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說謊話
耳邊,只有冷風呼嘯而過的嗚咽,驚蟄閉着眼睛躺了一會兒,只覺得自己快要被凍僵了。他咬咬牙,手臂支撐身體坐起來,幾乎稍稍一動,便有液體順着溫熱的所在流出。驚蟄疼得咬牙,曲起腿,用奇怪的姿勢站起身。後面大概還是受傷了,驚蟄不敢用手去碰,狼籍得很,并且,很惡心。
他用力拉扯貼身毛衫,把風衣的扣子一顆一顆系上,凍僵了,也感覺不出多冷。褲子大概還在站牌下面,這地方荒涼,肯定沒人要,不如過去找找。他努力不讓自己回想剛剛發生了什麽,邁出一步,狼狽地摔在地上。
有熱乎乎的液體順着大腿根流下來,他嗓子裏嗚咽一聲,強忍下眼裏的一點點熱流,梗着脖子站起身,邁出的第二步還是牽動了痛處,但不會再摔倒了。
就這麽一步步挪到路燈下。
褲子果然還在,被風吹成一團,沾了灰塵委頓在路邊。驚蟄扶着電線杆子低頭撿起來,咬着牙翹腿穿上。他覺得自己現在看起來應該比較正常,頂多像跟人打架落敗的不良少年。可是怎麽回去呢?手機的碎片就在腳邊,要他這個樣子一步步挪回市區麽?恐怕半路就會昏倒,或者,碰上那個去而複返的黃毛。
那個人說過,會回來找他。
他實在是怕了,鎮定都是裝出來的,這種事情別說再來一次,就是再想一遍都像是酷刑。他抱着頭,狠狠捶了自己兩下,邁開大步,故意扯痛傷口,順着公路往市裏走。
不然還能怎樣?坐以待斃?
走出二百米,他就受不住了,整個人像散了架,以為自己意志力多麽強大,強撐着邁出下一步,猛地向前撲倒。
他趴在地上欲哭無淚,只有這個時候,格外想念十九。
什麽時候開始,遇到傷心的事情,想要尋求幫助的時候,會不自覺地想到十九,借着他的臉給自己提供勇氣了呢?
那個人現在應該還在臨市吧。童連的事情鬧得雖然大,他未必關心。他甚至都不知道童連是誰,所以也不會知道自己這些天心裏有多難過。每天一次的電話,自己也把情緒隐藏得很好,他的事業才剛剛開始,黑道白道,只要他願意就好。驚蟄覺得,如果自己給他拖了後腿,那才是十惡不赦。
趴在冰涼的地上想了一會兒那張臉,心裏就一陣溫暖,手掌撐地,略微擡起上半身。身後忽然傳來響亮的汽車喇叭聲,驚蟄半側身子回頭,刺眼的車燈照得像抓罪犯現行。驚蟄擡手擋住眼睛,清亮的女聲傳過來:“需要幫助麽?”
“需要!”驚蟄大聲說着,站起身,“能帶我回市區麽?”
“我這個月才拿到駕照,不介意的話就上來吧。”
驚蟄雙手裹着風衣坐在後座,開車的年輕女孩不停透過後視鏡偷偷觀察他,無奈只有每次對面開來車子的時候驚蟄的臉才會被短暫照亮。說實話,女孩子的開車技巧實在不敢恭維,可驚蟄實在感激。深夜的山路上載一個滿身傷痕的男子,她是一個善良的女孩。
Advertisement
驚蟄把頭抵在玻璃上,隐約看得到兩邊臉頰都腫起來。希望三天後十九回家可以消腫,驚蟄閉上眼睛,女孩子忽然問他:“你怎麽了?”
驚蟄直起腰,對她笑了一下,說:“我被人搶劫了,多虧你幫我。你把電話號碼留給我吧,我給你錢。”
“你把我當什麽人了,我這是日行一善。”女孩子看着後視鏡瞪他一眼,小心翼翼地問,“要報警麽?”
驚蟄搖搖頭:“沒什麽財産損失。多虧你,不然我都不知道怎麽回家。”
女孩子看出他不想多說,點點頭,有些羞澀地笑了。過了一會兒,驚蟄覺得他們的談話已經結束的時候,女孩子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說:“如果是別人,我是肯定不會管他的,我一個女孩子,多危險啊。不過你信麽,好人的頭頂上有光環,一看就知道,可以信任。”
驚蟄咧着嘴笑笑:“大概吧。”
女孩把他送到樓下,最終還是沒給他手機號碼,擺擺手走了。驚蟄狼狽不堪,甚至腳步放輕不願意踏亮頭頂的感應燈。電梯門打開的時候一片光亮,驚蟄卻一陣退縮。
他現在,害怕一切溫暖光明的東西。
可從口袋裏掏出鑰匙,卻意外地發現門沒鎖。他心裏咯噔一下,幾乎立刻就想逃跑,無奈剛剛轉身,門卻忽然開了,身後那個冒着熱氣的人一把把自己擁入懷裏,貪婪地嗅着自己的氣味。
“我回來了。”
驚蟄渾身像被針紮着,到處都是刺痛。可十九的懷抱那麽緊,像要把他擠進身體裏。這怎麽行呢,自己身上這麽髒,裏面外面,都被弄髒了。他小幅度地扭着身子,強笑道:“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事情處理完了?”
