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劫持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過去, 她們的馬車還停留在原地,紋絲未動。
慕聽筠百無聊賴的拽拽珠簾, 念叨着還不知能不能及時趕回去, 若是不能, 免不得會被娘和哥哥訓斥一通。
寧蘊笑了笑, 撩起簾子看了眼外頭, 手掌仿佛不經意一般拍了拍車壁。
“哎,動了。”一簾之隔的墨蕪喜道, 撩開簾子望外瞧,果見身邊馬車挪開,遠處裏長滿頭大汗的站在那兒疏導馬車離開, 收回視線時,眼睛瞟過端坐的車夫。
“動了就好,我今兒不知為何總是困倦。”慕聽筠打了個呵欠。
寧蘊遞了杯茶給她, “我也有些呢, 若是在困得很,小憩一下也無妨,我不會嫌棄你的。”說着,她還眨了眨右眼。
慕聽筠吐了吐舌,果斷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
酉時過, 身着黑色金繡龍紋冠冕服的霍伯霖帶領百官,從聖祭壇步行回宮。按規矩, 他們還需得至議事堂, 由禮部總結今日祭祀一事, 戶部禀報今年的財政與農桑情狀。文宰相被滿門抄斬流放,至今還無人能擢升宰相之位,許多事務都積壓在宣德帝手裏,六部也随之忙得團團轉。
霍伯霖看了一宿的折子,又被身上累贅的冕服累得有氣無力,然一想到還得在大臣面前撐上大半個時辰,就很想直接暈倒算了,一句龍體欠佳就能打發掉這些事。
可他不敢,這些日子母後心情不佳,也有他的緣故,若他再惹出事來,難免會将母後氣出個好歹。
他獨自一人闊步在前,宮婢宦官皆伏身在地,大氣也不敢出,身後兩排大臣也默然不語。于是他在前頭,面上各種糾結,也無人看見。
進了宮門,他忽然眯起眼睛,臉上劃過一絲玩味,瞧瞧側身瞧了眼左邊人群裏的公儀疏岚。再往前走幾步,大臣們都看清幾步遠立着的是宮裙華麗的寶和公主,紛紛不得解的對視一眼。
霍伯霖輕咳,肅容問:“寶和,你身為公主,不在後宮修身養性,怎麽能跑到這兒來。”
“寶和之所以不顧禮儀到此,是因有事要求皇上。”寶和公主盈盈下拜。
霍伯霖直覺此事與公儀疏岚有關,脫口而出:“你且說來讓朕聽聽。”
“寶和今年已年華十七,不管是皇族世家,還是尋常百姓,都應當定過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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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寶和是恨嫁了,但你畢竟是女兒家,在這麽多大臣面前說婚娶之事可不好,你先回去吧。”霍伯霖似模似樣的勸她,心裏卻想,果然又是要嫁公儀疏岚的,不對不對,這個要公儀疏岚尚主的,這年頭,都講究向他求嫁了?他又不是月老!
再說,他小姨母還沒挑呢,怎能讓別人捷足先登。
寶和公主卻從容問道:“敢問皇上,寶和說的是否屬實?”
“是。”霍伯霖敷衍應道,想着怎麽讓她回去。
“先皇說過,若無邦交所需,但凡公主均能自由選擇婚事,是否屬實?”
“是。”
“皇家現今唯有寶和一位公主,是否屬實?”
霍伯霖已經有些不耐煩了,平日裏哪有人敢問他問題,于是胡亂點了點頭,趁她低着頭,招手讓方元過來要交代幾句話。
寶和公主倏地擡起頭,“那皇家與南平公儀家有婚約,是否屬實?”
霍伯霖擡起的手臂一僵,他還是前段時間兜兒出宮後,才從母後那兒得知,怎麽寶和也知曉了?當着這麽多大臣被抖落出,難不成還真讓公儀疏岚尚主?
