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懲
一連好幾日,慕聽筠每逢公儀疏岚授課,都努力減少存在感,乖乖聽課,打盹也不敢,生怕考教時不通過,還得再多見幾次。偶有兩次與公儀疏岚對視上,她立馬打了個哆嗦,縮了縮脖子。
總算熬到豫承書院放半月假,她走出門時,長長舒了口氣。
喬涴琤同情地握緊她的手,“沒想到一個噩夢,竟将你影響至此。”
慕聽筠幹笑,“咱們快走吧,明天無事,要不要明天一起去看我三哥哥打馬球?”
“不成,我娘讓我明天陪她去廟裏給爹爹求平安。”喬涴琤提起父親,一抹憂慮染上眉間。
“那咱們改日再一起玩。”喬父是工部侍郎,去息縣巡查洪災還未回來,她聽二哥哥說了一耳朵,息縣的大水淹死了不少人,流民太多難以安置,估計喬伯伯還得好些日子才能回來。
兩人與往常一般在山下分別,喬涴琤的兄長喬涴修與慕聽策閑聊,望見她們後,才止了話意。
慕聽筠對她揮揮手,“我走了,明日寫小箋給你。”
“好。”
回到府內,慕聽筠有說有笑的與三哥哥說話,行至內院小道,忽見一行丫鬟端着木托從夕華苑方向走出。
她皺皺眉,喚住她們:“端的什麽?”
領頭的丫鬟是夕華苑二姑娘慕聽璃的丫鬟留香,低眉順眼的福了福身子回說:“是給二姑娘炖的湯,二姑娘不喜歡,方才倒掉了兩回,姑娘還是不喜,正要去膳房重新做。”
慕聽筠琉璃般的眼珠子轉了轉,嬌哼一聲,“二姐姐好生嬌貴啊,息縣洪水不知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流離失所,顆粒無收而饑餓難耐,她不喜歡就将好容易炖煮的湯食倒了兩三次,啧,這個時候可千萬別傳出去了,不然又給咱們寧國公府招眼刀子,說什麽寧國公府一個庶女就這般浪費糧食,更遑論他人。”
她說的一本正經,又滿是憂慮,留香聽得愣住,讷讷無言。
慕聽筠越說越起勁,撫掌驚道:“這可不成,我得趕緊跟爹爹說一說這事兒。”說罷,拉着慕聽策就往寧國公的柏葉樓行去。
留香徹底呆住,她為彰顯二姑娘受寧國公喜愛特地這般說,沒想到這三姑娘硬是歪曲到別的來,還給二姑娘惹來了麻煩,她片刻不敢耽誤,提着裙擺往夕華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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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葉樓,正雕着小物件的寧國公一聽見外面的見禮聲,忙将刻刀和小物件都收進抽屜裏。笑呵呵的對着跑進來的慕聽筠說:“是策兒和兜兒呀,到爹爹這兒來,可是有什麽事?”
“有大事。”慕聽筠板着一張還略肉乎乎的小臉,‘認真’說道。
慕聽策面對這個父親,始終面無表情,只站在妹妹身後,并不說話。
寧國公并不信她,一個十歲的小姑娘能有什麽事,不過就是小女兒家想要什麽,或是耍脾氣罷了。
“那你說說。”他漫不經心的說,還想着抽屜裏未雕刻成形的小兔子,那是給四女兒的小禮物。
慕聽筠将方才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特特在‘息縣洪水’、‘餓殍遍野’、‘二姐姐還倒了幾次湯’這些字眼上加重語氣,成功的将寧國公吓得面色發白。
“兜兒,你、你說的可是真的?”
