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追殺

綠意盎然,繁麗古雅太師府裏。

顧回良握着手中的黃帛,愁眉不展,在書房裏來回地踱步。

檐下挂着的籠子裏一對黃莺叫得正自歡快,聲音婉轉清脆,入了顧太師的耳,就顯得格外聒噪,顧回良極是不耐地沖外面喊道:來人,把那鳥籠給我摘了。

機靈的護院聽見後,趕緊一溜煙跑到檐下,擡手将鳥籠提了下來,回身回得猛了,差點撞到來書房尋太師的夫人顏琬身上,顧琬被驚得向後倒退了兩步,不由得柳眉微蹙,喝道:慌慌張張的成什麽樣子,規矩都忘了嗎?護院也不敢分辨,聳拉着腦袋,由得她數落,忽一眼瞅見護院手中的籠子,詫道:怎麽回事。護院這才敢擡頭回道:是老爺叫我摘的。

顧琬略一沉思,擺了擺手,示意護院和丫頭們都下去,自己一個人進了書房,顧回良見夫人來了,臉色緩和了些,坐到太師椅上,掂量着這事怎麽跟夫人說才好。

顧琬是個聰明的人,剛進屋時就瞧見自己的相公緊攢着手裏的黃帛,心裏早就猜出了十之j□j,最近宮中選秀,充實後宮,以為先前女兒的出走會令王上打消了這個念頭,誰知,到底還是躲不過去。

“夫人,你看這,”顧回良手指着那道上谕,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顧琬走過去,拿過那張黃帛,微微一笑。

顧回良沒好氣道:“夫人,你女兒就要快到那見不得天日的地主去了,你還笑得出來。”

顧琬上前扶着他的肩膀溫聲說道:老爺,我們老來得女,我怎可能眼睜睜将成兒往那火坑裏推。

顧回良這會兒方回過味來,“夫人,可是想到什麽好主意了。

顧琬便俯在顧回良耳邊,将心裏的想法告之于他。

聽完後,顧回良捋着自己的白胡子,嘆口氣道:也只能如此了。

數日後。

清成與寶憐在她娘和爹依依不舍的目光中,離開了夢澤。

為了不引起別人的注意,兩人都作男裝打扮,随身只帶了幾個府中護衛,一路保護她們,她們要去的地方是顧琬的故鄉,葵郡。

坐的馬車也只是普通的辎車,用竹篾和桐油布作蓬頂,四周也用桐油布圍了個嚴實,只開了個小窗,六月的天氣,已顯燥熱,熱氣透過馬車縫隙鑽進來,着實悶熱不堪。

趕了半天的路,清成實在是難以忍受,挑開簾子,執意自己駕車,車夫拗不過她,只得下了馬車騎馬而行。

葵郡在夢澤的西南方向,夢澤是丘陵地勢,氣候溫暖,山水秀麗。而越往西南走,地勢下斜,漸漸就是成片成片的平原了,一眼望過去,盡是綠油油的麥苗子,田邊不時走過幾個膚色曬得黝黑的莊稼漢和農婦,大抵都是看自家田的。大日頭毒辣辣地懸在頭頂上,清成用袖子抹了把汗,拉住缰繩,叫前面的護衛去問這附近可有什麽村落,護衛應命而去,不一會兒回來禀道:前面不遠處就有一個村子,叫沈家村。清成笑了笑,揚聲道:現在這太陽正毒着,大家一會到前面沈家村喝碗水,休息兩個時辰再走吧。

衆人臉上都露出了些許輕松的表情。

只有一個人緊繃着臉,瞪了一眼清成,甩下衆人先走了。

清成心裏詫異,她是當朝太師的獨女,無論走到那兒,都是衆星捧月的,在府中,更是被父母放在手心裏疼,那裏受過這等氣,給她使臉色。

她招招手,示意一個眉清目秀的護衛過來。

那護衛連忙下馬,走到馬車前,清成笑指着剛才那個人離去的方向問道:剛剛那個人是誰。

那護衛心領神會,便說道:他叫鄒揚,早年老爺曾救過他一命,他人雖在江湖,倒也是個講義氣的,這次是老爺特地将他找來保護大小姐的。

清成哦了一聲,難怪與府中之人大不相同,他揚手示意護衛退下,其實從一開始她就注意到了剛剛那個人,沉默寡言,獨來獨往,一臉的肅泠,又不和護衛一處,這樣的人,就好像烈馬,看着桀骜不馴,實則是極難得的汗血寶馬,日後定要想個法将他收服了,為已所用。

