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暗湧

明媚的陽光照進傾雲宮,暖暖的。

清成歪在軟軟的大床上犯困,她性嗜睡,一天裏倒有大半天都是窩着的,因着上次林美人來宮裏大鬧了一場,如今都還在禁足之中。所以,各宮的娘娘雖則都費了心思往雲怿那裏擠,暗裏頭也恨她恨得牙根癢癢的,但到底沒人再敢尋她不是了,又見雲怿對她泠淡,慢慢地,宮裏就仿佛忘了傾雲宮還有位妃子這回事。

清成倒也樂得自在。

翻了個身,身子陷在軟哄哄的被褥裏,煞是舒服。

迷迷糊糊中,她感覺到有人站在床邊,還伴着桂花栗子糕的味道,香沁入肺,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喃喃道:寶憐,給我一塊。粉嘟嘟的嘴唇輕張,一副享受慣了的飯來張口的模樣。

只是,只是那手觸及自己的唇時,怎麽感覺不對呢,寶憐的手向來是嬌糯軟滑的,這雙手雖也質感甚好,但,明顯粗了些。

她邊含着那塊糕點,邊睜開了惺松的雙眼。

一張清隽高貴的面容比平日裏放大了幾倍呈現在她面前,讓她驚了一驚,卡在半道的香甜跟木桶掉進井裏,眼看着快落入水中,又突然被拉了上去似的,一口氣沒提上來,便噎了個結結實實。

漲紅着臉,含糊道:水,快去給我拿水。

雲怿瞧着她這個樣子,好笑地站起來,拿了壺茶,親自喂她喝下。

又輕撫着她的背,為她順氣。

清成緩過來後,先是看了看宮裏的人,個個低垂着頭,便已明白了是怎麽回事,想着自己以後畢竟還是要靠雲怿吃喝的,就扯出一個她自以為很好看的笑臉道:王上今兒個怎地有空過來。

雲怿含笑道:我如果今天不過來,還不知道你竟過得如此悠閑,比起剛入宮那會兒,珠圓玉潤的多了,像一只,大肥貓。

清成喔了一聲,捏了捏自己的胳膊,的确比前些時候渾實了不少,他這個比喻也着實不太過分,遂不與他計較。

她側着臉對雲怿莞爾一笑道:我想起古時有位美人,極得盛寵,甚愛荔枝,巧得是,我也愛吃。

雲怿幹脆利落道:這個倒也不難辦到。

翠瑩瑩的荷葉玉盤中,盛着晶瑩剔透的剝了殼的荔枝肉。

清成用銀簽挑出一塊輕輕含在嘴裏,清甜可口。

服待她的寶憐站在她旁邊,興奮道:小姐,今個兒我到禦膳房去,聽說,王上為了能讓小姐吃上荔枝,不知費了多大功夫,本來這季節早已不是吃荔枝的季節,可王上愣是讓種荔枝的南方農戶用炭火暖樹,又催開了一季,八成熟時,趕緊讓人采摘了,用千裏馬,送到京城,聽說為了這一筐荔枝,可不知費了多大的周折,小姐,我們的好日子來了。

清成扶了扶雲鬓花钿淡淡一笑,“寶憐,扶我出去走走。”

玲珑釵環依次響起,桃色霞紗鋪瀉一地流光滟滟,

許久未曾出過宮,外面的景致青青紅紅,綠綠黃黃的,尤其那楓葉各色別致,輕然若蝶舞,很是可愛。清成不由得踩着青玉石鋪成的小徑,往那楓林裏走去,許是昨夜風甚大,地上也鋪了一層紅雪,繡花鞋落上去,明豔得竟讓鞋上嵌着的兩顆明珠的光澤都暗淡了下去。

她在一棵楓樹下站定,那廂幽深的竹林依舊碧濃,幾泓人工的泉水穿插其間,叮咚作響,此時,小風盈袖,草木清香。

“妹妹好興致啊。”

一道極其動聽憂美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清成回過頭去,林音雅娉娉婷婷領着幾個宮女太監占了大片的地方。

