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安眠藥

驚蟄深吸一口氣,磨蹭着從他膝蓋上下來,把杯子裏的水喝了一口,漱漱嘴,吐掉。口腔裏還是難受,顧不得了,十九如芒在背的目光讓他想盡快逃離。

“我去……我去拿拖把,收拾一下。”他剛往前走了一步,就被十九攔住。

“你的腿上沒有傷口,為什麽走路還這樣?”十九微微眯起眼,“驚蟄,跟我說實話。”

驚蟄手腕微微用力,可十九的手就像鐵鉗子,抓住了就逃不開。他有些慌了,眼神飄忽不定,想編造另一個謊言,可十九目光盯着,他根本無法組織語言。兩個人對峙了不知道多久,驚蟄敗下陣來。

“我不想說,十九,你別逼我。”他別過頭,甚至不敢看十九的眼睛。

十九看得出他眼角的一點點晶瑩,那個人說話帶着哭音,幾乎要崩潰了。何必再逼迫他呢,自己明明能猜到一二,讓他親口說出來,更是一種傷害。外人傷害了他,難道自己這個最親的人還要在傷口上撒鹽?

小狼一陣陣後悔,把驚蟄擁進懷裏,那個人裹着巨大的浴巾,身體還是瑟瑟發抖,被他抱着,更加抖得厲害。他蹭蹭他的頭頂,問:“那你告訴我,你哪裏疼?”

驚蟄愣了一下,把臉埋進他胸膛,盡力克制自己的顫抖:“我……哪裏也不痛,我只想睡一覺,睡醒了就好了。”

十九點點頭:“那我抱你去睡覺,好不好?”

人抱到床上,拽着被子蜷成一團,緊緊地閉着眼睛。這是在強迫自己入睡,根本不是想睡。十九俯下身子摟着他,本想給他點溫暖,讓他知道自己在身邊,可肢體接觸卻讓本來鎮定些的驚蟄更加驚恐。十九手足無措,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能讓他舒服一點,彈起身子,卻分明看到驚蟄的眉收緊了。

兩個人就這麽別扭半天,驚蟄睜開眼睛,對十九說:“你把抽屜裏那瓶安眠藥拿給我吧。”

十九便拉開抽屜找,他剛到這裏的時候,晚上睡不着,總想着出去跑幾圈,被驚蟄用藥威脅過。這藥有個洋名,說明書全是密密麻麻的英文,誰也看不懂,雷準帶過來的,卻誰也沒用過。可後來扔到哪裏去了呢?抽屜被翻個底朝天,好不容易找着了,驚蟄接過來,狠狠心,倒了兩顆,想了想,又倒了兩顆,十九遞過水杯,他和水,一起送進喉嚨裏。

心裏這才算有些着落,側着身子躺下,拉着十九的手,睡意還未湧上來,卻有種山雨欲來的清醒。他往十九那邊靠了靠,說:“我一個……朋友,死了。”

十九瞳孔微微放大了一下,略微擠出一個悲痛的表情。

驚蟄被他逗樂了:“我的朋友,你不認識的,不用跟着裝出這種表情來讨我開心。他被變态帶去,折磨得半死不活扔在醫院裏,那天晚上我跟雷準就是去看他。他啊,一直以來是個很驕傲的人,長得很漂亮,但是性格不好,跟誰都合不來,跟我也是。可是他病了,我沒辦法不管他,就好像當初你倒在我面前,我沒辦法不管你。”

十九蹲下身子,把臉貼在他手上,蹭了兩下,眼裏雖然還是擔憂,卻柔和了許多。驚蟄用手指摩挲他的臉,輕輕笑了一下:“那天醫生跟我說,他失蹤了,我急急忙忙打車去醫院,路上遇到了爆炸案。那個害他的變态死了,半個身子飛到我面前,我心裏害怕,卻更覺得他罪有應得。可是晚上,新聞裏就報道,那起爆炸案是我朋友他……他身上綁了一圈炸藥,撲上去抱住那個老變态,老變态踹他打他,把他踢開,可沒跑幾步,炸藥就爆炸了。他連個全屍都沒有,都炸散了。”

Advertisement

十九探過身,用舌頭舔掉驚蟄眼角鹹澀的淚。驚蟄癟着嘴笑了笑,深吸一口氣道:“他非常漂亮,也很聰明,只是因為喜歡一個人而已,把自己搞成這樣。十九,我很後悔,當初,再堅持一下就好了。”驚蟄邊說邊哭,可明顯精力不濟,口齒越來越不清楚,“腦袋不好又有什麽要緊,哪怕去給人搬水泥,每個月掙一點點錢糊口,也好過現在,好像什麽都有了,可是一輩子都是個擡不起頭的男妓,誰欺負你都像是理所應當。”

火熱的手撫上臉頰,他不由自主把臉往那裏靠了靠,可眼前越來越模糊,嘴裏說什麽,再也不是自己能控制。藥效發揮得很快,轉眼間,驚蟄脖子一軟,沉沉睡去。

淩晨時候開始發燒,十九一直守在驚蟄身邊,幾乎目不轉睛地盯着他。他額頭滾燙,卻睡得極熟,十九晃他起來喝水,他也不動彈,可身子明顯是軟得一點力氣也沒有。十九把藥箱倒空,摸索着把驚蟄标明了是感冒藥的藥片取出。該吃多少片他還是看得懂的,無奈扶起驚蟄,那人卻喂不進藥去,一張嘴被扒開,完全不配合吞咽。

十九無奈,學着電視上的樣子把毛巾浸濕,放在驚蟄額頭。他怎麽明白要用涼水浸毛巾,怕驚蟄被涼到,反而浸了溫水。驚蟄燒的越來越重,呼吸像破舊的風箱,十九有些慌了,用舌頭舔他幹裂的嘴唇,可他呼出的熱氣都是幹的。

