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
水無攸的回來可以說是一石激起千層浪。雖然叮當當年是江南國的奸細,讓冉國損失慘重。然而正是因為水無攸的死而複生,救回齊康一命,并且因為他們的這些波折以及趙進愛好和平的個性,最終促成了兩國締結友好盟約,因此皇帝齊攬特意下旨,免了叮當的奸細之罪。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且說齊康将水無攸迎進屋子裏,對着他那雙被挑斷腳筋的腿,眼淚說什麽也止不住。
水無攸笑道:「還哭什麽?這不比命喪黃泉要好多了嗎?人啊,不能太貪心,先前以為我死的時候,盼着說我只要活過來,怎麽樣都行。如今我活過來了,卻又不知足,想着該怎樣将這雙腿也恢複如初,殊不知世上事豈有盡如人意的?康兒你何苦看不開?只要慶幸就好了嘛。」
齊康點點頭,深深吸了幾口氣,擦去臉上的淚,強笑道:「沒錯,無攸……說的沒錯,人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說到這裏,又忍不住淚下,摟着水無攸道:「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這些天是怎麽活過來的,我……我真的都快熬不下去了,無攸,感謝蒼天,感謝他讓你回到我身邊……」
「好了,說着說着又哭了,我和叮當就是知道你難受,這一路風塵仆仆的趕來,路上也沒有好生吃睡過,如今這也是早飯的時分吧?我還記得我在那陣子,咱們太子府裏的夥食着實是不錯的。」
水無攸盡力的說着一些寬慰打趣的話。其實見到齊康這副樣子,他心裏又怎可能平靜?然而現在并不是互相抱頭痛哭淚流斷腸的時候。
兵家上講究士氣,堂堂的太子府又何嘗不是?只有先讓大家鎮定了,從悲傷自責中拔出來,恢複樂觀堅強的情緒,而不是每天都陷在自怨自艾中,其他的才可以慢慢調養。
廚子和下人們也都知道太子妃原來沒死,如今又回來了,于是整個府裏就如同是一潭死水忽然就被注入了新水般,空前活躍起來,丫鬟小厮們奔相走告,歡笑不斷,飯菜流水般送上桌子,俱都是以前齊康和水無攸喜歡吃的東西,還有個大廚高興的連自己私藏了幾十年的美酒都獻出來了。
水無攸看見那壇子酒,不由得搖頭苦笑道:「多謝他的美意了,只是我經過這些事,現在是滴酒不敢沾惹,康兒叮當也都不好酒,就別浪費糟蹋了,仍送回給他還好。」
齊康握住水無攸枯瘦的手,看了他半天,又嘆氣道:「一滴……都不敢喝嗎?你以前是那麽好酒的人,怎的就……」
水無攸見他又要傷感,連忙制止了道:「你還說呢,就是因為以前喝太多了,惹的老天爺嫉妒,心想着他在天上還沒那麽快活,我在人間倒這樣逍遙。所以給我生出這些事,讓我這輩子都不能碰酒了。」
叮當也在旁邊道:「殿下,雖然公子不能碰酒,但是他現在喜歡吃零食了,我算了算,雖然吃得多,倒比酒省了好些錢,以後咱們府裏就做糕點便成,不必你變着方兒的去皇上那裏訛貢酒了。」
一席話說的衆人露出笑容,齊康心裏高興,命所有下人們不用伺候,都吃飯去,讓廚子們照自己餐桌上的飯菜做了幾十桌讓下人們吃,全當合府歡慶。
鬧鬧嚷嚷一直到傍晚,皇宮來了旨意,衆人這才想起光顧着高興,竟把皇上皇後給忘了。想是得到了信兒,于是齊康連忙更衣,就要帶水無攸去宮裏見駕,還未等忙完,就聽院外一聲高唱道:「皇上駕到,皇後娘娘駕到。」
