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夫子

許學官清了清嗓子,見一室寂靜,滿意地說:“這位是新來的夫子,公儀疏岚,你們有福氣,這位夫子乃是經世之才,聖上特欽于豫承書院教授學問,快見禮吧。”

慕聽筠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大着膽子瞧了眼新夫子,瞬間腿又軟了。

她僵着手臂,右手壓着左手端在額前平齊,随着其他人鞠躬行禮,重複兩次,才被允許歸座。

一道冷清的聲音應道:“從今日起,我會教授你們《通史》。”

聽聽這聲音,就知道這老師不好相處,《通史》又是極其枯燥的內容,往日這堂授課她都是睡過去的,看來以後日子好過不了了,慕聽筠暗暗苦惱。

這節授課的本是元夫子,但聽元夫子解釋說是因新夫子還要進宮為今上講史,于是調整至往後這個時辰都由新夫子來教授《通史》。

說完此事後,許學官笑眯眯的與公儀疏岚說了幾句話,就與元夫子一同出了門。

公儀疏岚并未帶書本,卻道:“聽聞你們已經學到調學史,将書翻開。”

整整一堂課,慕聽筠都未聽進去絲毫內容,盡管耳邊盡是這位公儀夫子的清冽的聲音。她整顆心都冰涼冰涼的,陷入無邊無盡的惶恐之中,暖春如斯,她卻手腳冰冷,差點沒忍住哭喪着臉。

喬涴琤時不時瞥一眼閨友,也帶着憂心忡忡,因為不知她這多變的神色究竟為何。

‘铛铛铛’的鈴聲一過,慕聽筠一見公儀疏岚出門,立即抓着喬涴琤的手跑出去。

“兜兒,你上課時想什麽呢?”停在一棵大樹下,喬涴琤一邊歇氣一邊問她。

慕聽筠趴在石桌上,猶豫着該怎樣跟喬涴琤,忽然腦海中靈光一閃,說道:“我前些日子做了一個噩夢,夢裏有個人拿着大斧頭追着要砍我,實話跟你說哦,我那天在錦味齋瞧見了這新夫子,他跟我夢裏的惡人長得一模一樣!”

“難怪公儀夫子講學時,你面色那麽難看。”喬涴琤恍然。

樹後經過的公儀疏岚步子一頓。

一刻鐘後,偶然經過的許學官,遠遠望見一道豐神俊朗的白衣人影站在一棵樹下,仰首望天,不知在看什麽。學官快步走過去一瞧,果然是新來的夫子公儀疏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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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儀夫子在看什麽?”許學官圓潤的臉一笑,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天象。”

許學官也跟着看了看,啥也看不出來,他捏了捏脖子,暗道果然是大族公子,天象也懂。

“公儀夫子今日無課了,怎麽不回教舍休息休息?”

公儀疏岚慢吞吞看向他,道:“熟悉熟悉書院。聽聞許學官在教舍栽種了一株宋梅蘭花,不知今日能否有幸觀瞻?”

許學官眼睛一亮,“雖說宋梅蘭花算得上名貴,不過公儀夫子要看,也是它的福氣。我這就帶你去看看。”他好不容易從酒友那裏要來了一株,整個書院都被他炫耀了一遍,正愁沒其他人再誇贊它,他将要去書閣的事抛卻腦後,殷勤引路。

公儀疏岚步子邁得不緊不慢,一直與許學官保持着三步距離,他一面跟着走,一面狀似閑散的望着周圍的景狀。

不過剛到教舍,許學官腳步一頓,眯起眼睛,原本就小的眼睛更細成了一條線,他雙手叉腰,怒吼:“你們兩個是誰?不去上課,溜到教舍做甚?!”

慕聽筠一驚,也不敢看吼她們的人,拉着喬涴琤的手從另一處出口跑了,學官匆匆撂下一句‘晚些時候再請公儀夫子瞧蘭花’,就追着去了,嘴裏還喊着‘在豫承書院還敢逃課,膽子忒大了’,他怒氣沖沖的往慕聽筠二人消失的地方跑去,只是身材太過笨重,速度慢的很。

公儀疏岚推開他的教舍,将木門合上。随他一同住進來的護衛兼伺候他日常梳洗的久安就盤腿坐在坐榻上,見他進來,才松了口氣。

“屬下剛準備去找公子,公子就回來了。”

公儀疏岚‘嗯’了聲,從案幾上抽出一張紙,将他方才走過的路畫了下來,用鎮紙壓住。

慕聽筠看着身後沒身影後,才停下腳步,揉揉鼻子說:“今日學官不是應該去書閣點書嗎?怎麽忽然回教舍了?”

