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賜婚
宣德七年,和煦的日光灑在皇城的壁磚琉璃瓦上,折射出淡淡的流光溢彩,晴朗的天空飛過幾只鳥兒,停駐在獸首高檐上梳理毛發,原本安靜的宮殿忽然聲響大了些,驚得鳥兒撲簌簌展翅飛離。
“皇上,臣想求您為臣賜婚。”
宣德帝震驚的站起來,“愛卿是不是被哪家女子設計了?!”
公儀疏岚一頓,面不改色地說:“請皇上為臣與寧國公府的福宜郡主慕聽筠賜婚。”
“愛卿啊,你這是有多想不開,還真要娶兜兒......”宣德帝腿一軟又坐下了,不過他雖作出這模樣,心裏卻是果然如此的驚喜感。
宣德帝摸了摸下巴,望着臺階下的躬身持禮的良臣,想到兜兒要嫁出門,內心滋味複雜,他咳了咳說:“愛卿說的可是真的?但你應知,咳,福宜郡主乃是太後最為疼愛的小妹,這......”
“如若太後應允,臣願向太後求娶。”公儀疏岚立即接話道。
這話的意思就是他這個皇帝同不同意無所謂了,宣德帝嗓子癢癢又咳了兩聲,擺手說:“此事朕會知會太後,愛卿随時等召吧。那個,時候不早了,愛卿剛從郓城回來辛苦了,回去歇着吧。”
“謝皇上,臣告退。”
看着公儀疏岚紫色官服背影漸漸消失後,宣德帝‘噌’地站起來,邁着大步子往後宮疾步而去,一旁伺候着的太監總管方俅險些被要遞給宣德帝的茶水燙着,顧不上衣服上的茶漬,忙小跑着跟上。
“皇上,您慢點兒、慢點兒。”
“這可慢不得,公儀疏岚終于主動請纓做朕的小姨夫了,朕得趕緊跟母後說道說道。”宣德帝興沖沖地恨不得能即刻飛到太後的寧壽宮,還有舒太妃的寶和公主,聽說了這個消息,還不知怎麽哭鬧呢。
夙京城,北霁國的國都,亦是北霁最為繁盛之地。一輛不起眼的烏蓬馬車從皇城駛出來後,便因街道上行人往來致使行速緩慢,公儀疏岚端正坐着閉目養神,對馬車外的熙攘喧雜恍若未聞。
忽聽外面聲響漸起,馬車也停住,只聽有女聲哭喊着‘宰相大人冤枉好人、濫殺無辜’之類言語,未幾時,随侍久安撩起布簾詢問:“大人,這該如何是好?”
“先容她哭着,聽聽她是怎麽說的。”公儀疏岚并未睜眼,淡淡說道。
街道旁的連理閣,慕聽筠原本伏在窗臺上瞧着公儀疏岚的馬車,見有人鬧事她皺皺眉,指着扯個少女跪在馬車前的婦人道:“那誰呀?竟敢攔着晅哥的馬,我好似聽她在罵晅哥?墨蕪,你耳朵好使,聽聽她還罵了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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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蕪生怕她一時激動從窗子翻出去,拉着她說:“姑娘若是聽不清,咱們下去罷。”
“等等”,慕聽筠黛眉一揚,“我聽見了。”
“宰相大人冤枉我家劉郎,我願以死為證劉郎清白,但請宰相大人給個說法,不然我今日就跪死在這兒!”
“我那可憐的劉郎啊,含冤而死,留下我們孤兒寡母怎麽過日子啊......”
“你就這麽不明不白的去了,人家位高權重的,咱們只能到陰曹地府說理啊......”
慕聽筠聽得咬牙,“青雉,去旁邊的瓷器鋪裏給我挑幾件瓷瓶,要大個兒的,小的不夠摔!”
“是。”聽着像是有意思的事兒,青雉随即翻身從窗戶處落下,直接落到隔壁的瓷器鋪子面前,把鋪子裏外的人吓得驚叫連連。
慕聽筠‘噔噔噔’地提裙跑下樓,分開人群就要走進去,墨蕪忙将帷帽遮在她頭上。久安眼尖看見了墨蕪,頭伸進馬車說:“大人,福宜郡主來了。”
公儀疏岚倏忽睜眼,撩袍起身。
“忒,那個要以死明志的夫人”,慕聽筠嬌俏的聲音在竊竊私語的人群中很是清晰,“你不是要為你家劉郎讨個說法,本郡主可以幫你。”
人群又是一陣嘈雜,“郡主?哪個郡主?”
