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進宮

接連數日的車馬颠簸,清成和寶憐總算是順利地回到了夢澤。

此時,九月的夢澤像一顆璀璨的明珠被鑲嵌在一城明豔紅燦的楓海裏,那奪目的顏色鋪陳在湛藍色澄澈的天空下,仿佛一軸天地間最精美的畫卷。

清成站在太師府門前,昔日氣勢宏偉的朱紅色大門上面交叉貼着兩道大大的封條,上面的黃銅鉚釘因久日無人打理,竟出現了鏽斑,想必,在她出走後不久,王上就以此為借口抄了太師府,将她爹爹收監入獄。

雲怿是大闕國的王上,後宮佳麗無數,不乏傾國傾城者,要說他為一女子如此大動幹戈,着實難以令人信服。她,只不過是雲怿除掉身邊對他有威脅的人的一個借口而已。

幾片随風飄落的楓葉圍着清成旋轉,她撫上了自己的心口,她清楚地感覺到胸腔裏那顆心有多痛多痛。

站在她身後的寶憐,瞧着這情形,以為清成觸景傷情,不由得悲從中來,忍不住抽抽起來。

卻聽清成泠靜道:事情并不是這麽簡單,我要設法弄清事實的真象。

寶憐懵了,怎也想不到清成會是這樣的态度。便不再哭了,像是第一次認識清成般地看着她,雖然她現在還是穿着略舊的男裝,但仍掩不了天生的玉色清姿,原本溫婉的眸子不知何時變得淩厲鋒銳、

“我們去王宮,”清成緩緩道。

“什麽,就我們兩個人。”寶憐聲音裏透着膽怯。

清成側臉看着寶憐稚雅的臉,雙目裏還含着未流出的淚,心下一軟,便道:你如果害怕,就留下吧。

寶憐想了想,一咬唇,堅決道:刀山火海我都跟定小姐了。

清成欣慰地一笑,“那我們即刻就走。”

含章宮中。

金燭華美,雕梁麗粹,一殿的龍涎香缭繞靜暖。成百顆的夜明珠懸于殿內各個角落,映着碧透的琉璃鳳盞宮燈紅燭妖豔,竟要比那東海龍宮,瓊宇仙殿還要璀璨上幾分。

雕镂九龍銜珠的禦案上原本放在雲怿右手邊的厚厚一沓折子,這會兒已經全堆到了左邊去。

伺候在旁的內待掌宮太監李保佘光一瞥刻漏,戎時了,想必。

他尋思着的下文剛落回肚子裏。

內府太監黃延就托着個描金黑漆海棠花紋的盤子走了進來,行了禮後,細聲道:王上,該翻牌了。

雲怿從一堆奏折中擡起頭,淡掃了一眼盤中那十幾個紫檀小木牌,神情頗為厭惡道:朕以後都宿在含章宮了,不要再呈牌子上來了。

黃延為難得用眼神探詢李保的意思。李保咳嗽了一聲,做了一個向上的手勢,黃延會意,大着膽子道:王上,都快兩個月了,您日日宿在含章宮,後宮的娘娘們可是十分地想念王上啊。

“那就讓她們想去,左右我是不想碰她們的,”雲怿的聲音微泠而堅決。

李保撐不住就想笑,這王上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孩子氣了。

黃延又去看李保。

李保又輕咳了聲,瓷聲瓷氣道:還愣着幹嗎,還不快去通知各宮的主子們不必再梳妝等候了。

黃延見他發話了,總算是松了口氣,忙退下了。

雲怿似笑非笑地望着李保道:你倒是越來越能體會朕的心意了。

李保心裏咯噔一下,揣摩着雲怿這句話的含意。

“不用猜了,只要你做好奴才該做好的事,還怕朕會茍責于你嗎?”

