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比琴

熙熙攘攘的縣衙門前,站滿了看熱鬧的人。。

這場西州琴師與花意谷之間的較量,引得衆人翹首以盼。

更多的是出于好奇,也是想一賭這西州琴師的風姿。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清成按約來到了縣衙門口,由于過于平凡的外表,并沒有人将她與西州琴師聯系在一起。

她越過衆人,看到縣衙門口有個留八字胡的中年男子在東張西望。

便走上前去,微笑着拱手行禮道:在下西州公晰宜笑,有勞有位大哥在前面帶個路吧。

留八字胡的男子是桃花縣的師爺高常樂,他下上左右打量了一番清成後。

眉眼間流露出濃濃的鄙夷,心道:就這副尊容竟也敢給我家老爺下戰書,實在是光着屁股上大街,自取其辱。

不僅是師爺,連帶着看熱鬧的人在她報出名諱後,都或輕或重地籲了起來。

失望至極。

微黑的皮膚,瘦骨伶仃的身板,仿似一陣風吹來就倒了。

神采也不出衆,唯一可圈可點的就是那雙湛然清亮的眼睛。

望着你時,又真誠又純善,又灑脫又率真。

清成也不甚在意,看着高常樂,又重複了遍道:有勞這位大哥在前面帶個路吧。

高常樂翻了個白眼,拈着八字胡不滿道:誰是你大哥,你可不要亂叫啊,本師爺才沒有那麽老。

清成溫和地一笑,“那就有勞師爺在前面帶個路吧。”

高常樂見她還是如此地謙遜有禮,改了幾分顏色。

不泠不熱道:走吧。

清成跟在他身後,始終保持着合乎時宜的溫文爾雅。

心裏卻道:小子,來日

高常樂帶着她穿廊踏徑,左拐右繞的。

從外面看着,這縣衙很是樸素。

進來後,才知道原來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越往前走,景色布局就越清雅起來,水流清溪也愈加迂回婉延。

小橋流水,古木紅楓。

清風晨露,霜香竹翠。

她一邊跟着高常樂走,一邊想象着這個縣太爺是不是也和他府上美景一樣風采奪人。

也不知走了多久,原先的竹林流水紅楓都不見了,突冗地冒出了許多大小各異的假山,高常樂領着她鑽來鑽去,移步換位倒好像是在某個周陣間行走。

清成心裏郁悶,她不就想賺個一千金麽,平白橫出這麽多花樣來。

想到一千金,她一咬牙,忍一忍,很快就有錢了,就不用再在破廟裏栖身了。

鑽過最後一個假山後,眼前頓時豁然空曠起來。

清成被眼前的美麗震攝住了。

被四周小巧的山陵包圍的山谷間,竟然開滿了桃花。

柔柔的陽光帶着晨曦的清新撫過這些粉白可愛的花瓣,流轉着的晶瑩的粉紅色光澤,像起伏着的朦胧而透明的薄薄蟬紗,又像是誰彈出的曲調妍麗的弦音。而從桃林中流過的涓涓溪流,碧色漣漪上,落雪飄紅鋪開一層炫目夭豔。

溪邊,一個身着雪衣,束玉冠的男子盤膝坐在一張古琴前。

看到清成後,靜然笑道:既然你下了貼子,花某莫敢不從,在此等待多時。

滿谷桃花盡失色。

清成望着眼前的男子,微微失神。

桃花太豔,他太清遠,像天邊的流岚,飄逸中偏偏攜帶了麗色殊絕。像月光下孤獨開在湖面的紅蓮,寧靜優雅,世間獨豔。像皚皚白雪裏的一樹紅梅,清傲古雅,如墨刻畫。

男子對于清成眼中流露出的驚豔了然一笑。

瞥了一眼站在她身畔的高常樂。

高常樂會意,用手在清成眼前晃了幾下。

待清成回過了神。

男子手搭在琴弦上,目光越過她的臉,看向她的背後。

訝然道:公晰兄,你的琴呢?

