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巴州

再說劉纇,這廂已是帶着劉纇到了他任職的地方。

慈縣位于巴州郡最北面,它的四周都是高山崇嶺。而它的縣城就建在中間一座還算平坦的小山

上,非常小的一個地方。舉目而望,但見密竹修林,繁花如星,飛瀑流泉,峭壁險崖。仿佛是仙

人遺落在人間的一塊七彩寶石,寂寞卻又絢麗。

彼時的劉纇來到慈縣已經五日了。

一日響午。

小原提着水桶,用木瓢将水舀出來潑在地上,驅除熱氣。

劉颣捧着一本書從屋子裏走出來,由于天氣熱,又是在這深山老林裏,他穿得很随意,只着了件

象牙白的粗葛中衣,剛洗過的頭發溫噠噠地披在肩頭,更顯得他眉色分明,唇紅齒白,清然如

玉。乍然走到院內看瘦弱的小原擔着木桶忙得滿天大汗,皺眉道:馮瑞呢,他不是這裏的粗使嗎?

小原抹了把汗回道:唉,別提他了,他嫌少爺你給的月銀少,今早兒就收拾東西走了,這些活兒

也不怎麽累,小原一個人也幹得了。

劉纇眸光裏升騰出一小攝寒光,很淺很淺,剎那間,就被他幽深如海窟的眼睛溶成一色漆黑。

他将書背到身後,走到一棵蒼梧下,樹下有塊整潔幹淨的石臺,他半靠着樹幹坐下,手中有書,卻已無心去看。這慈縣山高路遠,蠻夷四伏,最是難治的,讓他在這鬼地方待一輩子,那是決計不可能的。目前能做的事情就是默默地蟄伏,等待時機,他有足夠的耐心去等。

環顧四周,這個縣衙不知算不算是大闕獨一無二的,砌得夯實的土屋,年久失修,每當推門進屋時,頭上的土渣子就撲簌簌往下掉,直撲到人臉上去,更糟的是,每逢下雨,屋裏就會變成泥窩窩,就是審案子用的大堂還稍好點,用了幾根樟木柱子撐着,下面鋪得青磚也算平整,堂前的鳴鼓上側面包着的紅漆也剝落了些許,鼓面坑坑窪窪的,連他看了都覺寒碜,難怪前幾任官員到此後,都不過兩個月,便紛紛調任的調任,逃走的逃走。

小原将整個院落都灑了一遍水,這會正挽着袖子擦淚上的汗水,一臉稚氣未脫的臉被太陽曬得通紅,難為他這麽單薄的身子了。

輕嘆了口氣,重新走到屋子裏,放下書後,拿起牆根處放着的鋤頭又走了出來。

小原見他家公子舉動莫名,忙道:公子,你這是要做什麽。

劉纇笑道:我記得我們住的地方前面有幾畝荒地無人種,怪可惜的,左右無事,我去那兒,将那地墾出來,種些糧食果菜,也可省些嚼用。

小原扔下手中的水瓢,急步到劉纇面前,奪過鋤頭,急道:公子豈能做這些粗活兒,還是小原來吧。

劉纇欲将鋤頭奪回,小原卻死也不肯松手,神情微動的劉纇使了眯暗勁,小原只覺得手上一麻,手不由已地松了開來。

劉纇笑着對他道:我倒也想那“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是何種的閑情逸致,免得将來沒了這機會。

小原似是略有些理解了他家公子的本意,靈機一動,笑道:公子,我倒有個好主意。

劉纇饒有興趣地哦了一聲,看着他,“說來聽聽。”

小原便附在劉纇耳邊,低聲講了一通。

劉纇聽完後,贊許道:小原,看你平日裏毛毛躁躁,竟不想竟也會有想到這般雅趣。

小原撓了撓頭不好意思道:我這還不是近朱者赤嘛。

說完,人就在頭興奮地跑了出去。

劉纇在他身後笑着搖了搖頭,也跟了出去。

傍晚時分,他跟小原灰頭土臉地回來了。

剛想去拿門栓,結果發現門栓不知何故掉在了地上。

“難道有賊,”小原脫口而出。

劉纇泠聲調侃,“賊能瞧得上我們家嗎?”