日頭越發地毒辣了。

她突然想到,寶憐還在馬車裏,天氣這麽熱,這會兒還不知道怎麽樣了呢,忙探身進馬車內,果然見寶憐雙頰緋紅,滿臉是汗,眼睛緊緊閉着,清成一探她額頭,好燙。心下暗叫不好,這丫頭,竟一聲不吭,不由得自責起來,忙駕着馬車朝沈家村趕去。

片刻間,一行人就到了沈家村,給了一戶人家一串銅铢當做歇腳費。

莊稼人補實,不僅從井裏提水上來給他們洗臉,還捧出了幾個大西瓜放在井水裏冰了,拿給他們解署,衆人謝過後,洗了臉,飲了水,一個人又拿上一瓣西瓜,吃得有滋有味的,甚覺解署。

清成扶着寶憐下了馬車後,就一直陪着她,這會兒寶憐經了風,又喝了水,慢慢醒轉過來,只是身子還是虛弱,清成琢磨着就在這戶人家歇息半天,明早再上路。遂把自己的想法說于衆人,幾個護衛都贊成,只是鄒揚泠不丁地插了句,“這裏離京城不過一百多裏,快馬兩個時辰可到,什麽變故都有可能發生。”

清成見他當面駁了自己的話,心下好生着惱,更是鐵了心要留下,不為別的,就為那一口氣。

“鄒先生分析的很有道理,不過,清成覺得,既然我爹将你請來保護我,也就是相信你有護我周全的能力,鄒先生不會連這點自信都沒有吧。”清成笑意晏晏地看向鄒揚。

鄒揚回視,見她臉上寫滿了我今天就是要留在這裏過夜。便什麽話也不再說了,走到一邊,撿了兩塊石頭,冗自去磨手中的劍去了。

太陽漸漸地滑向西方,清成又拿出兩片金葉子,給那戶人家,當做借宿的費用,莊稼人老實得很,接過金葉子,把先前的銅铢又還給了她,她推讓不過,随手便丢進了懷裏。

晚上的時候,她和寶憐住進了主人家專門為她們騰出來的房間,簡陋是簡陋了些,不過,收攝得倒是十分幹淨,四個護衛加鄒揚五個人輪流在外看守。

寶憐本想着找張破席子将就一晚就行,無奈清成執意讓她與自己睡,寶憐只得與清成并肩躺在了同一張床上,吹滅了油燈後,屋裏黑漆漆的一團,寶憐下意識地拽住了清成的袖子,清成笑道:寶憐,你怕黑呀。寶憐嚅嚅道:這倒不是,只是忽然間到了這處陌生的所在,有些不習慣。

清成想起白天的事,小聲問道:寶憐,今天白日裏,馬車裏那麽悶熱,你為何不與我說呢,中了署氣,倒教我心裏過意不去。

寶憐略帶了哭音道:小姐,從來都沒有人對我這麽好過,我心裏頭當時只想着,只要是小姐吩咐的,就是身在刀山火海裏,寶憐也是不該有半句怨言的。

聽了寶憐這番話,清成一陣怔忡後,低聲嘆道:“寶憐,自你伺候我的那日起,我就已将你當妹妹看了,以後有什麽問題大可提出來的,不必因害怕而藏着掖着。

黑暗中的寶憐泫然欲泣,雖然小姐話裏帶着幾薄責,但更多的卻是心疼她,也不知是不是上輩子積德積多了,才讓她遇見個這麽好的主子。

然後,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也不知到了何時,都有了困意,漸漸地,便都沉入夢鄉之中。

後半夜,屋外突然傳來嘈雜的聲響,清成淺眠,一下子被驚醒了,透過月光,幾個影子重疊在窗棂上,還伴随着殺喊聲,清成一驚,莫不是遇到盜賊了。忙喚醒還在熟睡的寶憐,寶憐揉着眼睛爬了起來,也聽到了屋外傳來的聲響,一聲驚呼就要破喉而出,清成眼疾手快,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快速又清晰地說道:我放開你之後,你要是敢叫一聲,盜賊就會馬上沖進來,後果不用我多說,你應該清楚。