清成暗叫不好,只顧着将那人打暈捆包了。

卻忘了帶他的琴出來,這可如何是好。

思慮間,目光迅速滑到男子琴上,脫口道:縣太爺,在下不才,出門忘帶琴了,可否暫借你的琴一用。

男了微不可見地輕挑了挑眉,深深琢磨了一番清成。

笑道:好。

清成吊着的心放了下來,離那一千金又近了一步。

“那麽,誰先來呢。”男子随意撥動了一根琴弦,看向清成。

清成眼珠一轉,伸手摘了一朵桃花。

笑盈盈道:數花瓣,誰數到單瓣誰先來。

“你這是耍賴。”高常樂沒好氣道,想不到堂堂公晰家的九公子居然是這麽無賴一人。明明是他先下的戰書不是。

清成一努嘴,蹦出一串子話:“你這話聽起來倒好像是對你家老爺的琴技很不自信嘛。不然,你家老爺都沒說什麽,你急什麽急呀。”

高常樂指着她切齒道:“你這是強詞奪理。”

清成充耳不聞,掂着花瓣對男子道:縣老爺,我要聽你說。

男子好脾氣道:我,聽你的。

清成心花怒放。

原先三分的把握現在高升到了七分。

“哦,還是就是,在下花意谷。莫再叫什麽縣老爺了,聽着平白老了十歲。”

他,連皺眉反駁的樣子都極是動人。

清成又是一惑。

幹幹笑道:那我叫你什麽。

“意谷哥哥。”花意谷笑得純稚靜好。

清成呆了一呆,愣了一愣,動了動嘴唇,這“哥哥”二字太過暧昧,如何叫得出口,想了想,改了個折衷的稱呼,意谷大哥。

她揚起唇角笑着的時候,灑脫随性,意氣風發。

那張平凡的臉似乎也跟着秀異起來。

“喂,你想讓我家老爺等到什麽時候。”高常樂對于花意谷對她的縱容,頗是不滿。連帶着說話的語氣也充滿了敵意。

這炸雷似地聲音猛地在身旁炸開,清成吓得一哆嗦。

眼一瞥花意谷,他溫和的眼睛正瞧着自己。

于是,慢慢地走過去。

攤開雙手,掌中一朵粉嫩輕顫的桃花落在白如脂玉的掌心裏,紅白相間,清媚嬌妍。

花意谷若有所思的目光也盡落于清成雪白的掌心裏。

“我開始數了啊,單的是你,雙的是我。”清成道狡狯地一笑。

花意谷嗯了一聲:“你數吧。”

二、一二、一二。

如此這般數了一會,只剩下兩瓣了,二、一。

結果,花意谷先彈。

“明明是一二,怎麽變成了二一。”高常樂看着灑了一地的桃花,沖清成嚷嚷道。

“是你老眼昏花沒看清呗。”清成沒好氣道。

“你。”高常樂伸出一根手指頭,定定指着清成。

這時,花意谷站了起來,将琴抱進懷裏,輕淡道:“走吧,我們可以出去了。”

清成咦了一聲,帶着疑問道:“難道不是在這裏比嘛。”

高常樂将手收了回去,鄙夷道:“在這裏,你讓鬼來聽啊。”

他還想再挖苦清成幾句,花意谷漫不經心地掃了他一眼,眼中含有警告的意味。他立即識趣地閉上了嘴,無奈作罷。

三人順着原路走了回去。

先前只是門外滿了人,現在是整個縣衙裏除了審案的公堂無人敢占據,牆上樹上都挂滿了人,伸着脖子張望。

為了公平起見。

公堂設了一道圍障,将彈琴之人嚴嚴實實遮了。

花意谷的琴是上好的焦尾松木琴。

其音若幽珠擊玉,古韻悠長。

他修長的手指一挑宮音,華美的樂章便潺潺流淌出來。

琴心如人,清豔絕倫。

一曲罷了,除了能聽到遠處幾聲鹧鸪聲叫,當真是萬簌俱寂,衆人都是一副如癡如醉的表情。

花意谷從圍障中走了出來後,清成準備走進去,擦肩而過的瞬間。

花意谷小聲道:姑娘,很缺錢麽。

清成知他已識破自己的身份,牙縫裏擠出兩個字:當然。

花意谷但笑不語,這個女子,坦誠的讓人措手不及。

清成的手撫在琴面上,挑起了第一根弦。

婉約處是江南煙雨殘雪。

高曠處是高山流水。

空靈處是雲卷雲舒。

寂寥處是大漠孤月空對黃沙。

激昂處是金戈鐵馬萬千豪情歸一處。

……

意境之遼闊,胸懷之廣垠。

經由這纖纖手指一撥一挑間,八千裏風和雲也為之改了顏色。

過了良久,花意谷才從氣血翻騰中緩過神來。

“我輸了,”他自嘲地一笑,“枉我自命琴仙,卻實在是托大了,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山。”

