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炮灰
現在正是春夏之交,是地裏小麥長得最好的季節,但同時野草也繁殖得很快。
這裏沒有除草劑,想要除草就只能自己手動薅,靠天吃飯的農民一年來庸庸碌碌,幾乎都将時間花在了這上面。
李氏和鄭父也是一樣,收拾完家裏的東西,喂過雞鴨之後和鄭成安說了一聲就往地裏去了。
鄭成安自己一個人默默地鍛煉過身體之後,就又回到屋裏的那張書案前,拎起那支沒剩幾根毛的筆繼續完善自己的設定。
張小武從家裏晃晃悠悠的出來,剛才他娘說家裏的肉是從鄭家買的,還是鄭成安新娶的那個夫郎打的肉。
想到那個“醜哥兒”,張小武嘿嘿一笑,神色顯出幾分淫-邪,也不知道那副模樣鄭成安是怎麽吃下去的。
他腳下一拐,走上了去鄭家的那條路。
說起來也真讓人氣憤,誰不知道小白是村裏最漂亮的雙兒,人長得白白嫩嫩的,說話又乖巧可愛,村裏的漢子沒一個不喜歡他的。
但是鄭成安也太沒有眼力見,就他那副弱雞仔似的模樣,怎麽可能配得上小白!
小白好不容易能嫁到縣城裏去,他竟在小白成親當天跳了河,給小白平白惹了一身腥。
這些天大家都不知偷偷摸摸的議論多少回了,要不是他們——村裏的其他未婚漢子,都信誓旦旦表明兩人沒有絲毫關系,他們平時的相處都在光天化日之下,絕不可能有任何私情,說不得小白還要被夫家怎麽看待呢!
想到昨天去縣城見到的小白,他又瘦了不少,腰肢盈盈一握,小臉都變尖了,就算這樣他還是沒有怪鄭成安,只是自己幽幽的嘆了一口氣,說句“算了”。
小白心善,他能算,他可算不了!
張小武進到鄭家,家裏似乎沒人,院子也沒上鎖,他只是試着推了推門,就進去了。
和以前那個空蕩蕩的院子不同,今天的院子中間挂滿了豬下水,雖然是不太好吃的東西,張小武還是看得眼熱,他今早上已經知道了這些肉賣給了村裏人,賣了不少錢。
好幾十斤肉,這錢估摸着得上千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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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小武一時間有些豔羨,鄭成安還真是好命,自己弱雞種不了地,居然還能娶到能打野豬的夫郎?
就算那“醜哥兒”不好看,但他能種地、能打獵、能生娃……嫁給鄭成安,還真是可惜了。
他和鄭成安以前是情敵,不清楚他住哪間屋子,便站在院子中間大喇喇地喊道:“鄭成安,鄭成安?”
鄭成安聽到了外面的響動,是個陌生的男聲,聲音雖大,卻略顯含混,他沒動,畢竟靈感更重要,尤其他現在的手速可比不得鍵盤,說不定出去一趟就什麽也不記得了,依舊坐着應道:“誰啊?”
接着他就聽到外面的男人罵了一聲“怎麽叫你還不出來啊?給誰臉子看呢?”,一邊嘴裏不幹不淨地嘟囔着往他這屋走過來。
鄭成安皺了皺眉。
房門被猛地一下打開,帶來一陣清風,吹動了他脆弱的紙張,鄭成安眼疾手快輕輕壓住,他心中已經冷下來,表面還揚起客套的微笑:“麻煩把門關一下,多謝。”
“用得着那麽講究嗎?”張小武看不慣他裝模作樣,話音未落卻看到這人眼神直直的射-過來,身上驀然泛起一絲冷意,手便下意識地用了力道,關上的瞬間又重重的一響。
張小武別扭地皺起眉頭,上下打量了一下鄭成安。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人怪怪的,但明明這人還是他所熟悉的那個弱雞啊!
鄭成安被他的眼神看得毛毛的,這人生着一雙吊垂眼,眼珠略小,外眼角下垂,打量人的時候總給人一種陰郁的感覺。
鄭成安覺得他的行為有些越界,不滿道:“你來我家有何貴幹?”
張小武啧啧道:“你這家夥變得可真夠快的,這才幾天啊,就成了掉書袋了?該不是跳河的時候把腦子泡壞了?”
鄭成安眼眸微變,抓着毛筆的手指緊了緊,鎮定道:“我哪變了?再說了,我失憶了,和之前不一樣這不是很正常嗎?”
張小武笑道:“就你還失憶?話本子看多你魔怔了吧?”
接着他看清鄭成安的眼神,嗤笑的話語頓時停住。
眼神清正,臉頰消瘦,勾勒出線條分明的棱角,和他對視時眼神也不躲不閃,鎮定自若,任他打量。
這絕不是以前那個鄭成安。
原先那個鄭成安若是撒謊,手上總會小動作不停,要是和他對視上他的眼神會立馬移開,閃爍個不停。
張小武大驚失色:“你真失憶了?”
