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思念
清成忙不疊地回到了破廟,在門口坐着等她的皎皎見她回來了,趕緊站了起來,眼圈一紅,一串淚珠子就要落下來。
皎皎的模樣把清成吓壞了,她幾步走到皎皎面前,急道:莫不是出了什麽事麽。
皎皎搖了搖頭,不好意思道:我是見小姐回來了,太高興了。
清成這才放下心,幾何時,這小丫頭對自己的依賴竟至如此。
接着問道:那個人怎麽樣了。
皎皎道:睡着了。
“什麽。”清成真是佩服這個人,人被劫了,竟也能這般安然,倒要瞧瞧是個什麽樣的人物。
擡腳便走了進去,皎皎溫順地跟在她身後。
一堆柔軟的稻草堆上,鋪陳開來一片清新的淺綠色。
男子呼吸均勻,一張純淨的娃娃臉安祥如嬰兒,即使是閉着眼睛,那兩道月牙形的墨線也仿似帶着笑意。
公晰宜笑,人如其名。
清成望着那張嘟嘟粉俏的臉,真想上去捏兩把,試試手感。
不過到底還是忍住了。
錢既然已經拿到手了,若是想避免麻煩,趁現在他睡得這麽熟,丢下他,立馬開溜,倒是個絕好的辦法。
但,看看他純淨無瑕的一張臉,覺得這樣做太不地道了,這樣好的皮囊,自己看着都有些心動,何況別人,萬一遇上了壞人,自己豈不是就是罪魁禍首,不成,不成。還是帶上他一起上路吧,反正到蜀山去,西州也是必經之路。
便給了皎皎一些錢,讓她到縣上買一輛馬車,并置辦些幹糧和衣服。
柔昭儀傻呆呆地嚷着也要去,被清成攔住了。
清成扶着她也坐在一堆稻草上,給她連講了好幾個故事,才哄得她睡着了。
自己也累得打了個呵欠,最近連着幾番折騰,實在有些吃不消呢,遂身子一歪,也跟着睡去。
隐隐約約的夢裏,有個男子,雪衣烏發,站在桃花樹下,輕喚道:夭夭。
很溫柔,很溫柔。
秋意漸濃,涼夜微寒。
從殿外吹進來的風撩得委垂于地的幔帳離了地面,柔曼飄蕩。
“王上,該用晚膳了。”李保擔憂地提醒道。
自華昭儀走後,雲怿幾乎幾天幾夜都是只吃一碗碧梗飯了事。
“找到沒有。”雲怿坐在禦案前,頭埋在奏折裏,問話簡單直接。
“還沒有。”李保小心翼翼地答。
“沒有屍體,也找不到人,她莫不是人間蒸發了麽。”雲怿批奏章的手頓了頓,自言自語道。
又想了一會兒,擺手讓殿裏的人都退下。
人都走幹淨後。
雲怿手指一揚,想要使用仙術喚出夢影來。
誰知,試了幾次均不奏效。
他大驚之下,想起來,近段時間,好像夢影都沒來過了。
又試着念了幾個決,什麽反應都沒有。
最後,他撥下頭上用來束冠的簪子,撸起袖子,一簪子紮了下去,殷紅的鮮血順着雪白的肌膚蜿蜒而下,鮮豔奪目。
“咣當”,一聲,簪子頹然落到了光可鑒人的黑色雲母石地面上。
他身子頹然一軟,向後傾去,愕然了好一會兒後,嘴角緩緩綻開一抹淺笑:原來如此。
看來這九洲天下他是想甩也甩不掉了。
也罷,就做一回凡人,嘗嘗這世間喜、怒、妄、嗔。都是何種滋味吧。
随即,撿起地上的簪子,束好發冠,整理好儀容。
片刻,就又是那個斜睨天下,高貴泠峻的帝王了。
“李保,”他如雲般輕逸的聲音在殿中響起。
候在殿門外的李保趕緊推開門走了進去。
劈頭一件黃澄澄的東西呈抛物狀落入了他的懷裏。
他眼疾手快地抓住,定在那裏,遙望着坐在禦案後那個含笑淡淡的男子。
“就有勞總管去趟驸馬府吧。”黑色繡衮龍紋樣的衣袍一閃,便隐入了側面那還冗自前後晃動的珠簾內,只留了這一句話在殿內回蕩。