喬涴琤搖頭表示不知。

“真倒黴,還沒看見那株宋梅蘭花呢。不對,一定是有人告狀!不過是誰聽見我說要是偷看的呢?”慕聽筠跺跺腳,嬌嫩的臉上滿是憤怒。

喬涴琤也不清楚,她不經意往後一看,“快回去,趁着許學官還沒追來,安夫子心地好,會幫我們打掩護的。 ”

“幸好沒讓許學官瞧見咱們的臉。快走快走。”

兩個粉衣小女孩手拉手又跑起來,微風吹起地上散落的花瓣,追着她們輕靈的腳步,上下飛舞。

許學官氣喘籲籲的停下,抹了把額頭上的汗,長舒一口氣後,轉身晃晃悠悠的回教舍。他先前瞥見了其中一個學生的側面,看出是寧國公府的福宜郡主,那可是太後的嫡親妹子,他也就是作勢追一追罷了。

晚些時候,慕聽策來接慕聽筠放課。豫承書院前是許多層階梯,慕聽雨和喬涴琤一路上與三兩同窗嬉鬧,在山底下相互招呼明日再見。

慕聽策問了她幾句今日讀書的情況,慕聽筠含含糊糊的應了兩句就爬上了馬車。剛坐下,她連打了兩個呵欠,伏在青雉的膝上睡着了,一直睡到馬車停在寧國公府門前。

寧國公夫人身邊的大丫頭晚霜早早就等在二院門口,一見到他們回府立刻迎上來,福身道:“三公子,三姑娘,夫人命奴婢迎你們去褚玉居。”

慕聽筠晃了晃小腦袋清醒了些,握着慕聽策的手說:“估計娘讓咱們陪她用飯,只是不知長兄和二哥哥有無回來?”

“長兄今晚在宮裏當值,二哥早前回來過,又被同僚喊出去了。”若不是他被長兄、二哥叮囑接小妹放課,他也不會日日散衙後哪裏也不去。

慕聽筠點點頭,發髻上綁着的珠花也随之一翹一晃的。

進了垂花門,褚玉居卻安安靜靜的,慣常在門口替她們打簾子的朝霧也不在。她玩心大起,掂着腳輕輕走向門簾處。

她正要猛地跳進去吓唬娘,就聽見內裏梅嬷嬷擔憂的聲音,“夫人,您既知道夕華苑養出的姑娘也是個工于心計的,又何必見她們添堵呢?”

“我畢竟是她們嫡母,況她們也還是孩子,若是态度差了些豈不是落人口實?”寧國公夫人的嗓音帶着淡淡疲憊。

慕聽筠纖細的眉毛緊皺成毛蟲,她暗暗在心底冷笑,自重生以來她一直在适應十歲孩童的生活,倒是忘記了夕華苑養出的兩個煩人精,也該磋磨磋磨她們了。

她揚起大大的笑容,猛地跳進去說:“娘跟梅嬷嬷說什麽呢?什麽落人口實?”

“小孩子家家的,懂什麽落人口實,過來娘這兒。”寧國公夫人招手,等慕聽筠小跑過來,一把攬進懷裏。

“娘的小乖乖,今日在書院玩得可盡興?”

慕聽筠吐了吐舌,埋在她懷裏撒嬌轉移話題。寧國公夫人噙着溫笑,任由她插科打诨就是不說在書院的事兒。

寧國公夫人雖然四十有二,但風韻猶存,姿态尤美仿佛不過三十。她孕有三子兩女。大女兒早早進宮,而後一連三個兒子,略微大了些就懂事知禮。

寧國公流連貌美女子,又将夕華苑的白姨娘當做心尖肉,她一心想再生個女兒,求神拜佛,而後竟如她所願,生下了慕聽筠,因當時寧國公夫人年紀不輕,當時還被人偷偷議論過。

用完飯,寧國公夫人仔細替慕聽筠擦幹淨小手,才軟言道:“回院子後早些休息,莫要再玩了,若是今兒再晚睡,趕明兒娘就将你的九連環,木搭,畫冊都收了。策兒,将妹妹送回去。”

“好嘛,我回去梳洗後就睡,娘我走了。”慕聽筠親親寧國公夫人的面頰,乖乖的握着慕聽策的手走了。

待丫鬟将膳食撤下,寧國公夫人扶着梅嬷嬷的手走進內室,朝霧倒了杯溫茶遞至她手邊。

梅嬷嬷一邊給她捏肩一邊問道:“夫人,姑娘若是冒冒失失就去夕華苑找那兩位姑娘,會不會被欺負了?”

“你呀,別看兜兒眼下才十歲,其實機靈得很,你瞧她這麽些年可曾受過什麽委屈,雖說是她哥哥姐姐照顧着,可她也有自己的小點子。放心吧,我也讓晚霜多注意些了。”她啜了口茶,茶香入腑,心情也更舒緩。

梅嬷嬷也是看着慕聽筠長大的,始終放心不下,“姑娘才十歲,現在就這麽做,是不是早了些?”

“不早了,”寧國公夫人喟嘆,“她生的晚,不知等她嫁做人婦,我還有幾年精力幫她肅清府院、理斷家事,倒不如現在就讓她多知道一點兒。現在有我替她心疼着,待我去後,筝兒深陷後宮,她哥哥各自成家,心有力也與不足啊。”

梅嬷嬷一時無言,良久後才說:“夫人,您還未老呢,就替姑娘想這麽久遠了。”

寧國公夫人合上眼簾,想起梳妝臺上金印妝盒內的幾根銀絲,苦澀一笑。

歲月催人老,可她的兜兒還小,即便是要老去,她也得慢些、再慢些,等兜兒平安喜樂後,縱然一夜滿頭銀絲,忽成老妪,她也甘願。

在此之前,若是有人不長眼、沒心肝的惹到兜兒,她毫不吝啬送些手段過去,即便是兜兒的爹,也一樣。

“梅芩,等國公爺回來了,告訴他,夕華苑的白姨娘今日身子不适,不能伺候他,讓他另挑個妾侍陪他吧。朝霧,鋪床,我今兒想早點睡。”寧國公夫人姣好的面容上平靜無波,仿佛在說另一個人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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