不輕不重的話語落入李保的耳中,他心裏明白雲怿是在警告他,不要再插手後宮之事。

臉上的肌肉一抽,斂順道:奴才生來就是奴才的命,豈敢做不該奴才做的事。

雲怿端坐在龍椅上,并未再說話。

突地,一盞琉璃燈裏的燈花爆了,那聲響倒越發襯得空曠的宮殿安靜至極。

“這宮裏,明白人比聰明人活得長久,朕希望你記住這句話。”短暫的沉默後,雲怿抛出了這麽一句話。

李保聞言愣住了,用佘光去打量雲怿,自從他那次大病之後,整個人都變了。

脾性是越發地難以揣測了。

最近,他在林美人處行走頗多,想必也是瞞不過雲怿的,與其将來給自己留下遺禍,不如現在坦誠相告,或可才是最好的明哲保身之法。

于是,便撲通一聲跪在禦案前,低首道:奴才知錯了。

“知什麽錯。”雲怿的語氣仿若是知道他要說什麽似。

李保便老老實實将林美人是如何行賄于他,林望遠是如何拉攏他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雲怿。

雲怿聽完後,只是問了一句與此事毫不相幹的話,“李保,你覺得太師有罪嗎?”

李保心裏一掂量,腸肝輪番轉了個遍,篤定地回道:太師是被人陷害的。

雲怿站了起來,含笑道:是被何人陷害的,你心裏此刻已經有答案了,你去傳個旨吧,封林美人為婕妤。

當今王上的心思真是溝壑深縱,深不見底啊。

李保心中嘆口氣,牢記着那句明白人比聰明人活得長久,就去傳旨了。

殿外的天空仿若一匹上好的黑緞子,流岚星辰點綴其間,華麗而又莊重,這時,一道微白色的流星從黑暗中劃開一道口子,透明色的桃花瓣一樣的的光束紛紛散在含章宮的周圍。

雲怿似是感覺到了殿外的異動,揮手遣走了殿裏的宮女太監。

等到只剩下雲怿一個人時候。

殿裏的燭火瞬間從亮黃色變成了淺粉色,漸漸地,殿中聚攏了越來越多的桃花瓣,晶寶剔透的桃花瓣慢慢地凝聚成一個煙籠披霧而來的仙子,美得如夢似幻,白羽仙衣随着她的走動飄然似蝶般輕盈優美。

她走到禦階前,望着雲怿道:尊上之事我已聽說。

她纖長的睫毛一扇一扇的,“我有辦法可以讓尊上渡過此劫。

雲怿不待她說完,揮手打斷:如果世間諸事皆是夢境幻象,凡胎肉體也就不用在死後受輪回之苦了,幻影,你的心思要白費了。

幻影靜靜地看着他,可是,長久長久的他的神色依然巋然而又堅定。

不禁挫敗似地垂了眼睑,輕嘆了口氣道:“尊上,當真心意已決。”

雲怿笑得風輕雲逸:“幻,你的出現是由于世間之人祈求的美好而又不能實現的願望凝聚而成的,你承載着這個世上最美好的東西。所以,你永遠看不到世間諸惡,而我在桑海蒼雲間已經呆了幾萬年了,悲歡離合卻還是我可望而不可及的東西,哪怕這個劫我躲不過,我也想任性這麽一次。

幻影粉豔欲滴的唇微張了張,再不發一絲聲音,一室明光中,那輕風般的神情,半掩在明麗燭光中泠峻的側臉,有着深深的決絕,這是她所從未見過的。

“悲歡離合,”她在心裏呢喃這幾個字,卻不懂、

“蒼雲七影中只有你最穩重了,有你打理滄海九洲,我甚放心,”

他語氣裏的信任讓幻影仙心一暖。

正在這時。

殿外一個小太監急匆匆地跑了進來。

幻影已然來不及躲閃,化成一朵白色幽蘭落在了地上。

那小太監進來後慌裏慌張地往地上一跪,顫顫地禀道:王上,不好了,太師在牢中自缢了。

雲怿乍聽之下,雖然震驚,卻還保持着平日的一貫平穩,“什麽時候的事。”

小太監戰戰兢兢地回道:昨晚上的事,刑部的人去了,也查了,說是自戕。

“到底是自戕還是他殺,現在下定論還為時過早,讓他們繼續查,若是他們查不出個所以然來,朕讓他們整個刑部給太師殉葬。”

雲怿眼中泠意迸濺,小太監吓得唯喏道:還有一事,奴才不知當講不當講。

雲怿泠道:說。

“太師家的千金顧清成小姐,昨夜在宮門外跪了一宿,剛剛聽說顧太師殁了,就哭暈過去了。”