齊康和水無攸忙迎了出去,齊康笑道:「父皇才剛不是來了旨意讓我們進宮嗎?怎麽這又親自趕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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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未等皇上回答,便笑道:「是哀家立逼着皇上過來的,哀家如何等得。」說完一眼看見了坐在輪椅上的水無攸,不由得驚呼了一聲,快步走上前看了良久,方顫聲道:「這雙腿……真就廢了嗎?能不能再有醫治的法子?」
水無攸垂首笑道:「回母後的話,我腳筋被挑斷了,只怕也沒什麽醫治的好法子,然而世間總有能人異士,若有幸遇到,或許能續上也未可知,總之,一切都看機緣吧。」
皇後點了點頭,含淚道:「可憐的孩子,如今這裏還……還疼不疼?那趙挺竟如此殘忍,這樣折磨于你。」
水無攸笑道:「已經不疼了。我倒感謝我那先皇這樣殘忍,不管是怎麽折磨,他終究沒活過我,方能讓南朝新帝救了我一命,若是一回去江南,就把我砍頭或千刀萬剮了,這時候哪裏還能和你們團聚。」
他說完,就聽皇帝齊攬道:「無攸說的不錯,福禍自古便是相依的,好在總算回來了,好了,這大日頭底下,只站在院子裏做什麽,康兒心神激蕩,小闵子你也連禮數都忘了嗎?就把朕和皇後晾在院子裏。」
小闵子連忙躬身道:「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奴才光顧着感動了,就忘了這茬兒,快,皇上娘娘請……」
皇上皇後就在太子府裏用了晚飯。皇上心中本還是不自在的,畢竟就是叮當這個奸細,壞了當年攻取江南的大計。
然而此時看到如行屍走肉行将就木的兒子眼睛也有神采了,面上也有血色了,腰也挺了起來,說話的中氣也足了起來,顯然是水無攸的回歸救了他一命,偏偏水無攸當日就是為了保護叮當,寧願自己遭災的,想來今日自然也是一樣。
更何況他不能行走,也多虧了叮當一路照顧,方能重回北國,因這些原因,心念幾轉之後,也只得把這件事放下了。
皇上和皇後直到酉時初方起駕回宮。這邊水無攸連日趕路,早累的不堪了。齊康便把他抱到床上,這會兒雖是久別重逢,卻也無心去顧及風月之事,只是相擁而眠,便覺幸福無比。
水無攸一覺睡到天明,自從他回到江南後,沒一夜能睡得好,雖然後來被趙進接進皇宮精心服侍,然他心懸齊康,也是夜夜不能成眠,如今終于躺在了愛人的臂彎裏,只覺安心無比,待醒來時,天已經大亮了。
睜開眼睛,就看到齊康英俊的面孔近在咫尺,那雙眼睛裏滿布着紅絲。水無攸驚訝道:「康兒,你……你是一夜沒睡嗎?這是為何?若說以前睡不好,可如今我都回來了,你怎的還不睡?」
話音未落,忽然就被齊康一把擁進懷裏,聽他哽咽道:「太好了……無攸,這不是夢……這不是夢……我看着你睡去,又看着你醒來,無攸,這應當不是夢了吧?」
水無攸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伸出手輕輕拍着齊康的肩膀,強笑道:「傻瓜,自然不是夢了,哪有人做夢做的這樣長?又這樣真實的?不信我掐你一下,你自然是疼的了。」