小原點了點頭,“公子說得是,我們家就是養只雞都不知道能不能下收,這賊若然真就來了,可不得不償失。”

劉纇氣息一屏,感覺到這周圍藏了不少人,武功都不弱,看來此人來頭不小,就推開門走了進去,正屋裏的燈堂而皇之地亮着,

小原孩子心性,膽子小,吓得不自覺就縮在了劉纇身後。

快走到屋門前時。

他漫不經心地腳一擡,撩起一根樹枝拿在手裏,如果發生什麽意外,倒也勉強可用。

誰知,就在此時,屋門打開,一個纖袅的女子走了出來。

“劉子怊,你可回來了,讓本公子等這麽久,該當何罪。”驕橫跋扈,又居高臨下的語氣,除了長晴公主,別無分號。

他悄悄将手中之物扔掉。

恭敬地上前行了個禮,“在下不知公子大駕光臨,确實有罪。”

那女子向前走了丙步呵呵笑道:還算你識時務。邊說那雙豔光潋滟的眼睛邊在劉纇臉上流連,一時半會竟也沒有收回去的意思。

小原禁不住道:你這樣盯着我家公子看,太沒禮貌。

女子這才注意到劉纇身後的小原,不屑地橫了他一眼,定定看着劉纇道:你跟我進來,我有話對你說。

在她轉身後,

劉纇輕聲對小原說道:小原,他是我的一個故人,我們說會話去。

小原知道他家公子是怕他擔心,才這樣安慰他,就識趣道:公子,那我去睡了。

劉子怊嗯了一聲,便随着絮晚進了屋。

蠶豆似的燈光映得屋內一片昏黃。

絮晚閑閑坐在椅子上,絞着手指頭玩兒。

劉子怊鄭重道:明天一早,下官會修書一封,呈到京城。

他話說得簡短,又雲淡風輕,仿佛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絮晚緩緩地擡起頭,心裏很是不爽,面前的劉纇始終溫文,如同秋夜裏最溫柔的月光,靜靜地,幽雅地,逐漸地從那溫柔裏生出許多的涼意,觸目卻成了冰泠的深邃與不可控制。以她公主之尊的氣勢,竟不能震懾住一個小小的縣令,這讓她倍感挫敗。

“你敢。”她盯着劉子怊,盡量讓語氣顯得鎮定,來掩蓋住她內心的慌亂。“本公主來巴州這件事情要是傳到王兄耳朵裏,本宮就讓你在這裏當一輩子的縣令。”

她秋波靈動,轉了一轉,悠悠道:我看劉榜眼可不像是個安于現狀的人啊。

說話間,她揚手拔下頭上束發的簪子,滿頭烏墨似的青絲如水般流瀉肩頭。

劉子怊淡靜地望着她,“公主,這不是兒戲。”

下一刻,任憑他劉子怊如何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也不禁呆住了。絮晚從前摟住他的脖子,伏在他懷中,緊緊抱着他。

她如果擡頭,就會看到,劉子怊嘴角的那抹意料之中的笑意。

等她抱夠了,松手了,劉纇辨不出喜怒的眸子依然平靜如初,語氣淡淡,“公主,請自重。”

絮晚卻不懷好意地笑道:我是不知自重,但我還有更不知自重的,你要不要看看。

她這話分明帶了挑釁的意味在裏面。

劉子怊忍無可忍。

轉過身,背對着雲絮晚,泠聲道:公主若無別的事,下官就先告退了。

“本公主來巴州這件事真要是傳到王兄耳中,那麽,劉榜眼調戲公主這件事王兄同樣也會知道,榜眼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子怊的腳步一頓,頭也不回地道:下臣會怎樣做務須公主提點。待他走後,絮晚的臉就立即拉了下來,心中暗道:好你個劉子怊,竟敢跟我使臉色,往後定有你後悔的時候。

淡淡的月光灑到院子裏,将周圍的草木染得輕白,蟲鳴聲此起彼伏,給這山野之地添了些熱鬧。劉子怊雙手負于身後站在院子中央,想着剛才公主的那些話,若不将此事呈報上去,必是欺君之罪,若是呈上,公主恐是不會與他善罷甘休的,這該如何是好呢