李保抖開懷中那道黃帛。帛上的內容他是越來越吃驚,心道:這王上的心思比起從前不知多了多少個彎彎,若是以前的他,怎可能如此輕易地将一衆老謀深算的狐貍老狼們玩弄于股掌之中,其心計手段不可深測。
好像,越來越覺得不是同一個人呢。
李保哆嗦了一下,他這種想法若然流露出來,腦袋可就不是自己的了。
于是,拂了拂額頭,去驸馬府宣旨去了。
絲緞似的夜空,綴滿了泛着泠光的星子。
雲怿躺在落滿竹葉的林子裏。
擡頭一片廣曠。
也只有在這寂靜無人的夜晚,他才能真切地感知到那種噬骨的孤獨。
她流着淚倔強地說:你殺了我的同伴和父母,那麽請你也殺了我吧。
那樣清泓純澈的雙眸因為目賭了他親手将她的夥伴屠殺殆盡,而蒙上了混沌的恨色。
不知為何,那樣的恨色輕易地戳進了他心底最柔軟的部分,他很讨厭那樣的眼神,就用自己的力量輕易地将它抹去了。
再也看不見了。
轉而,是她的笑靥如花。
“你是神仙麽。”她坐在開滿桃花的枝桠上,晃着雪白的雙足,撅着嘴笑眼朦胧地問他。
“為什麽不讓我下山,你這個混蛋,”她毫無畏懼地與他對視,眼中充滿了挑釁。
他一怒之下,封了亶爰山,此後數百年間,那裏連個蟲子都不敢路過,只有他不時去看看她。雖然,她很不情願他的到來,但懾于他的威勢和仙階,她也不敢不恭,那模樣,如今想來也很可愛呢。
……
想着想着,就笑了。
一滴淚,順着他的鬓角淌到了嘴裏,鹹鹹的。
現在,他明白了為何夭夭執意要做凡人了。
夭夭,我想你了,你在那裏呢
“我耳朵怎麽這麽燒,不會是生病了吧,”清成摸了摸耳朵,奇怪道。
“是有人想你了,笨蛋。”公晰宜笑手攏在袖子裏不屑道。
對于清成将他劫來當做賺錢的工具,他當真惱怒。
清成一個爆棗過去,泠笑道:做了人質還這麽嚣張,你再敢說一句,當心我把你賣了。
公晰宜笑雪團似的臉剎時鐵青一片,哼了一聲,扭過頭去,不再理清成。
“我餓了,我要吃點心,”柔昭儀從馬車的尾端湊了過琰,扯着她的衣袖,可憐兮兮地看着自己。
清成心下一軟,拿過一個藍花色的布包,從裏面掏出一個紙包,拆開紙包,裏面放了幾塊潔白香糯的白糖酥。
拿出一塊給柔昭儀後,她又拈出一塊,對公晰宜笑道:趕了這麽久的路,你想必也餓了,吃一塊吧。
公晰宜笑如一只驕傲的孔雀似地,脖子一仰,又是一哼。
清成咪着眼看着他,拿白糖酥的手在空中劃過一個優美的孤度,糖酥便在公晰宜笑面前飛出了車外。
公晰宜笑如同受了辱一般,喝叫一聲,身子朝清成壓去,因為清成怕他醒來鬧事,将他雙手雙腳都束了。
這一個不防,被他撞得身子向後一仰,躺倒在馬車座榻上,公晰宜笑手腳不利索,牙齒卻特別鋒利,低下頭狠狠在清成肩頭咬了一口。
清成吃痛地大呼出聲,驚動了在前面與車夫一起駕車的皎皎,皎皎回過頭掀開布簾子一看,忙讓車夫拉住缰繩,将馬車停住。
馬車停穩了,皎皎挑開簾子,見到馬車內的情形時,急忙鑽了進去,費了好大力氣才拉開了伏在清成身上的公晰宜笑,柔昭儀卻笑呵呵地在旁不住地拍掌叫好,讓人哭笑不得。
皎皎扶着清成下了馬車,走到一片隐蔽的樹林子裏。
見左右無人。
便幫着清成褪去了左肩的衣服,雪白如玉的肌膚乍然觸及到泠風,傷口一陣絞痛,清成不由得輕呼出聲。皎皎往那處一看,但見渾圓肩頭上,整整齊齊排着五個深深的牙齒印,還往外冒着血絲。
皎皎咬牙心疼道:這厮也太狠了點。