慕聽筠繃緊語氣急急說:“那還有假,現下可是關鍵時候,若是此事傳了出去又被有心人刻意添油加醋,指不定明天就有言官彈劾你了,到那時,就算您的皇帝外孫兒有心偏袒,可又拗不過滿朝文武。”她聲音雖然稚嫩,然言語緊張煞有其事,一番話更讓寧國公臉上又青又白。
他前日剛因為流連畫舫被言官彈劾為官不正,做了太後的大女兒一點也未偏私,直接扣了他半年俸祿,還令禮部謄寫訓誡文疏當着王公們的面宣讀,丢盡了臉面,若是再出一事......寧國公呼吸都要不順暢了。
正此時,白姨娘疾步而來,一襲素紋白衣襯得她身姿婀娜,楚楚動人,歲月在她眼角留下的痕跡被脂粉很好的掩蓋住,看着年輕許多,往日在寧國公眼裏更如同二八年華。可眼下寧國公壓根沒心思理會平時疼愛的心尖肉,一張臉又青又白,呼吸急促。
白姨娘先是給慕聽筠和慕聽策行半禮,慕聽筠仰着頭受了。白姨娘輕飄飄看了眼慕聽筠,上前柔聲道:“聽聞夫君因為璃兒的事大發雷霆?”
她不說還好,一提起寧國公瞬間滿肚子惱火,“這個璃兒,太過胡鬧了!”
“璃兒還小,夫君您多擔待些,況她身子素來不是很好,忌食許多,您看在這些的份上,莫要太生氣了。”白姨娘婉言為二女兒求情。
慕聽筠在心底冷笑,她歪着頭,狀似不解的說:“二姐姐難道比我還小?我可沒做過這種事,對了,前日我放課回來經過小花園還瞧見二姐姐踢毽子、蕩秋千好不開心,何時病了?那我一會兒就禀報娘,請個大夫給二姐姐看看。”
“你瞧瞧,瞧瞧!兜兒比璃兒還小兩歲,就這般懂事,還會為父分憂,璃兒只會胡鬧惹事,還想去豫承書院讀書,那豈不是丢人丢到人前去了,罰她禁足一個月,往後膳食減半!”說罷,不待白姨娘辯解,怒氣沖沖的大踏步走了。
慕聽筠猜着他應當去探言官口風去了,做做樣子的福了福身子,就要去褚玉居找娘親。
“三姑娘小小年紀,知道的倒還真不少。”白姨娘扯着絲帕遮唇似笑非笑的說。
慕聽筠頓住腳步,險些忘了她還在。前世她雖然厭惡這個處處給娘戳心的女子,但并沒做過什麽過分的事,然她卻在外四處放風說她不懂禮儀,欺辱妾室,生生把娘氣病,這一世,她可不能就這麽放過她。想到這,她舔了舔自個兒的小虎牙。
她轉過身,姿态乖巧地說:“謝白姨娘誇,雖然是庶女,但二姐姐的确太不懂事了,知道的又少,白姨娘往後多多教導她,莫給寧國公招禍,咱們也就放心了。對了,你雖受爹爹喜愛,但要謹記身份,‘夫君’一詞不是你能稱呼的,私底下說說也莫讓旁人知道。你知禮了,二姐姐和四妹妹才有有所表率嘛。”她小小年紀說的話,卻頗為語重心長。
說完後,她也不看臉色難看至極的白姨娘,晃晃慕聽策的手,離開柏葉樓。
她的身後,白姨娘硬生生将絲帕扯開,神情不甘,美貌的面上隐隐有幾分猙獰。
寧國公這些年縱然疼寵她,可她卻只是一個妾室,連生的女兒都低人一等!寧國公幾次請封她為貴妾,都被那個女人的大女兒駁回了,說什麽身份不夠!她怎麽身份不夠了?若是父母俱在,她可為正室!方才她原以為慕聽筠那番話都是褚玉居的那女人教的,不過現在看來,這個小女娃也沒那麽單純。
一走出柏葉樓,慕聽筠就興奮的問三哥哥:“我說的如何?你瞧見了嗎?我說她的時候,她的臉都醜得快不能看了!”
慕聽策撫摸她的發髻,“這些......都是你自己想的?”
