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洗潔精
那夜裏之後,十九又分別因為動作幅度太大撕裂了驚蟄兩條牛仔褲。要知道,因為縮寫實在太美好,所以驚蟄一直是美特斯邦威的忠實粉絲,而美特斯邦威近幾年大幅度調價,連流星雨的幾位少爺都極為推崇,所以十九撕裂的這兩條牛仔褲加起來,将近五百塊錢。
五百塊錢,咬咬牙,不算什麽,問題是,你不能三天撕裂兩條。
所以驚蟄邊洗碗邊跟在一旁研究着洗潔精的十九說:“明天我帶你去買衣服好不好?”
十九不置可否,驚蟄又問了一遍,十九滿手泡沫,擡起頭很是迷茫地看了他一眼,繼續低頭。好吧,狼的世界裏大概沒有貨幣,更沒有買賣交易,驚蟄把碗摞一摞,空出水,伸長胳膊,十九滿手泡沫就想接過來,被他一下子打開了:“想害我再洗一次?”
十九嗓子裏咕哝了一聲,手裏捧了一點泡沫,竟然像受了委屈。這只狼最近總是露出這種表情,要不是某次當着牛排外賣小弟的面把一大塊牛排兩口吃掉,誰能想到看上去這麽單純無暇的少年是個純種的食肉動物?
記得他一開始的時候吃不慣熟肉,對着剛買回來的牛肉流口水,趁驚蟄不注意,叼到卧室把地板吃得像血案現場。驚蟄氣得扔了他塊抹布勒令他收拾幹淨,跑下樓又買了塊牛肉。牛肉炖土豆是驚蟄少有的拿手菜,他炖好了,盛在大碗裏,端到十九面前。十九只吃了一口,就再也沒有對生肉流過口水。
驚蟄把碗歸位,拿起毛巾擦擦手,問他:“明天我帶你出門好不好?”
某狼的眼睛立刻發光,忙不疊點頭。驚蟄嘆口氣,看來真是把這只野生動物憋壞了。他在家喜歡光着腳,腳底沾了點水,一路走到客廳就踩了一路水跡。十九總是會對着驚蟄遺留的一點點細小痕跡出神,蹲在地上用手指抹了一點,被驚蟄回頭看見,狠狠兇了一句。他馬上站起來,乖乖跑過去,盤腿坐在驚蟄身邊的地板上。
十九如今已經有點習慣直立行走,盤腿坐着的姿勢也格外自然,但誰想得到十九為之付出的努力?
小狼走路的時候總是有點外八字,膝蓋撇着,但出奇的快速。大概他奔跑起來也是風一般的速度吧,驚蟄拉着他的手,在自家客廳裏轉圈。邁出左腳,重心放在左邊,迅速邁出右腳。十九握着驚蟄的手,看他故意放慢速度給自己看,彎曲的膝蓋努力伸直,邁出左腳,剛想彎下來的時候,跟上右腳。
學習走路,花了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這是驚蟄第一次體會到十九的聰明和學習能力。
驚蟄從茶幾底下的抽屜裏取出拼音卡片,昨天他已經把拼音都教完了,今天讓十九從頭說一遍,就可以進行下一程序。
順利讀出所有拼音之後,驚蟄翻開筆記本,上面是慕辰幫他列出來的課表,具體課程參照慕辰姐姐那剛上幼兒園中班的兒子。今天這課應該是……Apple?驚蟄甩甩頭,英語這種東西他自己還不會呢,教別人?直接蹦到下一課吧。
他從盤子裏取出一個蘋果,擺在桌子上,又取出一個,遠遠地擺在一邊,然後轉過身,盡量循循善誘:“十九,這是幾個蘋果?”
十九眼巴巴看着蘋果,不知道說對了能不能吃一個作獎勵。他咽了口口水,剛想張嘴,驚蟄的手機響了。
驚蟄與他對視一眼,接起來,那邊嘈雜的很,男子的聲音帶着些飄忽和笑意:“驚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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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蟄心裏“咯噔”一跳:“雷準?”