齊康點點頭,卻仍抱着水無攸不放,喃喃道:「還好,不是夢。無攸,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昨晚就看着你,我不敢合眼,我怕我一合眼就會睡着,睡着之後,再醒來,就會發現一切只不過是南柯一夢,我……我真的很怕……」書香門第
「你這個傻孩子。」水無攸嘆了口氣,然後摟着他慢慢躺下,微笑道:「我就在這裏,你睡吧,沒事兒的,我敢保證,等你醒來後,我還是好好兒的在這裏,如何?」
齊康點點頭,兩只手都緊握着水無攸的手,或許是情緒波動太大,又勞累了一天,再加上一夜沒睡的緣故,他倒是很快便睡着了。只是最開始的時候,時常驚醒,每次都要水無攸溫言安慰,才能又睡過去。如此十幾次後,方漸漸睡熟了。
中午時分,小闵子走進來,水無攸便悄聲對他道:「讓下人們吃飯吧,我們今天中午不吃了,讓康兒好好的睡一覺。」
小闵子也小聲道:「正是呢,殿下多少天沒睡過一個好覺了。只是先生也不能餓着,待我吩咐人做幾盤精致點心送過來。」說完就要離去。
水無攸忙叫住他,回頭看看齊康仍在沉睡,方又回過身笑道:「府裏沒什麽事情吧?先前你不是說皇上還讓康兒處理一些不要緊的政事嗎?」
小闵子笑道:「先前是皇上怕太子每日思念先生,終有不測,方撥些政事過來分他的心神,如今自然不用了。只等殿下精神都好了,只怕便是要上朝幫着皇上理政了。」
水無攸點點頭,心知皇上這樣做,一是為了分齊康的心神,二來也是借這個舉動告訴其他皇妃皇子們,他生裏還是看重這個兒子,讓他們少打主意。心中不由得十分感念皇上對齊康的父子之情。
忽然又想起一事,便問道:「小闵子,怎的這回回來沒看見楊青?他去哪裏了?」
小闵子面上露出悵然之色,嘆了口氣道:「先生,別提了,那楊青知道你死了之後,十分自責,後來主動請纓要上西北戰場,誰也勸不住,于是那十幾個殿下親自訓練的鐵面也都跟着他去了。如今西北戰事正吃緊,還不知是死是活呢。」
「西北戰事吃緊?又有什麽戰事?難道是伊犁國卷土重來了嗎?」水無攸吃了一驚,暗道那伊犁國是傻子嗎?吃了一次敗仗還不夠?必然要滅了國方才後侮?
小闵子道:「可不是,那伊犁國這次是聯合了其他幾個小國,想借着咱們和江南大戰後元氣未複,來撿個現成便宜的。不過先生放心,皇上豈會把他放在眼裏?前日傳來捷報,說大敗伊犁軍,只是楊青他們,即便活着,只怕也不肯回來,他臨走時說了,這輩子就要老死在邊疆的。」
水無攸點點頭道:「這個無妨,如今我回來了,他也不必戍守邊疆了。」
話音落,小闵子喜的忙點頭道:「還是先生的威力大,這可沒錯,如今先生回來了,召他回來,我看他得八百裏加急,星夜兼程的趕回來。」
一邊說着,就退了出去,稍後果然帶了一些點心過來,水無攸吃了大半盤子,方又躺下,不一會兒也沉沉睡去。
當齊康醒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副光景,愛人就躺在自己的身邊,嘴角微微上揚,露出恬美的笑容。在兩人之間,是交扣緊握着的四只手,枕上,兩人散落的頭發相互纏繞着。請尊重他人勞動成果,勿随意傳播,如喜歡本書請購買原版。
他看着水無攸緊閉着的眼睛,情不自禁的擡起頭,在那上面輕輕落下一吻,然後笑着輕聲道:「好甜蜜好幸福,是不是?無攸,你放心吧,從此往後,我再也不會讓你遭遇任何的災難。從此後,我們甘苦與共,生死永相随……」他說完,就抽出手,伸開雙臂輕輕摟住了水無攸。