“我怎麽知道,夙京城好幾個郡主呢。”
“啧,你說這是不是那位郡主?”
“哪位?哦哦,我知道了......”
就在那婦人驚疑不定時,公儀疏岚已經下了馬車,長期居于高位使他官威甚重,眉眼清冷,唇角抿直似是要說不說的模樣。
慕聽筠抑制住狂跳的心,眼神卻忍不住盯着他看,心裏咕哝着,怎麽會有男子長得比女子還漂亮。恰好此時青雉帶着幾個擡着瓷瓶的人過來,她才在墨蕪的提醒下略略回神,指揮道:“青雉,去将這位夫人往後扶一扶,其餘人将瓷瓶取出放在中間,敲碎它們,越碎越好!”
周圍圍着的人一聽,立時往後退了幾步。
等到店鋪裏的人面帶心疼的将價格不菲的瓷瓶敲碎在那婦人與馬車之間的道上後,慕慕聽筠笑眯眯地說:“想我北霁國,初時有開國太師踩火炭求聖上重審徐钊案,後有崆縣舉人鋪釘伸冤,今兒不如夫人踏瓷明志,想來皇上聽聞夫人今日壯舉,定會替夫人讨回公道,這般夫人也不用去地府哭訴了,本郡主也會幫一幫夫人。”
她話音一落,周圍人全都目瞪口呆,就連嚎哭的婦人也呆呆愣愣不知說什麽了,婦人一旁的少女瑟縮一下,扯了扯婦人的衣袖。
前一句剛說完,慕聽筠眼神倏地轉冷:“不過,若是夫人所言有假,莫說本郡主會不會秉持公道教訓夫人,您這往後入了地府,恐怕也會受妄言割舌之刑罷。”
她嗓音清脆,字字如同珠玉落地清晰可聞,那婦人瑟縮一下,癱在地面不敢再言,慕聽筠撇撇嘴,不知是誰使出的下作手段,竟找了個這般不頂用的,起碼也得找個潑皮無賴,不被她三言兩語吓着才是正理。
想到她這也算是替夫子擺平一件事兒了,慕聽筠眨巴眨巴眼睛望向公儀疏岚。後者無奈一笑,越過人群緩步走到她面前,擡手,敲了她額頭。
“噫,你敲我做甚?”慕聽筠捂着額頭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不表揚就算了,怎的還敲她?
公儀疏岚無視周圍女子震驚心碎的表情,面色淡然地對那婦人道:“你夫君劉康嘉,郓城址岩縣主簿,斂財害命,罪有應得,卷宗已同其他犯案一起遞往大理寺,婦人若是對此有疑,本官派人送你過去一覽便知。”
慕聽筠小聲嘟囔說:“她這明顯是來坑你的,你還這麽好言好語。”
此時人群也交頭接耳,有些人指責婦人道:“咱們宰輔大人可是個難得的好官,你這般污蔑于他,往後可小心遭到天譴。”
“就是,宰相大人是何人,怎會與你夫君這區區小官計較。”
“此言甚是有理,皇城之外,天子腳下,你這婦人竟然也敢胡言亂語。”
人聲繁雜中,公儀疏岚朗聲喚久澤,他一出聲,周圍都安靜下來。
“大人有何吩咐?”久澤快步前來,躬身問。
“送這位夫人到大理寺去,而後好生安頓。”
久澤擡眼看了看自家大人的眼色,明了道:“是,大人。”
見此事就這般解決了,人群也慢慢散去,墨蕪使了些銀錢讓人将碎瓷片清理掉。公儀疏岚走到一旁的樹影下,旁邊就是馬車,恰能避開路人視線。
慕聽筠小步挪到公儀疏岚面前,委屈巴巴的說:“我幫了你,你為何還敲我額頭?”
“你呀,”公儀疏岚搖首嘆息道,“這般貿貿然替我出頭,人家怎麽猜測你,你的閨譽還要不要了?”