“驚蟄,我在DATE,過來吧。”
“我今天休息。”
“那我過去找你。”
“你喝醉了就早早回家睡覺,別醉醺醺吐我家裏。”
“我不會的……”雷準輕輕地笑,似乎走到了一個稍微安靜點的地方,“乖,讓我見見你好麽?”
驚蟄深吸一口氣,張張嘴,再深吸一口氣,雷準低沉帶點嘶啞的聲音讓他無所适從,沉澱了許久情緒,才打破沉默:“你是不是很不願意娶她?”
“你知道了?”雷準似乎很意外。
“今天看了新聞,股價漲了這麽多,是件好事。”驚蟄覺得自己都沒力氣直起腰,肩膀一松,倒在沙發上,“你總是要結婚的,她能不介意你之前那些事還願意嫁給你,你就好好跟她過日子吧,別再出來玩了。”
“哼,輪得到你來教訓我?”雷準忽然變得尖刻,“你算我什麽人?”
“我什麽也不算,如果你覺得我說的不對,就不要聽吧。”驚蟄幹笑了一聲,“沒事我收線了。”
他等了很久,那邊安靜着,剛剛的嘈雜都不見了,只能聽見一點點風掠過的低響,驚蟄按下了挂斷鍵。
十九仰頭望着他,手裏抓着蘋果,剛咬下去第一口,一副被抓包的表情。驚蟄笑了一下,指着那個被一口咬掉一半的蘋果說:“十九,你看,這是一個蘋果……”
有些粗糙的手指忽然按在臉上。
十九丢了蘋果,去蹭他眼角。
“你看,這是一個蘋果,再拿一個過來,就是兩個,一加一……”
他低下頭,眼淚都流進嘴巴裏了。
十九坐起身,不着痕跡地下床,腳沾着地面的時候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沒有把手也放在地上。習慣直立行走不是一件輕松的事,半個小時足夠他學會,卻不能讓他習慣。狼是夜行動物,不知道多少個夜裏他這樣睡不着,在屋子裏踱來踱去,用驚蟄交給他的,直立行走的姿勢。沒有人是天才,十九現在走路堪比男模,只是因為,他感激驚蟄讓他不必再拼了命才能填飽肚子。
他在屋子裏走了一會兒,把頭探進拉合的窗簾裏去。這個城市有徹夜不滅的燈火,有低飛而過的飛機,有狂歡晚歸的男男女女,卻惟獨沒有一擡頭就可以看到的星星和月亮。
他想念他的森林。
撫養他的母狼死後,狼群就再也沒有接納過他。他獨來獨往,用比狼更兇猛的牙齒和爪子搶下好一塊地盤。填飽肚子的晚上,仰起頭,月亮在層層樹影之外,那高得碰觸不到的地方。夏日的夜裏,十九晃晃頭,把頭從窗簾裏抽回來,轉身回到卧室。驚蟄翻了個身還在睡着,他從後面抱住這溫暖的身體,沉入了睡眠。
驚蟄睜開眼睛,身後那人的呼吸綿長有力,他眨眨眼睛,也睡過去。
昨晚掉了那麽兩滴淚而已,睡覺前眼睛已經腫了,早晨悄悄早起去冷敷,身子剛挪動一點十九就擡起頭來,一雙眼睛晶亮亮,比誰都有神。驚蟄拍拍他的臉,對他說:“我去洗臉。”狼躺下了,沒過半秒,跟上。
驚蟄只能舉着小冰袋一邊敷眼一邊跟十九聊天。
現在兩個人晚上睡覺就在一張床上,雷準的床偶爾躺一躺還行,時間長了誰知道那個潔癖會不會有意見。十九對此毫無意見,跟驚蟄睡一起就行,半夜摟在懷裏,比什麽都安心。驚蟄其實一直很心急要教會十九說話,總是找一切機會啓發十九,聊天更是少不了的。十九喜歡看電視,就讓電視保持開啓狀态,十九手勁大,遙控器第一次到他手裏的時候,他一用力,遙控器就斷了兩截。驚蟄無奈,下午就買了十個回來,防止他哪次反應過度。