雖然沒有醒來,但睡夢中的人似乎也感受到了這份真情摯愛,嘴角邊的笑容又擴大了幾分,雙唇輕輕開合,發出一聲滿足的呓語:「甘苦與共,生死永随,康兒……幸福……」
番外——陌上花開緩緩歸
時光荏苒,自水無攸回到冉國後,不覺又過了一年,秋去冬來,經了幾場雪,便是新年了。
水無攸的腳筋雖然斷了,但所幸不是風濕等頑疾,因此到了冬天,只要保暖得宜,倒也不疼痛,偶爾出去賞梅看雪,齊康必定要将他兩只腿層層包裹,再蓋上厚厚毯子,使其如同象腿般粗,好在确實暖和,即便在外面多逛一會兒也不怕。
元宵佳節的時候,齊康特地推着水無攸到街上逛了一圈兒,北國天寒,這時候多有冰燈賞鑒,京都又是繁華無限之地,一時間處處都是或大或小,或磅礴或精巧的冰燈,配上教坊裏飄出的絲竹聲和歡歌笑語,真如人間天堂一般。
水無攸看的悠然神往,因又想起江南,雖然那裏沒有這流光溢彩的冰燈可看,然而每到這時,就有舞龍舞獅的隊伍,孩子們手裏拿着花燈,河面上放着河燈,也是人間仙境一般。
只是這輩子不知是否還有回去的機會,說這些不免傷感,再勾起叮當的思家情緒,更不好,因此便把這些話都憋在心裏。
恰好遇到個猜燈謎的攤子,猜贏了有各種獎品。水無攸覺得有趣,便上前猜了幾個。他是什麽樣的人,這些謎語如何能難得倒他?不到片刻功夫,都猜盡了,将那些獎品都贏過來,楊青和鐵面們興高采烈替他捧着。
齊康也得了趣味,索性推着他開始逛那些燈謎攤子。便如踢場子一般,凡所到之處,必定掃蕩一空。到最後逛到半夜,鐵面們手裏已經拿不下了,十幾個老板都聚過來哭道:「殿下啊,明年元宵節,您和太子妃在家裏看煙火就是,不必出來與民同樂了。實在要出來,也別讓太子妃這樣大展拳腳啊,總得給小的們留條活路不是?」
一席話說的齊康水無攸都笑了,齊康便命小闵子拿出金葉子分給那些掌櫃的,果然,那些見錢眼開的家夥立刻堆上了滿面笑容,直說些「歡迎太子妃明年繼續光臨敝處指教一二」等語。
衆人都忍不住笑,看看月亮已經高挂在夜空正中,楊青便道:「殿下,先生,這時候怕快到子時了,不如我們回府吧,逛了這許多時候,只怕先生也受不得寒氣。」
齊康點頭,對水無攸道:「正是呢,只顧着哄你開心,這要是凍着了,不是玩的。」如今的齊康,早已恢複了神采飛揚意氣風發的少年模樣。那頭花白頭發也因為服用了千年何首烏而一夜返黑。
水無攸點頭道:「分明是大家都玩得高興,偏偏又推到我頭上了。既如此,便回去吧,待日後天氣和暖,自可出來逛着。」因這樣說,便盡興回府。
須臾間便到了三月,那柳條兒都開始泛青,杏樹上打了小小的粉色花苞,指甲般大小,有時仍會有風,吹着人也怪冷的,正是北國的早春氣象。
水無攸這日清晨起來,吃過飯後看了會兒書,齊康就下朝了,新春剛過,朝堂上也沒什麽大事,兩人無事,便坐在屋裏閑談,水無攸忽然來了興致,讓叮當把自己的琴拿來,說要彈曲子給齊康聽。
齊康自然是大喜過望,看着叮當拿來古琴,水無攸剛要調弦,就聽門外小闵子的聲音道:「先生,有您一封信。」
水無攸不由得便停了手,和齊康彼此對望一眼,心中暗自疑惑,因為怎麽想,也想不出會有什麽人給自己寫信。
小闵子卻已走了進來,将一封信遞給水無攸,信封上寫着「水先生親啓」五個字。龍飛鳳舞飄逸非常,齊康一見,臉色就沉了下去。