鄭成安點點頭,誠懇道:“真的。”
張小武繞着他轉了一圈,啧啧稱奇,他還從沒見過失憶的人呢,有些稀奇。
鄭成安煩不勝煩,問他:“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張小武如老鼠般的黑眼珠滴溜溜的轉了轉,他嘿嘿一笑:“能有什麽事啊?不就是你上個月借我的錢還沒還嗎?”
他實在不懂得遮掩,自以為機靈無比,卻不知那副自鳴得意、賊眉鼠眼的模樣就已經暴露了自己,鄭成安單看他這幅樣子就知道是來騙他的。
鄭成安微微一笑:“哦?是真的?”
張小武看他的模樣像是直接相信了自己的話,心中一喜,點頭如搗蒜:“真的真的。”
“多少錢?”
張小武想了下,昨天他們賣的肉錢可能有千文,那就……
“八百文。”
“八百文?”他還真敢想,鄭成安點點頭,伸出一只手放在他面前,“那好,給錢吧。”
張小武:“诶?你是不是傻了,我的意思是:你、借、我的錢,該還了!”
鄭成安坦然自若:“是啊,你借了、我的錢、該還了,沒想到你還是那麽講究誠信的人,居然特意過來還錢,既然這樣,那我就不辜負你的好意了。”
“拿錢吧。”鄭成安說得信誓旦旦,穩重無比,任誰來看都覺得這件事是真的。
張小武急了:“你憑什麽說我欠你錢?你你你,有證據嗎?”
說到這兒他鎮定下來,嘴角翹起,趾高氣昂道:“對啊,你有證據嗎?”
鄭成安:“沒有,但你也沒證據啊。你剛才信誓旦旦說我欠了你的錢,那你說我們可曾打了借據?立了契約?按了手印?”
張小武被問得啞口無言,當然沒有,這件事本來就是他靈機一動臨時編造的,他被一時拆穿,下了面子,頓時臉色漲得通紅。
鄭成安見他不說話了,便神情自若的提筆繼續在紙上落下一個字。
張小武看到頓時忘了自己的難堪,嘲諷道:“你一個窮酸書生還好意思寫字呢,考了好幾年居然連個秀才都考不上!就你那只筆,毛還沒有你身上多吧?”
鄭成安深知這種人的尿性,越是搭理他越是蹦達得厲害,而你越是鎮定,當他不存在,他就能自己氣個半死。
因而他繼續往下寫,順便把他的這些話當作未來男主遇到的反派行徑,記了下來,當然像他這樣低級的反派也只能當個前期男主還沒有崛起時,需要打臉的炮灰罷了。
連星背着背簍回到家,他買完筆墨紙硯時和他一起坐牛車的其他人還在集市上,沒賣完東西,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家,像個在幼兒園得了小紅花急于回家讨賞的小朋友。
因而拒絕了張阿公的牛車,小朋友背着珍貴的小紅花回了家,一路上腳步匆匆,卻絲毫不覺疲憊。
他抱着懷裏的紙筆來到屋門前,想了想,又把這些藏在了身後。
本來聽到了屋裏隐隐約約傳來的聲響,還以為是鄭成安在和朋友聊天,挪了挪腳步準備離開,下一瞬卻聽到了屋內的聲音頓時大了起來,其中還提到了他。
屋內。
張小武氣急敗壞,鄭成安的行為分明是不将他看在眼裏,他怒而嘲諷,連聲音也不自覺地變大:“也是,你這種弱雞身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除了裝模作樣的讀讀書還有什麽用?也怪不得你會娶了連星那樣的‘醜哥兒’,你也只配讓他那樣的人養了,真沒想到長這麽醜你也看得上?”
連星心頓時提了起來。他知道自己不好看,長得又高又大,一點沒有女子和雙兒的嬌俏和可愛,還被人暗搓搓的給他取了外號叫“醜哥兒”,從小到大都沒什麽人願意跟他玩,到了歲數也沒人願意上他家裏提親,這才一直拖啊拖的等到了鄭家沖喜。
好不容易能夠嫁過來,夫君和阿姆都是對他溫柔又耐心的大好人,他一直覺得自己能夠遇見這樣的家庭是世界上頂幸運的人了,甚至還因為夫君的溫柔對他升起不該有的期盼——幻想兩人恩恩愛愛,白頭偕老,未來還會有自己的孩子,含饴弄孫,頤養天年。
可是他知道那些溫柔只是因為他們人好,對誰都一樣,像他這般模樣的人,不會有人喜歡的。
他知道自己不應該再聽下去了,反正都是那些話,聽了也是自添傷悲。
但是腳下像生了根一樣死死的紮在地上,挪也挪不開,他有些貪戀的祈求屋內的那人能夠稍稍說出不那麽絕情的答案,好讓他對未來還有些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