前面宣德帝和寶和公主僵持着,他們身後的一衆大臣都是頭一次聽說,忍不住面面相觑,再偷觑站立如松的公儀疏岚。
此時紅霞布天,淡淡的霞光披灑在他俊美的面容上,他微微低垂的眼簾下遮住一片陰影,一襲官袍泛着淺淺光芒,愈發襯得他身姿挺拔。他靜靜站在那兒,不為旁人言語所動,一派風輕雲淡。
有久經官場的大臣見他這副模樣,微微一驚,轉念便知此人不可小觑,更有長期與他處事者,已認為空置已久的宰相之位,很有可能就是這個年輕官員的了。
霍伯霖很煩躁,前不久寧蘊求嫁時,公儀疏岚說的話仿佛還在耳邊,誰知道他們二人究竟是不是已經情投意合了,貿貿然的應答,當着這麽多大臣的面,可就沒有反悔的餘地了。
寶和公主要得就是這個效果,她心情極好的彎了彎唇,寧蘊那兒應當已經得手了,往後再不會瞧見慕聽筠在公儀疏岚身邊打轉了。
“皇上怎麽不說話?可是寶和說的是假?”她皺皺眉,做出怯怯的神态來。
熟知她秉性的霍伯霖差點沒維持好表情。
“皇上,”公儀疏岚走出人群,朝他作揖,“臣亦有話要詢問公主。”
霍伯霖左右看了看,一咬牙,“問吧。”若是公儀疏岚不顧身份嘲諷寶和,或是坦言心中唯有兜兒,那、那他就當做沒聽見好了。
“公主既然知曉皇家與公儀家有婚約一事,那應當也知,那道聖旨是先帝與臣祖父訂下的,說是皇家與公儀家隔代家主有婚約,是否?”公儀疏岚面色平靜,仿佛說得并非公儀家事。
寶和公主不假思索的點頭,那日從太後口中聽到這個消息後,她趁着母妃去向太後請安,想着能不能親眼看看那份聖旨,沒料到還真讓她看着了。
公儀疏岚唇角溢出笑,眸色卻深邃難辨,“那公主應當不知,公儀家這任家主,并非是臣,而是臣的弟弟公儀疏桦。”
啥?若不是顧念君威,霍伯霖定然要揉揉耳朵。而人群裏一直未語的慕聽诩與慕聽策相互一視,眉眼間笑意閃爍。
“這不可能!你過來夙京城,入朝為官,不還是以公儀家家主之名!”寶和公主從地面猛然站起身,神情慌亂且不可置信。
公儀疏岚不緊不慢道:“就在半月前,臣弟公儀疏桦已經接了家主羽令。”羽令是公儀家主的象征,若是落在哪個嫡支子弟的手裏,在列祖列宗面前焚香後,那人就是家主了。
半個月前的南平公儀府,公儀疏桦親自将久澤送出府,欲哭無淚的問:“兄長這是何意?不會是為了讓我尚主,才匆忙又草率的命令我接手家主之位吧?”
久澤噎住,依他看來,這是極有可能的,但他堅持維護主子的顏面,斬釘截鐵道:“二公子多心了,大公子豈是這種人!”
“我大哥是哪種人,我不比你清楚。”公儀疏桦白了久澤一眼,他可是從小到大備受兄長‘照顧’,想到即将從外地回來的父親,他又是一陣頭痛。
久澤顯然也想到了公儀聞曜,翻身上馬的速度更利索了。
公儀疏桦扒拉住他,“父親不會承認的,他只會痛打我一番,讓我跪七日祠堂,指不定還會修改家主繼承的規矩,讓大哥回來重新繼位。”當年戰亂時匆匆定下的規矩,或許就要因為大哥而改變了。
久澤撓撓頭發,不敢掙脫,只好老實道:“這個……公子也料到了,公子說再過些時日,他自會回來,讓二公子先拖住老爺。”
這麽說大哥也料到了他會挨一頓痛扁,更會跪七日祠堂?!果然是親兄長啊!賣起親弟弟眼睛都不眨的!