清成慢慢地放開寶憐,寶憐雖然驚懼,卻也鎮定了不少。

清成下了床,四顧城看了看,依稀見牆上挂了把鐮刀,順手就取了來,慢慢地朝門口移去,寶憐也緊跟其後。

映在窗戶上的影子忽然移到門口,一腳踹開了房門,躲在暗處的清成借着月光看清他穿着,絕不是府中護衛打扮,那人往前走了幾步,清成悄悄從黑暗處轉出,毫不猶豫地将鐮刀最鋒利處對準他的脖子割了下去,熱乎黏稠的鮮血農噴湧而出,濺了清成一身一臉,那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後,圓瞪着雙眼,似乎是不明白自己是如何死掉的,從門外灑進來的慘白的月光照到他的臉上,稚嫩的寶憐終得吓得“啊”一聲叫了出來。

院子城因着這聲喊叫安靜了下來,只聽一個人叫道:在裏面。

接着,好多條影子同時朝屋裏湧過來。

清成握着帶血的鐮刀,一顆心髒在胸腔裏突突亂跳。

她,不是不害怕的。

這個時候,她想起了鄒揚,那個面目泠然,從不将她放在眼裏的劍客。

眼看着那些盜賊就要闖進來了,在這瞬間,幾道白森森的光劃過來,幾乎是不約而同地,沖到門前的幾個人同時軟軟倒在了門口,甚至都不來及看清此人是怎麽出手的。

這一切太可怕了,清成扶住搖搖欲墜的寶憐,就要朝門外走去。

這時鄒揚走了進來,看了看地上的屍首,再看看清成,面無表情地說道:我們走吧。就仿佛剛才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

清成扶起吓呆的寶憐,便走到院子裏去。

院子裏橫七豎八地躺着不少屍體,更令她悲痛的是這戶莊稼人婆婆、兒子、身懷六甲的婦人都無一幸免,他們的眼睛全都沒有合上,想必是到死都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何事吧。

走在前面的鄒揚淡淡道:這個地方我要燒掉。

清成擡起頭,平視着他堅決道:不行。

鄒揚卻已擦着了火石,星星點點的火光拉出清成心裏無限的絕望,她又重複,”不行,你不可以這樣做,其它人怎樣都好,但是太師府的護衛拼死保護我,這戶莊稼人善良懵懂,一定要讓他們入土為安。”

鄒揚上前一步,連帶清成幾處穴道,清成只覺昏昏然,便軟倒在鄒揚懷裏。

豎日,清成醒來的時候,安然地坐在馬車裏了。

鄒揚在外面駕着車子,想起昨晚的事,清成掀開布簾子,命令鄒揚停下,鄒揚充耳不聞,繼續趕着馬車,清成一發狠,便作勢要跳下去,鄒揚這才急忙拉住缰繩,等馬車停了下來。鄒揚不悅回過頭,瞪着清成,“大小姐,你這是幹什麽。”

清成平視着他,原本清柔的眸子此刻變得犀利淩然,“不去葵郡了,去巴州。”

“巴州,”鄒揚念叨着這兩個字。

“我覺得昨晚的那些黑衣人并非普通的盜賊,盜賊不至于傻得去劫殺一個整天以番薯為食的莊戶人家。出人出力,還是筆賠錢買賣,不合情理。就是真的盜賊,為何這輛馬車安然無恙,我遺落在車內的一荷包金葉子一片都沒少。”清成取出腰間一個繡得精巧的荷包,又道:我一醒過來就發現了,這輛馬車再不濟,也不是窮困的莊稼人舍得買的,盜賊豈會看不出。

鄒揚聽她這般一推想,便也覺得此事蹊跷,昨夜只顧着殺那些黑衣人,這些細節未枝倒忽略掉了。

“這些人顯然是有備而來,現下裏恐怕已是知曉我要去的地方了,雖然昨天晚上都死完了,但是難保不會還有下一批人。”

清成的臉被清晨溫和的陽光鍍上了一層淡金色,全無剛出太師府時的那般小女兒神态了,一雙原本籠煙般朦胧的眼睛霧氣漸漸斂去,透出不可思議的泠靜和堅毅。

“我們改道去巴州。”

趕車的鄒揚手中的缰繩一滞,回過頭看着清成,接着道:好。

他一揚馬鞭,加快了速度,淺草迅速沒了馬蹄,濺起的泥土和着野花的香味,彌漫在灼灼夏光裏。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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