她,人如其名,嬌柔婉轉的面容中透着幾分清傲,擁有着名門閨秀矜持有有度的氣質,立姿如白鶴,仿若仙子翩然而止,梳着雙鬟望仙髻,簪了綠雪含芳簪,上身穿淺綠色雲錦繡合歡花長衣,下面穿着一條白色曳地流蘇裙,風一吹,就如一汪秋日的湖水起了漣漪,如靜蘭映水,如月照幽篁,如弦不勝音,絕代而稀有。

清成暗道,以她這般容貌氣度,難怪能讓六宮失色。

她朝林音雅福了福身,“清成見過姐姐。”

林音雅笑容可掬地扶起了她道:想不到妹妹初來乍到,便這般懂禮數,可見太師教導得好,只是,你欲盡孝而親不在,這人生啊,總是有許多的不如意之處,妹妹,你說是也不是。

清成将手從林音雅手中抽回,淺淺笑道:清成閑時喜歡看書,偶有一日看到,唐時有個江采蘋,梅為風骨,玉為顏,初時頗得聖恩,風光無限。她頓了頓看了一眼林音雅道:據書中對她的着墨,與姐姐當真是神形俱像。

林音雅也是個聰慧又博學的,這段典故她豈會不知。

拿她比一個最後失寵的妃子,她眼中的泠光忽閃,死死盯着清成。

清成嫣然一笑道:姐姐,妹妹宮裏剛從南缰貢到的荔枝還剩下許多,新鮮着呢,姐姐若不嫌棄,妹妹送姐姐幾盤子,這些荔枝可是跑死了五六匹千裏馬才送到的,金貴得很,隔日就壞的,若是不讓姐姐也嘗上一嘗,怪可惜的,姐姐說是也不是。

林音雅本想給清成一個下馬威,哪知,就讓她給這麽不偏不倚扔了回來、當即,一張粉俏的臉當時就青了,看着清成泠狠道:來日方長,本宮會讓你知道這九鳳宮它是屬于誰的。

說完,再不看清成一眼,領着那幫人揚長而去。

寶憐輕拉了拉清成的衣袖,怯怯道:小姐,她會記仇的。

清成拈着一片楓葉,笑道:那就讓她記着好了。

夢澤雨霖樓。

“夢澤回望繡成堆,山頂千門次第開。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林音雅皺了皺眉,對坐在她對面的人道:父親,你帶我這裏,不僅僅是想讓女兒聽這道歌謠吧。

林望遠沉靜如夜的眼睛裏泛出銳光,“小雅,王上多久沒去你那裏了。”

林音雅先是一愣,繼爾羞澀道:父親,這種宮圍秘事我一個女兒家豈可說出口。

林望遠眼中銳光迫緊林音雅,“你的事情就是我林家的大事,你不說為父也不見得不清楚,是五個月零二十天,王上沒有踏進過泌音殿半步,當然,也沒有去過其它妃嫔那裏,直到顧回良的女兒進宮,一切就改變了。”

林音雅驚道:父親,你竟然在王上身邊安插眼線,你可知這是欺……。

“啪,”地一聲,林望遠的巴掌堵住了女兒後半句話。

林音雅捂住半邊臉,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親。

“你給我記住。你的存在是決定我們林家能從他那裏拿來多少利益,他有多寵你,才會有多寵林家,林家也不是只有你一個女兒,你的三妹想必你也見過,足以讓任何男人一見傾心,過些時候,我就送她入宮,你準備一下吧。”

林望遠喝完杯中最後一口茶,披上披風,戴上風帽,臨走前,他對林音雅說:去泠宮走走吧。

于是,那夜,林音雅帶着貼身宮女琴心來到了那個人跡罕跡的地方,樹桠上幾只杜鵑咕嘟咕嘟地叫着,聲聲如泣,撕裂人心。那座破落得的宮殿宛如西方佛經中的阿修羅地獄,到處都是哭聲,叫聲,她給了守宮的侍衛一些金子,便輕而易舉地進去了。

