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良緣
飛鳳宮的筵席間,擺滿了“書生報喜。”
紅壓壓的一片,和長晴公主身上的那件茜紅色暗金菊紋的宮裝十分相襯。
長晴公主前些日子離宮出走,鬧得夢澤沸沸揚揚的,這次回來,竟已是嫁作人婦,雖則是暗通款曲的,王室面子上不太好看,但勝在驸馬人溫雅如玉,風度絕佳,又是當朝的榜眼,也就成了“公主千裏尋狀元”這般才子配佳人的佳話。
清成安靜地坐在角落裏,注視着面前那個謙謙公子,還是往日的磊落青衫,嘴角輕揚,總是含了一縷笑意,顯得可親可敬。也許,僞裝得久了,連自己也分不清到底那個是真是假了吧。但芸荟衆生,誰又不是戴着想要給別人看到的面具而活呢?
她提起小案上的梨花白瓷酒壺,往面前的翡翠樽中注滿了酒。
剛用袖子掩了嘴,一襲青衫夾帶着一片紅雲就飄了過來。
恐是躲不過了。
絮晚走到她面前後,含笑道:娘娘,許久未見,別來無恙吧。
說着,身子半福,禮行得規矩而正式。
怎麽着,清成也算是她的母妃了,禮自然是馬虎不得的。
清成放下酒樽,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笑着扶起絮晚道:都是一家人了,何須多禮。
絮晚拿眼一瞥劉纇道:娘娘此話不妥,一家人歸一家人,但該有的禮數總是不能少的,子怊,你說是不是。
劉子怊複雜地看了看清成,幹幹應了公主的話,“公主說得極是。”
“那還不快點給皇嫂行禮,”絮晚催促道。
劉子怊身子一僵,一撩下擺,跪在地上,字字清晰,“子怊拜見娘娘千歲。”
清成心裏五味雜陳,這些天在宮裏練就的喜怒不形于色,泠靜自持,這會兒竟派不上用場了,一雙籠在袖子裏的纖手微微發抖,她盡量用最平靜的語氣吩咐寶憐道:還不快扶驸馬起來。
絮晚的目光變得咄咄逼人,“想不到驸馬的面子真是大,竟有勞娘娘的貼身宮女親自攙扶,娘娘對其它人也是這樣嗎?”
清成重又坐了下來,轉着翡翠樽,漫不經心道:莫非公主是非要在自己的大喜之日裏跟我過不去麽。
見她話說得如此直白,絮晚反倒不好說什麽了,但又不甘心在她面前失了氣勢。
便眉毛一挑,哼道:是又如何。
清成微微一笑,“既是如此,那就随你便吧,總不能狗咬我一口,我再還回去不是,反正有人會替我管教這條狗的,我又何須自尋煩惱。
她邊說邊去看絮晚身邊站着的劉纇。
“大膽,你竟然敢拐着彎罵本公主是狗,太放肆了。”絮晚伸出一根手指頭,指着清成大怒不已。
清成笑意溶溶對上她那雙噴火的眸子,好笑道:我何時說過公主是狗了,公主自個承認的倒快。
絮晚不依不撓道:明明就是你說的。
清成思付着照這般下去,何時是個頭,奇怪這老半天了,劉纇怎麽也不勸勸公主。
她剛想找劉纇幫忙,劉纇在她目光瞥向自己的同時,轉過了身去,走向前來道賀的人群裏,清成氣結,真不知道這純粹是巧合還是故意的。
絮晚還在她耳畔絮絮叨叨罵個不停。
看來,這會她應該用一下做為王上女人的權力了,眼中的淩厲光芒蓄得差不多了,緩緩起身,優雅而端莊。
擺好架勢後,卻看到雲怿朝這邊走來了,心裏便存了一計。
她裝作随意狀去撫發髻,摘下一枝細簪子,下狠手戳進自己的指甲縫裏,十指連心,痛得她淚水汗水齊齊全都來了,待到雲怿走近了,故作嬌弱按住自己的太陽穴柔聲道:王上,臣妾許是喝多了,有些支撐不得,就先行告退了。
雲怿見她梨花帶雨,嬌憐無依,裝得倒像那麽回事,如何不配合她,上得前去,無限深情地望住清成道:那孤就陪愛妃一起回去吧。
清成半倚在雲怿懷中,嬌媚可憐。
離開了筵席後,雲怿扶着她走了一段路後,放開了她。
咪着眼笑道:愛妃,今兒個回去別忘了多給你那勞苦功高的指頭多上些藥,這樣的情形日日都要見的,難不成你日日都要往自個兒身上戳一簪子。
清成捂着那根手指呲牙裂嘴道:這還不都是拜你那個好妹妹所賜。不過,我也真是很奇怪,當初你那麽執著地非要逼我進宮,如今我進來了,連一個位分都不肯給我,是何意思?