水無攸心裏也是「咯磴」一下,這字跡他太熟悉了,是他那個只教了半個月的學生的筆跡,只是不知道他忽然寫封信來,到底是什麽意思。
「殿下,怎麽了?」小闵子看到自家主子的不善臉色,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
「以後再看到這種信,直接丢出去喂狗。」齊康冷着臉吩咐。
「這……這是信,狗……不吃的。」小闵子不怕死的小小聲答了一句,頓時讓旁邊的叮當「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其實殿下的意思是,想把寫信的人丢出去喂狗,只不過他知道他辦不了寫信的人,所以就只能把信丢出去了。」叮當哈哈一笑,換來了齊康一個重度不悅的白眼。
「寫信的人?誰……誰啊?」小闵子伸長了脖子,悄悄問叮當。
「和殿下一樣的人,只不過已經登基了。」叮當呵呵一笑,沖小闵子眨了眨眼睛。
小闵子一縮脖子一吐舌頭,心想乖乖,怪不得殿下發這麽大的脾氣呢,原來是情敵啊。
他因為是齊康的心腹,所以也知道水無攸是被趙進救回皇宮得以活命的事情。再細想一想,那趙進為什麽要違抗他皇帝老爹的旨意救人?又為何将他軟禁在皇宮之內?何況先生又是這樣的人物,這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
那信上只有兩行字,正确的說是兩句話:「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趙進他這是什麽意思?情詩都用上了。」齊康氣的一拍桌子,青花瓷的杯子跳了幾下,在滾下桌犧牲前被水無攸輕輕摁住。
「什麽情詩?這不過是皇上給我的口信,告訴我不必再顧忌往事,若有閑暇,可回江南探探親友罷了。」
水無攸沒好氣的瞪了齊康一眼,自從知道自己在江南的經歷後,這家夥就把趙進當做了頭號情敵,每日裏都恨得咬牙切齒,也不想想,若非趙進最後放手,他還能和自己團聚嗎?
「怎麽不是情詩?無攸你當我不知道這詩的來歷嗎?不就是那個錢越王的王妃特別孝順,每年春天都要回家探親。偏偏這個王爺又特別愛他的妻子,每次都要寫信催她回來,後來有一年春天,王妃又跑回娘家了,這個王爺出門見到鳳凰花開,心頭思念又開始泛濫,就寫下了這句話……」
齊康滔滔不絕的說完,水無攸臉色都有些黑了,用修長手指敲了一下他的手背,薄嗔道:「好好一段深情風雅之事,讓你這樣說出來,怎的如此別扭。」
小闵子的眼睛卻亮了,興奮道:「這故事好聽,讓人聽着心裏暖呼呼的,殿下,後來呢?後來這吳越王和他妻子怎麽樣了?」
齊康笑道:「後來?老死了啊,還能怎麽樣?」話音未落,又被水無攸踢了一腳。他正要說話,卻聽外面有太監高聲唱道:「皇上駕到。」
「父皇怎麽又跑過來了?」齊康皺皺眉頭,站起身對水無攸道:「也不是什麽正事,你行動不便,就在屋裏等着吧,父皇會體諒的。」言罷他自和小闵子叮當迎了出去。
齊攬來了卻不是為別的,而是為了江南皇帝趙進大婚之事。
水無攸和齊康都吃了一驚,齊攬便把大紅氣派的請帖放到桌上,打開一看,裏面的大字皆是用金箔寫成,不愧是皇家氣派,只不過字雖然不錯,卻顯然不是趙進的筆跡,應是哪個大儒的手筆,從這點上來看,顯然說明對冉國皇室的尊敬遠不如對水無攸的尊重。