雲怿聽罷,三步并作兩步跨下臺階,也不再聽小太監說什麽,便出了宮殿。

……

那般金紅香帳熏香濃,琉璃為瓦玉為階。

落入清成的眼中,像是一個巨大的諷刺。

她醒來的時候,就已經在這裏了,據寶憐說:王上守了她一夜,這個地方叫傾雲宮。

安靜地過了三天後。

這天,她想到殿外去散散心,誰知剛走到門口。

就見一大群宮女彩娥擁着一個優雅華貴的女子朝她的宮殿走來。

她臉色一沉,轉身走回榻上,半側着身子吩咐宮裏的人道:去把門關上,誰來了都不許開門。

宮人們面面相觑,這才剛來,就這般大的架勢,日子久了,可還了得,可看昨晚兒上王上對她的态度,确是與對其他娘娘是十分不同的,哪敢再有半分疑惑,例照着她的話做了,去把宮門關得死死的。

林音雅今兒特地打扮得繁麗貴氣,舉手投足間儀态萬方,光豔耀目得令人移不來眼去,本想着要給清成一個下馬威,竟不料,走到距桃夭宮三丈的地方,就見傾雲宮的宮人們将門和窗關了個嚴實,顯然是故意給她吃閉門羹。

她登時覺得有一種被羞辱的感覺,雖說雲怿未曾立皇後,但對她的寵愛衆人皆知,她爹又是堂堂的兵部尚書,哪受得了這種氣。

怒火攻心下,指着傾雲宮的正門道:給我砸,狠狠地砸,直到砸開為止。

跟在她後面的宮婢太監早就對傾雲宮剛才的所為極是不滿,見主子發話了,個個眼泛喜光,躍躍欲試。

不過片刻工夫傾雲宮的宮門就被砸出十幾個洞來。

林音雅在宮人的攙扶下,邁着優雅的蓮步一步步走了過去,對砸得正起勁的奴才們纖手一揚道:停手。

那群人聽話地住了手,恭順地立在兩旁,中間有機靈的忙把砸得稀爛的門推倒在一旁,以免礙着了林美人的腳。

林音雅剛想邁腳踏進去,看看現在的顧清成是什麽模樣。

身後響起熟悉的聲音。

“你這是在幹什麽。”

平緩清淡的語氣裏帶着一絲怒氣。

林音雅一驚,忙回過頭去,幾個月未見過他了,只見他玉冠束發,身着白色織錦紋龍的家常便裝,腳蹬黃色厚底皂靴,曾經溫和的臉多了幾分泠洌淡漠,一雙亮如星子的眼睛正盯着她,只是淡淡的目光,她卻覺得仿若有千鈞之重,身子不由得屈了下去,聲音妩媚宛轉,“臣妾聽說宮裏來了位天仙似的妹妹,很是好奇,就忍不住好奇過來瞧瞧,誰知,這妹妹好大的性子,将臣妾拒之門外,臣妾想着,這剛來就這般跋扈驕橫,将來真的賜了位分,誰還鎮得住她,臣妾位分在她之上,就小小地教訓了她一下,讓她知道什麽叫規矩。

半響,雲怿也未教她起來。

保持着屈膝的姿勢時間久了,林音雅腿就不住地發起抖來,一時酸痛難忍。立刻粉目珠淚,盈盈鋪了半張臉,煞是楚楚可憐。

“朕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實,以後沒有朕的允許,你不準踏入傾雲宮半步,否則,後果你自個兒掂量吧。‘

林音雅錯愕地擡起了頭,秀麗媚豔的臉上淚痕未幹,記得以前若是她如此模樣,雲怿早就愛憐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可是如今,這個人的鐵石心腸,讓她覺得恐慌,她是不能失寵的,不僅僅是為她自己,還有整個林氏家族的榮辱不衰,都全系在眼前這個男人身上,她将手縮進袖子裏,暗握成拳,“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她低下頭去,溫順道:臣妾遵命。

當滿院的人都散去,雲怿伫立在傾雲宮前,突然覺得,“近鄉情更卻,”桃花不在,人面依舊,卻是已經物是人非。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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