久澤看着萬念俱灰的二公子,小心翼翼的從他手中将褲腳扯出來,揚鞭策馬,狂奔而去。
慕聽筠是在馬車的晃蕩中醒來的,她視線模糊了一瞬,很快恢複澄澈。再睜開眼睛,入眼的卻是歪倒的寧蘊,也不知馬車行駛了多久,她撩起簾子看天色,神色一震。
依照天邊昏暗的程度,她早該到寧國公府了。慕聽筠看珠簾後伏在凳子上睡着的墨蕪和寧蘊的小丫鬟,心底不祥之感越來越強,連馬車車簾也不敢掀了。
但她不掀,總會有有人掀。慕聽筠正惴惴不安,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鑽進馬車。
驚叫就在嗓子裏,慕聽筠眼睜睜看着這個男人朝她獰笑,鷹爪一般有力的大掌挾持着她的手臂,像提溜小雞樣将她拖了出去。
那男人一手一個,很快将她們扔進一間柴房模樣的小木屋裏,慕聽筠剛體會到腳不沾地,就被扔進柴堆,後腦勺‘砰’的撞上了木樁,她短促的驚叫一聲,眼前一陣陣發黑。
那男人嗤笑,毫不憐惜的用繩子将她們的手捆好,拍拍手,就出去了。
慕聽筠腦袋還懵懵的,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捂着疼得厲害的後腦勺,倒吸口冷氣。
“劫持?”慕聽筠下巴抵在膝蓋上,身上泛冷,眼圈也跟着紅了,撲簌簌的掉眼淚。
寧蘊呻吟一聲,晃了晃頭,“怎麽回事?”
“啊,我們被劫持了。”慕聽筠忍着哭腔說道。
“劫持?”寧蘊聲音裏滿是難以相信。
慕聽筠點點頭,也沒意識到身後的她看不到,發憷的喃喃道:“我一直沒回去,娘和哥哥們一定會發現的,你、你莫要怕。”她忍不住抽噎着,還努力去安慰寧蘊。
她背後的寧蘊應了聲,面上卻是怡然自得,毫不畏懼。
未幾時,又進來幾個蒙面男子,領頭的那人在她們面前來回徘徊,停留在慕聽筠對面。
慕聽筠只覺後腦勺愈來愈疼,讓她幾欲昏過去,卻還是強撐着問:“你們,你們綁我們作甚?”
“自然是為了財,不過,我瞧你們姿色不錯,想改變主意了,不如劫色算了。”那男人蹲在慕聽筠面前,捏着她的下巴左右打量,眼中掠過貪婪之色。
慕聽筠吓得往後瑟縮,“你你你,你可知道我是誰?”
“不知道,不過看着打扮應當是有錢人家的小姑娘,啧啧,你說你來過大爺這兒,就算回去也是不潔了,不妨留在這兒給大爺我做媳婦兒,我會好好疼你的。”男人露出的眼睛盯着慕聽筠的嬌顏,逐漸沉迷前傾。
寧蘊忽然動了動,厲聲道:“你做什麽?大膽賊人,不知我們的身份也敢做出這等事!”
男子陡然清醒,罵罵咧咧的轉到寧蘊那邊,揚手就是一巴掌。
清脆的聲音就在耳邊,慕聽筠愣住,惶恐、害怕,腦後的疼痛,讓她抖如篩粒,咬牙撐着才沒暈過去。
男人又蹲回慕聽筠面前,剛要碰觸她的臉,就聽一個蒙面人沖進來,“大哥,有人來了,直沖咱們這兒來!”
“什麽?”男人起身,推門一看,果然有火把快速朝他們一動,只幾個眨眼,一個玄衣男子站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
“你是誰?”
霍伯曦冷笑,“你是何人?你可知劫持當朝郡主是什麽罪行?”