「他要成婚?對象是誰啊?」小闵子好奇的湊上來,叮當也在看着,忽然「咦」了一聲道:「啊,公子,不是那個小太監耶,好奇怪,皇上他搞什麽東西啊?」
齊攬把請帖給了兒子後,便坐下來慢慢的喝茶,叮當一句話就讓他把茶噴了出來,向來鎮定自若的皇帝眼睛瞪得有如銅鈴般大,失聲道:「什……什麽?太監?」
「是啊。」叮當理所當然的點頭,又戳戳水無攸:「公子,你忘了嗎?就是那個叫竹枝的太監啊,你當日不是說,他絕不會總做替身……唔……」
水無攸咳了一聲,收回手輕輕活動了幾下,不管叮當在旁邊彎腰呼痛,然後微笑對齊攬和齊康道:「不要聽他瞎說。看來這一次,皇上是有意趁大婚的時候邀我和叮當回去一趟,康兒,你是什麽意思?」
「我還能有什麽意思?你若思念江南,我就陪你回去一趟好了。」齊康爽快的應道,絲毫不管皇帝老子朝他使的眼色。他還記得那個表面溫潤但卻無處不透着淩厲的青年,雖然當日他擺了自己一道,但是抛開情敵這個身份,他對那個趙進的評價還是不低的。
水無攸有些為難,視線不自禁的又飄向那封寫着「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的素箋,叮當也在旁邊默不作聲。
于是齊康便明白了他們的心意,豪氣幹雲的一拍桌子,站起身大聲道:「不就是去參加個婚禮嗎?這有什麽難的,當初兩國打的如火如荼時,本宮都深入敵境兩次,更何況現在都締結了友好盟約。」
話音未落,就聽齊攬冷哼一聲道:「混賬東西,你還有臉提這件事。」
齊康咳了一聲,心想就顧着讓無攸高興,一時間忘形,竟忘了父皇在這裏,我這真有點頂風而上的嫌疑。
但是齊攬心裏雖然不願意讓寶貝兒子遠赴江南,可他自己心裏也清楚,齊康決定了的事情,那是沒辦法改變的,不然也就不會有之前的兩次深入敵後了。好在這一次兩國都締結了友好盟約,應該不會出什麽大事兒。他還是相信水無攸對人性的判斷的。
但即使如此,兩手準備也要做好,萬一那趙進現在又變得狼子野心了呢?因此他提前讓手下的一小股最精銳的禦林軍,大概有一千多人吧,快馬先趕到江南,喬裝改扮先進入江南的京城中,以備萬一有不測的時候好進行接應。書香門第
趙進的大婚之日是在四月二十八,水無攸行動不便,在路上要耽誤不少功夫,粗略算一算,大概要走一個多月,現在已經是二月末了,時間雖然夠用,但還真不是很從容,因此齊康等人簡單收拾了行李,馬車倒是選用最好的,便一路往江南行來。
一邊走一邊玩,大半個月過去,才走了路程的三分之一,水無攸急了,唯恐趕不上趙進的大婚,齊康便安慰他道:「不用着急的,實在不行,後面我們騎馬,我把你護在懷裏,沒妨礙的,是不是?這越到江南,天氣也和暖了,即便出來吹吹風,于你身體也無害。」
水無攸一想,倒的确是這個道理,因此也只得收了焦急之心。果然,最後幾日的行程,他們便完全改成騎馬,江南的四月天,本應繁花盡放煙雨纏綿,然好在齊康和水無攸到的那幾天,竟意外的出現了幾個大晴天,總算沒讓身體虛弱的水無攸遭太多罪。
一行人到達宮門的時候,趙進正在禦花園的亭子裏看那些競相開放的奇花異草,他身邊站着的就是那個叫做竹枝的太監。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竹枝,你說先生他會回來參加朕的大婚嗎?」靜默無言的站了一上午,竹枝就覺得腿有些酸,正悄悄揉着呢,就聽見趙進的問話。
「啊……啊啊啊?會……會回來的……啊,不對,奴才……奴才不知道。」竹枝被吓了一跳,一時間慌亂失措。