清成拿絹布拭了拭血跡,也為方才的輕率舉動後悔不已。
想不到是那樣一個自尊心極強的少年。
“你幹什麽,快把缰繩還給我,”
林子外響起車夫慌張至極的聲音,接着,一聲悶響,像是有什麽東西摔在地上了。
清成迅速拉上自己的衣服,和皎皎對視一眼,就往林子外跑去。
出了林子,就看到原先停馬車的地方,地上躺了一個人。
皎皎大叫了一聲“娘,”就沖了過去。
清成也跟着跑過去。
卻見車夫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圓睜着眼睛望着天,倒似中了迷藥一般。
皎皎抓住清成的袖子,帶着哭音道:我娘還在馬車上,我娘還在馬車上呀。
清成心思如電,方才公晰宜笑那一咬恐是預先就計劃好的,只是早晚的問題,而利用這個空隙脫身,做得又這樣迅速利落,這小子的行事風格與他外表還真是大相徑庭。
“他既是西州名門貴族公子,又是著名琴師,那就好找。”清成泠靜道。
皎皎不放心道:那我娘會不會有危險呢。
望着皎皎擔憂的目光,清成将臉扭到一旁,關于這個問題,她着實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因為她也不敢确定這公晰宜笑是個什麽樣的人。
皎皎見她半天不言語,知她是不願意口是心非地騙她。
便道:那我們就去西州吧。
清成一只搭在她的肩頭,堅定道:相信我。
皎皎想也未想地點了點頭,對于她來說,清成早已成為了她精神上的寄托和依賴。
一處茶鋪裏,劉纇優雅地提起茶壺,将茶水注入杯子中。
慢慢地品嘗。
鬼無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的身後。
劉纇咽下一口茶,道:找得怎麽樣了。
鬼無搖了搖頭,“一點線索都沒有。”
劉纇放下茶杯,輕擊着案幾,清成雖算不得傾國傾城,但也是容光絕代,清麗若仙。如此,便不可能不引起人的一點注意,而他這一路行來,竟無尋着她半絲蹤跡。
是她太會隐藏了,還是。
有一種可能。
劉纇笑了笑,易容了。
可是,又一個問題是,天下之大,她能去哪裏呢?
想到這兒,他的眉尖不由得往中間擠了擠。
王上給他的一道谕旨就是:若是找不到顧清成,他就也別回夢澤了。
君命不可違。
他輕轉着那個精巧的白瓷杯子,眼中一片了然,分明是調虎離山嘛。
他不得不承認,這個雲怿的洞察力是超乎尋常的,朝中那麽多人,他偏偏就與他扛上了。每每朝議時,望着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其實早已窺清了他隐藏的極深的幾乎被溫文如玉的表象化去的野心。
被他人這麽輕易地戳破心思,着實不太好受。
不過,來日方長,他有的是耐心,暫時的輸贏大可不必太過于計較。
“鬼無,上窮碧落也要把她找出來。”劉纇志得必得。
向來無波無緒的鬼無也微感詫異,他家主子今日何以情緒起伏如此之大,倒是從未見過的。
但他是個忠心的仆人,懂得不該知道的就自動忽略掉。
“是。”
他的聲音總是如鬼魅般輕薄蒼白,不帶任何感情。
“我們先到西州去拜訪一下公晰老先生吧。”
他并不擔心清成,以她的聰明自保是綽綽有佘的,是以,他想借着這個機會去看看多年未見的老朋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