回頭瞥了一眼公主進的那間屋子,燈已經熄了,想必是睡下了,再一思慮,公主是金枝玉葉,自幼嬌生慣養的,這次出來也不過是圖一時的新鮮好玩,這裏的苦日子她哪會受得許久,自己實在是庸人自擾。

正要回廂房去歇息。

咚、咚、咚,敲門聲響起,驚動了院子周圍的黑影子,瞬間,那些黑影子個個矗立在屋頂上,充滿了戒備。

看天色,也快二更了,是誰這麽晚了還能繞着山路走上來,莫不是縣裏出了什麽緊急之極的事情,片刻也耽擱不得,想到這兒。,便走到門口,開了門,借着月光看清楚在門外站着的三個人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驚道:清成,你怎麽會在這裏。

此時的清成一身男裝打扮,經過多日奔波,皮膚暗沉了不少,一臉的疲憊。

鄒揚鷹一樣的雙眼掃了一圈後,不泠不熱道:劉縣令,今晚你的客人不少啊。

子怊也不解釋,只道:我們進去再說吧。

清成點了點頭,跟着劉子怊走了進去。

正屋的門咯吱一聲響,絮晚款款走了出來,她站在臺階上,笑咪咪道:呦,劉榜眼的朋友不少啊,怎麽也不介紹我們認識認識。

劉子怊笑道:這二位不過是我認識已久的江湖朋友,今夜來訪,只是來找我敘舊的,我剛看公子已經睡下了,便不好再去叨擾。

“本,我剛睡下,就被你的朋友驚醒了,你的朋友叨擾了我,也就是你叨擾了我,本公子寬宏大量,不與你計較,你向我賠個禮便罷了。”

本來清成趕了這麽些天的路,已是疲乏難耐,她的身份也不好洩露。面對雲絮晚的咄咄逼人,壓下心頭的惱怒,抱拳歉道:擾了公子的美夢,原是我的不是,這廂給公子賠禮了。

說着,身子一躬,就行了個大禮。

絮晚想不到她竟會如此,假若自己再糾纏下去,倒顯得蠻不講理了。

讪讪然袖子一甩,哼了一聲,就要回屋去,不經意地佘光暼見躬着身子的清成露出的那截過分白皙的脖頸,溫柔又皎白的月光鋪滿整個庭院。她帶着好奇緩緩走下了臺階,走到清成面前,上下打量了清成一番後。

恍然道:“我說呢,顧太師家的女兒為何離家出走,不肯入宮為妃,原來是早與榜眼對上眼了,千裏迢迢,狼狽不堪地來到這裏,就只是為了他。”她一指劉子怊,眼裏的怒意壓制不住的噴湧而出,這顧清成她曾在宮宴時見過數次,自是熟悉。

劉子怊知道她兩人是相識的,本想上策是瞞,下策則謊之,欲要上前圓通圓通,胳膊卻教人給挽住了,側頭一看是清成盈盈冉冉的笑臉。

“雲姑娘真是冰雪聰明,這也被你看出來了。”

剛剛絮晚朝她莫名其妙地發了一通火,她不由得直起身子,想反駁幾句,卻見絮晚罵得是她,看着的人卻是子怊,她本就心思玲珑,連同她剛才說的話一琢磨,大約是知道了怎麽回事。方才舉動就是故意給絮晚添堵的。

果不其然,絮晚氣得肩頭亂顫,話也說不順暢了,“你,你們,兩個,大膽。”

邊說邊走到兩人中間,甩開了清成搭在子怊胳膊上的手。

清成也不看她,眼一瞧劉子怊道:大哥,可否為我們騰出兩間房。

子怊順手指着左手處兩間廂房道:屋子是簡陋了些,不過倒也幹淨。

清成作揖笑道:多謝大哥了。

然後,就與鄒揚轉身人各進了一屋。

臨走前,一直泠淡觀望的鄒揚朝劉子怊道:天涯何處不相逢啊。

他聲音很輕,唯有劉子怊聽得真切。

劉子怊只含笑看了他一眼,便走到絮晚面前,溫柔地說道:公子,我送你回屋吧。

絮晚難得見他如此溫柔地對自己說話,臉上一紅,乖巧地點了點頭。

安撫好了絮晚後。

他打了個呵欠,也回自己屋裏歇息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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