清成剛想開口自謙一番。

花意谷清脆的話音便落入耳中:“給這位公子拿三千金來。”

他倒是幹脆。

方才聽了清成彈琴後,高常樂對她的印象大大地改觀了,

聞弦音而度其人,此人胸懷坦蕩,丘壑分明,又灑脫随性,實在是個值得人去敬佩的人。

花意谷他走到那把古琴面前,小心翼翼地撫着琴弦,琴身,像一個溫柔的父親,呵護着最心愛的孩子。

許久之後,他淡然一笑,放下琴,拉着清成一起走了出去。

剛走到門口,就有許多人圍了上來。

大家七嘴八舌地說個不停,問得最多的是,第二支曲子是不是縣老爺彈的。

花意谷都一一耐心認真地回答,不怠慢任何一個前來詢問的人。

清成在旁看着,登時明白了他為何在民間會有那麽好的口碑了。

當大家從花意谷口中知道了那略勝一籌的曲子是清成所彈後,都有些意興闌珊了。

還有賭曲賭輸白又是唉聲嘆氣,又是睡足頓胸的。

他們怎麽也想不通,他們風華絕代的縣老爺怎麽就輸給了這麽一個平淡無奇的瘦小少年。

更有人說是花意谷與清成交情匪淺,礙不過面去,才故意讓着清成的,并未曾使盡全力,才讓她撿了個便宜而已。

清成火了,纖纖手指一揚,指着那群人吼道:既然你們這麽不甘心,那麽,誰上來再跟我比試比試。

衆人被她突然迸發出的淩厲氣勢震懾住了。

說話的聲音也變小了,你推推我,我扯扯你,就是沒人敢再看清成。

看着縣民們窘迫的表情,花意谷緩緩向前一步,作了個揖,含笑道:多謝鄉親父老們的厚愛。但,輸了就是輸了,花某也不是輸不起的人,還請各位不要再難為公晰公子了。

他這話一出,那些剛開始還神情激動的縣民們,情緒漸斬平靜了下來。

一位約摸四五十歲的大嬸極是會察言觀色,又特別喜歡這位縣老爺,隐約見面若瓷玉的花意谷面露難色,便揚聲道:“你們這些人真是的,平日裏聽曲花了幾個銅錢都心疼得跟什麽似的,能絮叨上好幾天,今個兒讓你們不花錢白聽了,還說三道四的,與其在這裏折騰這位小公子,不如回家給自家田地翻翻土,興許明年稻子就比幾年多收幾成。”

這分明是給清成解圍了。

花意谷感謝地朝那位大嬸一笑。

那位大嬸沖他點點頭。

第一個先告辭了,她走了後,人也陸陸續續散了。

等人都走光了,清成看着花意谷笑道:你人緣不錯嘛,他們都很愛戴你呢。

花意谷含笑道:其實他們要的并不多,我只是能讓他們覺得他們都很重要,僅此罷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其實做起來有多難,恐是旁人難以想象的。

彼時,高常樂捧着個黑漆托盤走了過來,裏面整整齊齊碼了三千金。

清成訝然道:花大哥你一個月俸祿多少啊。

窺一言而知其意。

花意谷仍笑道:公子放心,這些錢既非貪,也非搶,是我自己賺來的,光明正大的很。

清成自覺失言,本想着将話圓一圓。

花意谷卻是知曉了她心裏在想什麽,自個兒說清楚了。

清成不再疑他,放心地收下了錢,連推讓都不曾。

不是她臉皮厚,而是實在是山窮水盡了。

想到那個被她打暈暫時軟禁着的真正的公晰公子也不知怎樣了,心裏一番焦急,便告辭離去了。

花意谷在她走後,收斂起了笑容。

沖高常樂道:放鴿子,就說她已到了西州地界。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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