。
慕容慬輕嘆了口氣,目光移到欄杆外,那裏,柔弱的花朵在雨中落地,零落成泥。
他低聲開口,聲音消散在風中。
“……只可惜,風住塵香花已盡,物是人非事事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