“彪哥說,我可以早點回來。”十九的臉使勁蹭着他頭頂的頭發,“我再也不出去了,我想你。”
驚蟄附和着笑了一聲,十九聽出他聲音裏的一點異常,扳着他的身子要看他正臉。驚蟄徒勞地擡起胳膊遮擋,可腫脹通紅的臉還是被十九全部看去。十九幾乎不能形容自己的心情,且不說臉頰,驚蟄嘴角開裂,還挂着一點溢出的血絲。耳朵上更是一圈牙印,血凝固了,卻還能看出咬他的人用了多大力氣。十九扳着他的手不讓他動,想摸摸他胸口有沒有別的傷口,可驚蟄就像發瘋了一樣,尖叫着踢打他,反抗他,就好像他才是那個對他施暴的人。
十九只能放開驚蟄,由他奪門而入,蹲在玄關瑟瑟發抖。
十九隐約能猜到發生了些什麽,可是他怎麽敢信?
他蹲在驚蟄身邊,壓抑住自己的怒氣,溫和地問他:“驚蟄,怎麽了?”
驚蟄把臉往更深處埋了埋,良久,站起身笑道:“我沒事,被人攔路搶劫揍了幾拳,你別多想。你也知道,我打架不行的。”他掏掏口袋,有些歉意地說,“我手機被搶了。”
十九仰頭看着他:“沒關系。”他頓了頓,“你……真的沒事?”
驚蟄聳聳肩:“說實話,心情挺郁悶的,被人揍了一頓,還扔在路邊草叢裏。”他對衛生間揚揚下巴,“我先去洗澡,我要髒死了。”
十九目送他進衛生間,然後下了兩道鎖。裏面足足過了十分鐘,才響起淅淅瀝瀝的水聲。
十九深吸一口氣,走到廚房準備夜宵,或許是驚蟄的晚飯。
驚蟄洗澡從來是在外面脫了衣服一路招搖進浴室,仿佛天底下只有他身材最好。而他洗澡的時候也根本不屑落鎖,随時滿懷惡意地考驗十九的自制力。
驚蟄進了浴室并沒有馬上打開花灑。
鏡子裏的自己慘不忍睹,那個謊是騙不了十九的,可驚蟄還是堅持着圓下去。就當是被攔路搶劫了多好,他一個賣屁股的,被嫖了被奸了都沒什麽區別,何必說了讓十九難過?他一件件脫下衣服,取出黑色袋子統統裝進去,這輩子再也不要看到。
洗澡水放了半盆,他倚着盆邊發呆。總是忍不住想到黑暗裏那難以忍受的每時每刻,自己竟然毫無反抗,竟然連破口大罵都不曾,竟然……卑賤地張開嘴,甚至到現在都在安慰自己,MB的貞操根本不算什麽。
那個人說得對,婊子從良了也是婊子,在他對着客人張開腿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再也不是什麽幹淨的人。
都已經出來賣了,還哭喪着一張臉對十九說“我被輪奸了”博取同情,他自己都覺得惡心。
深吸一口氣,把自己沉進水裏,胸腔中的空氣逐漸被擠壓出來,窒息的空白裏,似乎就覺得輕松了一點。他放縱自己沉溺,越沉越低,漸漸,失去意識……
“驚蟄!”十九抓着他的手臂把他從水裏拉出來,那個人在浴室待了一個小時,竟然怎麽叫都不應答。他敲門敲不開,無奈之下一腳踹開門,卻發現那個人沉在水底。抓他出來,他還閉着眼睛,探探鼻息,虛弱得讓人心驚。十九扯過旁邊的浴巾把他整個人包裹起來,手碰到他身下,那人疼得皺了一下眉,才緩緩睜開眼睛,看清楚是他,有些患得患失地伸手摟住他的脖子。
抱住他,身上的顫抖才止住了些,安然地嘆了口氣,下一秒,回過神,卻猛地推開他。
“我睡着了……”驚蟄低着頭解釋。
“我知道,我做了夜宵,來吃點。”十九抱着他走進廚房,桌子上擺着一碗炒米飯,一碟小鹹菜。驚蟄一點胃口也沒有,可為了十九安心,還是拿起勺子。味同嚼蠟地吞了一口,擡眼望着十九笑笑,卻怎麽也咽不下第二口。十九看他吃得實在艱苦,站起身,倒了一杯牛奶,代替米飯放在他面前:“喝了這個,去睡一覺吧。”
驚蟄知道,這是自己常對他做的事,一杯牛奶,能幫助那時還不适應人類生活的十九鎮定下來并且一夜好夢。可他端着這杯白色液體,卻覺得這比炒米飯還叫他難以入喉。好不容易清空腦袋喝了一口,乳白色液體滑過喉嚨的質感讓他“哇”地一聲都吐了出來。
他胃裏本來就是空的,吐得全是酸水。胃酸燒灼着喉嚨和口腔,他難受得眼淚都流出來。十九蹲在他身邊輕輕拍他的後背,他順着胸口,對十九說抱歉:“我剛剛,被打到胃了……”
十九沒說話,等他再也吐不出東西,去接了一杯溫水給他。驚蟄接過杯子,整個人被十九抱在懷裏,滿臉擔心的小狼用額頭抵住他的胸口,悶聲問他:“驚蟄,告訴我,你究竟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