“是啊,怎麽了?三哥哥不喜歡我這麽兇巴巴的?”她小心翼翼的問,這才反應過來此時她還是個十歲的娃娃,不過誰說十歲的女孩什麽都不知道了。
慕聽策搖搖頭,“沒有,你...做得很好。”妹妹心思還是純善的,許是為了保護母親,才變成張牙舞爪的小獸,他放下心,牽着妹妹去‘邀功’。
“我也覺得我做得很好!”慕聽筠霎時又神采飛揚起來。
還是可愛的妹妹,慕聽策笑了笑。
“不過,”慕聽筠話鋒一轉,小聲說道,“也幸好爹爹夠笨。”
“嗯。”慕聽策贊同颔首,絲毫不在意妹妹言語有失。
兄妹兩仍在小路上往褚玉居去時,已經有丫鬟小跑着回了褚玉居,将在柏葉樓發生的事說得清清楚楚。
寧國公夫人先是一驚,而後笑嘆:“我的兜兒,真的是言思井然,天資聰穎。”
“是啊,姑娘小小年紀就口齒伶俐,往後定然不遜于大姑娘。”梅嬷嬷也是高興不已,笑語晏晏。
“筝兒活得太累了,我已經有一個女兒不能如願過活,就盼着兜兒能一生順遂。”寧國公夫人說着,在心底默念福號。
慕聽筠一進褚玉居就手舞足蹈的将她的‘英勇’事跡訴說一番,寧國公夫人含笑聽了,不過未免她以後都将心思放在夕華苑上,寧國公夫人還是教導了她一番,讓她以後莫要沖動行事。
翌日午後,寧國公夫人晝食後小睡,慕聽诩在宮城巡守還未歸,慕聽策也在少府翻看皇家物錄賬冊,俱不在府內。慕聽筠在兩個丫鬟的幫助下,輕車熟路的從後門溜了出去,她擔心有人忽然找她,便将穩重的墨蕪留下糊弄習嬷嬷,帶着青雉溜上街玩。
她心情甚好,在蘭桂坊買了不少吃食,不敢買用的玩的,她的物件都是習嬷嬷親自收的,有什麽比她都清楚。
眼見天色将暗,慕聽筠還念叨着坊北鑫源鋪的糖葫蘆,青雉想了想,指着抄近道回寧國公府的小巷說:“姑娘,您慢慢走,奴婢腿腳快,不到一炷香就能回來。”
慕聽筠看看天色,揮揮手,“那你快去快回。”
青雉很快隐沒在人群裏,她慢騰騰走進巷子。禾汀坊是世家居住的坊地,鮮少敢有人在這兒造次,更何況天色明亮還未暗,她也不害怕,雙手負在身後仿佛小大人一般,丈着腳尺慢走。
走着走着,她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擡頭一看,剎那間靈臺清明,惶恐襲來。
她十來步遠的地方,有四個男子,模樣依稀熟悉,他們圍住的人,赫然是公儀疏岚。
慕聽筠眯起眼睛細瞧,認出其中兩人是襄南郡王的嫡次子和永昌伯的獨子。這兩人都是夙京城有名兒的纨绔子弟,他們圍住公儀疏岚,不知在笑着說什麽,嘴臉龌龊,而公儀疏岚神情冷淡,一言不發,修長的身姿彷如松柏一般挺直。
遇美人,沒好事,慕聽筠堅信這一點,她不欲再上前,環顧一圈,打算從右側的巷道轉出去,誰知她不經意一擡眼,與公儀疏岚對視了。
眼睛真好看啊,眸中好似遠山薄霧......不對不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她甩甩頭,想回正事。
這,被看見了,還...溜嗎?在公儀疏岚又一眼掃過來之後,慕聽筠僵住,她不死心還想偷偷溜了的想法瞬間被扼殺。
“各位哥哥,真巧啊,公儀夫子,你怎麽也在?”慕聽筠眨眨眼睛,故作驚訝道,但她堅決止步在離他們五步遠的地方,再近些,她怕自己腿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