那群原本嬌麗如花的女子在這裏成了一只只從陰間爬出來的鬼,帶着記憶沒被泯滅之前的美好幻想還在希翼,幻想帝王的恩寵,幻想母儀天下的榮耀,幻想家族的長盛不衰。

沖入鼻中的黴味讓林音雅幾欲作嘔,看着眼前這些瘋瘋癫癫蓬頭垢面的女子,她的大腦一片混亂,雲怿泠淡的臉突然就浮現在了眼前,自己,會不會有一天也和她們一樣。

恍惚中一雙手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略恢複了些清明,仔細一看,原來是琴心,琴心在昏黃的燭光中瑟瑟道:娘娘,我們還是回去吧,在這種地方呆久了,惹得一身晦氣就不好了。

林音雅撫了撫心口,靠着琴心,聲音微顫道:我們走吧。

忽然,從人群裏沖出來一個頭發披散,面目猙獰的女子握着把剪刀聲嘶力竭道:本宮的孩子在那裏,本宮要為孩子報仇,還本宮的孩子來。

眼見那女子瘋了似的朝自己紮了過來,已是避無可避,林音雅吓兩眼一黑,昏死過去。

豎日。

清成端着一盤水晶綠豆糕吃得正是盡興,寶憐在旁邊不輕不重地給她捶着肩膀,一襲家常的白色繡蘭花紗衣逶迤到了榻下,她新養的一只渾如雪球的波斯貓在地上滾來滾去的,跟一大團毛球似的,眉頭微皺,對寶憐道:告訴廚房,以後喂花子的食物別太精細了,瞧它那身子骨,只怕将來走都走不動了。

寶憐笑道:這貓啊跟小姐是一個脾氣的,好吃好睡的,哪能不長肉呢。清成輕戳了下寶憐的額頭,佯裝生氣道:越發沒個正經的了,誰許你這樣編派主子的,哪天非把你調到浣衣房,給各宮的主人洗衣服去,也好讓你長個記性。

寶憐笑着求饒道:小姐,奴婢再也不敢了。

忽然,地上的花子仿佛受了驚吓似地喵了聲,從地上一躍而起,撲進了清成懷中。

殿中的光線暗了一暗,從門外走進來一個人。

寶藍色五爪龍紋窄袖吉服,黃色皂靴,用玉冠束了發,玉山崩碎,泠顏俊面,眉頭深鎖,正是雲怿。

清成心頭一惑,忙将花子放到地上,起身行禮。

雲怿并不叫她起來,自己往那榻上坐了,定定看着她道:昨夜到底是不是你。

清成聽得一頭霧水,不知此話從何說起。雲怿看見她一臉懵懂,确是真的不知,才叫她起身了、

清成便大着膽子道:恕臣妾冒昧,王上一來臣妾宮裏,就是興師問罪,臣妾昨晚一直在呆在宮裏,到如今都沒出過宮門半步,還請王上明示臣妾到底犯了何事。

雲怿看她清麗面容上不似以前那般波瀾不驚,似是氣了,不由得想将她拉入懷中安慰,誰知,手剛碰到她的袖子,她便往後退開兩步,正色道:請王上自重。

雲怿身子一僵,好笑道:你是朕的妃子,倒教朕自重,朕若真不再學那些個謙謙君子,你該如何自處。

清成含笑道:反正臣妾現在已經一無所有了,王上要怎樣,臣妾自是無從反抗的,但是,臣妾的命是自己的,可以由自己做主。

雲怿收斂起笑意,面無表情道:昨夜林美人到朕面前跟朕說你指使泠宮的前朝廢妃行刺她,你自己看着辦吧。

清成琢磨着雲怿這含糊不清的意思,亂了頭緒。

等雲怿走後,便問寶憐道:你說王上這是什麽意思呢。

寶憐想了想道:王上可能是想說你想怎麽辦就怎麽辦,因為王上不相信林美人的話呀,最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清成若有所思地看着寶憐,這丫頭什麽時候變得這麽通透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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