雲怿依舊笑得一派無害,“這個謎底就留給你自己猜吧。”
“寶憐,送你主子回宮,朕還要去應付那幫人呢,就不陪愛妃了。”跟在他們身後的寶憐這才上前來扶清成。
清成氣極,帶着寶憐從他身邊經過時,還狠狠撞了他一下。
雲怿好脾氣地問她肩膀疼不疼。
清成已然無可奈何。眼睜睜看着那抹明黃色的身影消失掉,雲怿真是越來越不像一個國君了。
旁邊一處半人高的草叢葉子簌簌響動,清成佘光中瞥見一個影子,心頭一驚喝道:是誰在那裏。
并無人回答,倒是一只灰不溜秋的松鼠鑽了出來,許是受了吓,身子如閃電般掠到了樹上,清成暗道自己何時變得如此疑神疑鬼。
經了這番鬧騰,她确是異常倦怠了,由寶憐扶着回宮了。
絮晚和劉榜眼的姻緣像是書上一段活靈活現的故事,再經文人騷客的加墨添綴,俨然又是一出卓文君和司馬相如的翻版,只不過這次女主角身份更為尊貴些,更容易成為人們茶佘飯後消遣的對象。
“千裏姻緣一線牽,天付良緣,”清成看着眼前那盤藍田玉雕镂而成的并蒂蓮盆景,滿意地笑了:寶憐真是甚得我心。
寶憐眉頭輕皺道:為了找這個物什,奴婢今個可是在庫房整整翻了一個上午,這會兒腰都痛着呢。
清成笑點了下她的額頭,“丫頭,讓你做一點事兒,就怨聲載道,以後我哪還敢再使喚你,須得到浣衣房磨磨性子才好。”
寶憐吓得連忙搖頭道:奴婢不要。
“那還不趕緊送過去。”
聽了清成了吩咐,寶憐捧着那盆景出了宮。
彼時,尚儀局的呂嬷嬷帶了幾個看起來甚機靈的宮女走了進來。
呂嬷嬷先是行了禮,才道:顧小姐,王上命老身給傾雲宮送幾個宮女過來伺候,說是宮裏的人手太少,使喚起來多有不便,特地挑了幾個模樣還算齊整的過來填宮。
清成的六幅湘水裙拖在厚軟的地氈上,含笑看着那幾個怯怯的宮女道:你們誰會做飯。
殿裏的幾個人同時征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未曾想過宮裏的娘娘還有這樣問問題的。
一個身着藍白色宮女服,面容清秀頭梳雙髻的女孩子出列道:奴婢會。
清成細細打量着她,模樣可人,小家碧玉的,十分惹人憐愛,便柔聲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女孩子回道:奴婢叫皎皎,取自“盈盈樓上女,皎皎當窗慵。”
清成點了點頭,對嬷嬷道:我喜歡清靜,如今宮裏現下的人也夠了,就留下她吧。
那幾個宮女聽她如是說,各個露出幾分輕松的表情來。
大約是想着清成這般不受寵,恐是在她這裏也熬不出個名堂來。
呂嬷嬷帶着那幾個宮女離開後。
清成拉着名喚皎皎的手疑惑道:你的手骨節如何這般粗大,我記得有一個人手也是這樣,他是一個劍客。
皎皎低了頭去,凄苦道:奴婢未入宮前家裏是賣炭的,小時候常随父親到山裏面砍柴燒炭,日積月累,這雙手就不再像女孩子的手了,入了宮又一直在浣衣局洗衣服,所以,與別人自是有些不同的。
清成心中愧疚,好生安慰道:以後,你就把這裏當做自個兒的家吧。
皎皎眼圈微紅,忍了忍沒讓眼淚掉下來,入宮以來,這是第一次有主子這樣關切她的。
待她情緒平複後。
清成又問了她的年齡,家鄉是那裏的,才知她竟只有十五歲,卻已入宮五年了,在宮裏,算是個老人了,不由得感嘆一番,又和她絮絮叨叨說了好一會兒話,竟覺得跟多年的姐妹一般,很是投緣。
恰巧這時寶憐回來了。
手裏捧着個紫檀描金的盒子,看到站在清成旁邊的皎皎,欲言又止,清成對皎皎笑道:你先下去吧,以後做什麽事我會讓寶憐教你的。
皎皎會意,退了下去。
寶憐壓低聲音道:驸馬說多謝娘娘送他并蒂蓮,又說怎好讓我空手而歸,便送了我這個,但我瞧着,怎也不像是送我的,特來請教小姐。
寶憐神色古怪地将那盒子給了清成。
清成接過來,打開一看,紅色襯緞上躺着一把普通的折扇,便拿起扇子,将它抖了開來,入眼即是色彩斑斓的菊花,将整個扇面都鋪滿了,右下方寥寥幾行字,“茅亭竹風,林間雅舍幽。嬌客重陽留不得,一地錦繡空負。”
清成啪一聲合上扇子,在殿中來回地踱步,這下半闕着實難續。
一直未再吭聲的寶憐突然道:小姐,寶憐有一法可解小姐的難處。
清成望着她:你有什麽辦法。
寶憐神秘一笑,“此事還請小姐不要過問,我自會處理得妥妥當當。”
清成猶豫了下,輕嘆口氣,将扇子放到寶憐手中道:寶憐,過往諸事皆化無。
寶憐嗯了一聲道:小姐放心吧,寶憐知道怎麽做的。
殿外,細鹽似的雪沫子透過青漆蓮紋槅扇飄飄灑灑揚進殿裏,時光如梭,竟已初冬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