他從來沒照顧過病人,驚蟄身體不差,偶爾犯一次鼻炎,自己就能搞定。這一下子可真是慌了,驚蟄的手心冰涼,手腕卻滾燙,整個人燒得委頓下去。看着驚蟄一張臉越來越慘白,他幾個深呼吸,給驚蟄穿好衣服,背他去醫院。

從研究所逃出來之後,他一直畏懼穿着白大褂的大夫,可現在顧不得那些。淩晨三點根本打不到車,他背着驚蟄一路跑到醫院,心裏緊張之下,根本描述不明驚蟄的情況,反倒讓值班醫生以為驚蟄是什麽重病,忙叫十九把人抱進急診室。

仔細檢查一番之後,醫生放下心,卻皺着眉頭斜了十九一眼,狀若不經意地問:“他跟你什麽關系?”

十九乖乖聽從吩咐,在外頭一律回答:“他是我哥哥。”

醫生歪着頭看了他足足三秒,冷笑一聲:“他是你哥?是你把他那地方給傷了的?”

十九不明白:“哪裏?”

“不包括約肌嚴重拉傷,傷口都沒有處理,化膿了,你說會不會引起高燒?”醫生瞪他一眼,嘟囔着胡鬧之類的話,忽然問,“他怎麽還不醒?”

一般人被這麽檢查,早該醒了,可驚蟄卻一點反應也沒有,眼睛越閉越緊不算,連句胡話都沒說。他扒了扒驚蟄的眼皮,狐疑地看着十九:“他吃什麽東西了?”

“睡不着的時候,吃了幾片藥。”

“幾片?”

“四片。”

醫生皺皺眉:“四片什麽藥?安定?”

“我不知道。我不認識上面的字。”十九努力回想,沾着水在桌子上歪歪扭扭地寫英文字母,“是這麽寫的……”

醫生把那幾個英文拼了拼,大驚失色:“這種進口安眠藥一片就夠睡一天,他吃了四片?這是要睡死啊?”

十九也跟着驚慌萬分:“那……那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開個病房,挂點滴,等藥效過去吧。”醫生洗洗手,走出急診室,護士小姐迎上來,眼神有些疲憊。十九幫驚蟄把衣服整理好,抱着人追出去,醫生吩咐護士:“帶人去病房,記得先交藥費。”

護士接過藥方,示意十九跟自己走,十九眉毛挑起來不肯過去:“你不是說會睡死人麽?”

“哪有那麽誇張,睡醒了就好了,不過會多睡幾天。”他看了一眼十九懷裏的驚蟄,嘆了口氣,“這藥啊,不能亂吃,那種事,也不能玩得太過火。這次是肌肉拉傷化膿,下回不注意,說不定就是一輩子的事。”

本是好意,卻沒想到十九臉色一下子沉下來,道了聲謝,怒氣沉沉地走了。護士小姐本來還雙目放光看着十九,聽醫生這話,也猜出這倆人關系不簡單,目光裏帶上三分遺憾,待等會兒看到藥方單子上那明明白白的外敷藥,算是徹底明白了。

護士好心,先帶他去了病房。病房兩張床,目前只有驚蟄一個人住。十九把驚蟄放在床上,仔細蓋上被子,動作輕柔得護士小姐都跟着感動。可惜,到住院處交錢的時候卻犯了難。

十九壓根沒帶那麽多錢。

護士問過醫生,答曰醫院規定,最晚明天上午十點前也要交上。十九在驚蟄床邊坐到天亮,看着點滴打完,萬般囑托護士好好替自己照顧之後,打算回家拿錢。剛出病房門卻接到彪哥電話,詢問可有事情發生,驚蟄多日不見可好。他強笑着都答了,聽彪哥問到驚蟄,終于忍不住一夜的擔驚受怕,聲音裏透出一絲懼:“驚蟄生病了。”

彪哥一愣,忙問:“怎麽了?”

十九沒有多說,只說人高燒住院。彪哥知道他肯定不懂怎麽照顧病人,問明白哪所醫院,挂斷電話,就叫嚴憶過去看看。嚴憶到得很快,包裏裝着銀行卡,還沒到病房先把藥費住院費交了,走到病房門口,看到十九高高的個子竟然屈膝跪在驚蟄床邊緊緊握着驚蟄的手,心裏一下子就像被揪起來。

她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十九的肩膀,十九擡起頭,有些委屈地叫了聲:“嫂子。”

嚴憶一把摟住十九的頭,眼眶裏溫熱濕潤。十九雖然年輕,但一向一派老成,無論是跟在彪哥身邊還是自己處理事情,總會讓人忽略他的年齡,但此刻,他卻真的像一個無助的孩子。

情深至此,驚蟄怎麽還能懷疑十九對自己只是懵懂和依賴?

她不知道怎麽安慰十九,只能靜靜抱着這孩子,病床上的驚蟄卻猛地動了一下手指,口中嗚咽。十九像是彈珠一般彈跳起來,握住驚蟄的手叫:“驚蟄,你是不是難受?是不是疼?”

可驚蟄轉瞬,又沉進夢中。

十九給驚蟄蓋了蓋被子,搬來椅子讓嚴憶坐下,沉聲說:“他受傷了,傷得很重,可是不告訴我到底怎麽回事,吃很多安眠藥,寧可睡過去也不跟我說。”

嚴憶皺起眉:“怎麽會受傷?”

十九轉頭,深深地望了病床上的驚蟄一眼,那個人的睡顏疲憊且憂愁,每一下睫毛的顫抖都像淩遲自己的心口。他咽了口口水,說:“我懷疑……驚蟄他,遇見了很不好的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