“反正我遲早要嫁你,這有什麽,明天我就進宮跟長姐說。”
公儀疏岚僅是望着她不說話,慕聽筠被看的渾身不舒坦,驀然警覺道:“你莫不是喜歡上別的女子了,今兒或許有人猜出我的身份了,你若是不娶我......果然男子都是負心人,以前還說多喜歡人家,這還沒多久,就随随便便換了心上人。”說着眨巴眨巴眼睛就要落淚。
“好了,以後少看那些烏七八糟的話本子。又是偷跑出來的吧,辰光不早,快回去吧,不然寧國公夫人會擔心你。”公儀疏岚柔聲道。
慕聽筠本就是想學着話本子裏被負的小娘子哭一哭,見被戳破,也不強迫自己掉眼淚了,應了一聲後腳步輕快地随墨蕪回去了。
待她走遠,久安才上前不得其解的問:“大人為何不告知郡主您今兒向皇上請求賜婚的事兒?”
“反正她遲早會知道,”公儀疏岚學着慕聽筠方才說的話,而後他又說,“今日之事,若是有有損福宜郡主清譽的不愉之言,你知該如何做?”
“是,如往常一般,大人放心,定不會有不利于郡主的傳言出現。”久安恭恭敬敬道。
回到寧國公府,慕聽筠帶着墨蕪、青雉兩個丫鬟本想從後門溜進去,誰曾想一推開門,就是習嬷嬷笑盈盈的臉。
慕聽筠捂着被吓着的心,苦着臉問:“我娘知道了?”
“是,夫人等着您過去呢。墨蕪、青雉,你們兩個跟羅阿娘過去。”習嬷嬷對墨蕪、青雉招了招手,兩人向慕聽筠投一個愛莫能助的表情,乖乖的跟着羅阿娘走了。
去寧國公府夫人的褚玉居路上,恰好碰見長嫂顧雁笙帶着侄兒慕知慎從另一條路上拐過來。
“小姑姑。”
“慎哥兒乖,”慕聽筠蹲下摸了摸慕知慎毛茸茸的頭發,仰臉問,“嫂嫂這是要去哪兒?”
“期哥兒念着東苑的小兔子,鬧着要出來,我只得帶他過去,再回來做手上未了的事兒。”顧雁笙溫柔道。
慕聽筠看着乖巧的侄兒,心生一計,對顧雁笙道:“我也想去看看小兔子,不過我現在要去跟娘請安,二嫂嫂,我看着你挺忙的,能否我先帶着慎哥兒去跟娘請安,再去看小兔子,之後再把他送回去。”
“這樣會不會麻煩小妹?”顧雁笙有些猶疑,她院中确實還有一堆事兒沒理清,實在見不得兒子哭鬧這才出來的。。
“不麻煩不麻煩,更何況還有習嬷嬷在呢,慎哥兒,你跟着小姑姑好不好?”
慕知慎看了看娘,見娘點頭,才松開顧雁笙的手撲進慕聽筠懷裏,乖乖巧巧地說:“好,那小姑姑我們先去看祖母。”
“那就勞煩小妹了,我先回院子了。”顧雁笙道謝後,又對習嬷嬷颔首,才帶着丫鬟婆子們離開。
習嬷嬷自慕聽筠小時就帶着她,自然知曉她心底打的什麽主意,也不戳破,只說:“姑娘,走吧,莫讓夫人等急了。”
慕聽筠牽起慕知慎的小手,眼睛彎成皎月模樣,“慎哥兒乖,咱們去你祖母院子裏吃糖餅啊。”
慕知期重重點頭。
公儀府內,公儀疏岚看着手中信箋,上面詳述了福宜郡主今日的言行膳食,事無巨細通通都在紙上。他唇角微勾,眉眼間寒霜盡去,猶如暖陽化開了浮冰。原本就精致清貴的容顏,在昏黃燭火的映照下,越發清隽無雙。
他護着她幾年,好容易讓她開了竅,應允他的情意,得到現在這般她繞着他團團轉的光景,怎會容忍功虧一篑的事情發生。
“久安,明日你親自回一趟南平,告訴他們,我公儀晅只娶慕聽筠一人,他們若是不認,就将我從族譜上抹去罷。總歸,父親的好兒子不止我一人。”公儀疏岚斯裏慢條地将信箋折起,拉開手屜,裏面赫然是厚厚摞好的幾疊信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