他不會忘記,第一次教十九上廁所解腰帶的時候,十九是用怎樣一種無辜的眼神硬生生扯斷了金利來的牛皮腰帶。
不過,看電視的時候一旦出現身着白大褂的身影,十九就會渾身顫抖,喉嚨裏發出進攻前特有的低嚎,有一回甚至險些沖上去打碎堅硬的電視機屏幕。他懷疑十九是在研究所受到什麽非人迫害,可每次想仔細問問,十九都非暴力不合作。
驚蟄調整了一下冰袋的位置,暗暗思索,果然還是教育方式有問題。
他決定言傳身教。
把冰袋放回冰箱,時間還早,晨光大好。樓下小區裏遛彎的老爺子剛出門,一只不知道誰家養的狗又往花園裏貢獻花肥。驚蟄指了指衛生間,十九就去洗臉,回來的時候,已經找好了今天給他穿的衣服。
十九腿上的傷好了,但留下一條難看的傷疤,短褲是絕對不能穿的,驚蟄的長褲穿在他身上都成了九分褲。他使勁拉拉褲腳,稍微好了一點,大腿那裏緊繃着,并不是因為十九比驚蟄胖多少,實在是……肌肉太結實了。平日裏為了避免十九再破壞衣服,驚蟄只給他穿一條肥大的沙灘褲,上面誇張地畫滿了花,夏威夷旅游回來一樣。看十九別別扭扭的樣子,驚蟄瞪了他一眼:“別着急,等會兒出去就給你買件合适的穿。”
小區門口不遠就有賣早餐的,挂着政府定點的牌子,牛逼哄哄地鄙視旁邊那家炸油條的。驚蟄搬過來大半年了,鄰居是一個也不認識,當然,也沒人認識他。他帶着十九坐在油條攤子裏,額頭上滿是皺紋的師傅笑呵呵問他:“吃點什麽?”
驚蟄想了想,道:“二斤油條,兩碗豆腐腦,不夠再要。”
“好咧!”老板響亮地應了一聲,老板娘立刻稱好兩斤油條端到他們面前,豆腐腦上好幾勺麻汁,聞着就這麽香。驚蟄食指大動,暗自發誓以後早晨要盡量早起,那邊十九已經咽下兩根油條了。
“就着豆腐腦喝。”驚蟄說了這一句,忽然重複了一遍,“這個叫油條,這個叫豆腐腦,說一遍我聽聽。”
十九咽下嘴裏的東西,喉結動了動,就着咀嚼的動作哼哼兩聲就算是說了,又低頭猛吃。驚蟄氣得暗罵餓死鬼投胎,旁邊老板娘湊過來,笑着說:“你弟弟挺好玩啊。”
驚蟄橫了十九一眼,道:“好玩什麽啊,不聽話,整天氣死人。”
老板娘又笑了兩聲:“你當哥哥的要耐心啊,教說話也要有時有刻,不能耽誤人家吃飯啊。”
驚蟄應了一聲,那邊又來一桌客人,老板娘趕忙招呼別人去了。驚蟄心裏不爽,油條咬得松脆。十九向來吃飯狼吞虎咽,這麽長一根油條他也就兩口,早早吃完了,看着驚蟄,忽然清清嗓子,字正腔圓:“油條,豆腐腦。”
“恩,不夠再要……”驚蟄忽然擡頭,“你說啥?”
十九伸出手替他把嘴角沾的一點渣擦去,對他眨巴了一下眼睛,就是不肯重複一遍,一臉壞相。驚蟄其實聽清楚了,幹笑着低頭繼續吃,沒吃幾口,又擡起頭。
“多說才能會說。”
十九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電視是好東西,十九自己抱着個電視機看了好幾天,學會了許多以前對他而言不可思議的事情,道理雖然不懂,好歹不會大驚小怪。驚蟄打車的時候他甚至用堪稱紳士的動作讓驚蟄先坐進去,自己再邁進一條腿。
這可真是……
打車到步行街,因為是周六,五顏六色的女孩子成群結伴而過。季末打折總是特別兇狠,街頭的第一個店大大方方挂出一折的牌子,驚蟄對一個女生抛過媚眼,直接就沖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