“郡主?什麽郡主?”男人猝然變色,那信上明明寫着那小姑娘只是個富家女,怎麽又成了郡主?
“我乃襄南郡王之子,你若是識趣,就将那女子放了,束手就擒,否則……”霍伯曦手裏把玩一把利刃,他身後漸漸出現衆多人。
男人罵了一聲,走進屋子,吼道:“你們,誰是那什麽郡主?”
慕聽筠抖了抖,還未開口,就聽寧蘊小聲說:“是…是我。”
“壞了老子的好事。”男人說着,抓過寧蘊的肩膀帶出了屋子。
慕聽筠瞪大星眸,忙道:“住手!快住手!我才是郡主,她不是!”她的叫聲成功讓那男人停下腳步,轉身将她也抓了出去。
看見慕聽筠,霍伯曦神色一緊,上前一步,“放了她們。”
“放了她們,那我們怎麽辦?”男人嗤笑,“你們,在這兒等着,一炷香的功夫朝南直走,自然會看到她們,不要做手段,不然本大爺就讓她們中間走一個。”
他說的‘走’,當然不是放了。
霍伯曦來不及沉思,應道:“可以,若她們無事,我可以放過你們。”
一群人在林間疾走,沒幾步就将慕聽筠和寧蘊丢下,如鬼魅一般很快消失。
慕聽筠手心裏全是汗,呼吸急促,也不知過了多久,霍伯曦出現在她面前。
“有沒有哪兒傷到?”霍伯曦解開她手腕上的麻繩,關切問道。
慕聽筠連連搖頭,眼眶紅腫,她側身去扶寧蘊,滿懷愧疚的看着她腫了半邊的臉,哽咽着說:“都怪我,你還挨了打。”
“他們本就是兇殘成性的壞人,不怪你。”寧蘊柔柔一笑,也碰了碰慕聽筠的臉。
霍伯曦望着她們的動作,雙拳緊握,在寧蘊眼神看過來的那一瞬,竟避開了她的視線,低聲道:“我帶你們回去吧。”
“話說回來,霍公子怎麽知道我們在這兒?”寧蘊輕聲問道。
霍伯曦張了張嘴,過了幾息後才出聲說:“我去接表妹回府,碰巧遇見了你的護衛,就一路搜過來了。”
慕聽筠頭疼的要命,她小心的摸摸,那裏已經高高腫起來,輕輕一壓就是劇痛,刺激的她既想昏過去算了,又更加清醒了。
霍伯曦注意到她的動作,擰眉問:“怎麽?受傷了?”說着,就伸出手要碰她的後腦。
“嗯,有點疼,等回去看看大夫就好了。”慕聽筠裝作跟寧蘊說話,避開了他的手。
黑夜籠罩在山林間,夏風吹過蕃庑枝葉,隐隐約約的獸鳴和着風聲,像是就在附近。慕聽筠強忍害怕和不适,低頭認真走路。
“兜兒。”
慕聽筠驀然擡頭,慌慌張張的扯開前面停下腳步的人,循着清冽而熟悉的嗓音往前看,霎時呆住,滾燙的眼淚順着腮邊落下。
“兜兒。”公儀疏岚輕嘆,看着她一身狼狽,既是心疼又是焦怒的喚她。
“夫子……”慕聽筠舉步朝他跑去。
公儀疏岚生怕她在山路上崴腳,快走幾步,接住沖撞進懷裏的慕聽筠。
淺淡的松枝香萦繞在身邊,慕聽筠緊緊揪着公儀疏岚的衣襟,扒在他肩上哭的不能自己。
公儀疏岚環住她的腰身,聽她小獸嗚咽般在頸項哭泣,心疼得讓人恨不得挖出來,那雙冷眸裏更是風卷雲湧,直直看向霍伯曦和寧蘊。
很好,既然有人敢招惹他掌心珠寶,他不回饋,又怎能算禮尚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