趙進撫了下額頭,回頭惡狠狠瞪了竹枝一眼,半晌方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你到底哪有一點兒像他的地方?媽的朕怎麽就會瞎了眼睛,喜歡上你這種天上少有地下全無的笨蛋。」
「是是,皇上教訓的是。」竹枝不敢擡頭,這裏趙進氣沖沖的出了亭子,他才擡起頭,委屈看着對方身影,小聲咕哝道,「誰說你喜歡我了?你喜歡我怎麽還會和別人成婚,而且一娶就是娶三個。再說……當日我也明明說過自己不像的,是你非說像,現在又來怪誰……」
「你在那裏咕哝什麽呢?」趙進停下腳步,回頭冷森森看着竹枝。
「沒……沒有,奴才是說,皇上偶爾說粗話的樣子,還真是很帥啊,很帥很帥啊……」
「夠了。」竹枝不等說完,就被趙進大吼一聲給打斷了。年輕帝王滿臉黑線的轉過身去,恨恨自語道:「齊康憑什麽就那般好運,得到的人是先生。我怎麽就這麽倒楣,攤上這種連拍馬屁都拍不好的笨蛋呢?」
竹枝在他身後又委屈的扁了嘴,剛要說什麽,就聽見有人來報說:「北國太子攜太子妃在宮門外等候,不知皇上作何安排。」
「請,快請。」趙進心中大喜,忙整束衣冠,親自前去迎接。
竹枝也是滿臉興奮的跟了上去,雖然趙進總說他和水無攸像,但是他卻從來沒有見過對方,以前水無攸在宮中的時候,都是趙進安排了專門的人伺候,每次見他也都是單獨一人,連自己都不帶,所以到現在,他也只見過水無攸的畫像。
待到了宮門口,看到坐在輪椅上的水無攸,竹枝眼睛就不禁有些直了,把手指放在唇中無意識的咬着,心想乖乖,這就是水先生啊?難怪皇上一時半會兒都忘不了。我先前只道那畫像便夠美的了,誰知真人更是勾人魂魄啊。
他在這裏傻站着,那邊趙進和齊康水無攸已經見過,正回頭往宮中走,走了不到幾步,一擡頭,就見心腹太監在道中間咬着手指傻站着呢,當下齊康和水無攸叮當小闵子盡皆愕然,趙進卻是氣的鼻子都要歪了。
「把那手給朕放下來,太醫說過多少次,病從口入,你從來都是左耳進右耳出,再記不住的話,索性把那兩只耳朵都割下來好了。」
趙進咬牙切齒的吼着,吓得竹枝連忙抽出手指,小跑過去,規規矩矩的站在了趙進身後,只是卻難掩好奇之心,還一個勁兒拿眼睛偷看齊康和水無攸。
齊康眉毛一挑,心想趙進和這小太監有點兒意思啊。一般的奴才這樣不知規矩,早拉下去杖責了,要依照他那殘暴老子的性子,只怕這會兒都活不成。他倒好,雖是訓斥,那裏面可滿滿的都是關心啊。
水無攸看了趙進一眼,嘴角邊也露出意義不明的笑容,不過卻沒有說什麽。一路走來,他不和趙進說什麽話,倒是問了竹枝許多問題,例如家在何處了?家裏還有什麽人了?有沒有讀過書?識不識字了等等。只把竹枝給感動的,心想難怪誰都喜歡水先生,瞧瞧多善良啊,人家是才子,卻對我這小太監和顏悅色的,只這份心胸,有幾個人能比上啊。
「先生,你和他說什麽話。」趙進越聽越覺得不是滋味兒。這竹枝沒見過先生,可頭一次見面,兩人就相談甚歡啊,他對自己可從沒有這樣崇敬乖順的時候兒,總是表面乖巧,背後不知道嘀咕些什麽。
「怎麽?我不過是和竹枝說了幾句話,你這心裏就不自在了?」
水無攸打趣趙進。而自覺有人撐腰的竹枝則不住點頭,很小聲的說:「就是就是,水先生已經是北國太子的太子妃,皇上你再記挂也沒有用了。」
齊康一個沒忍住,就笑出聲來,在趙進兇狠的想要吃人的目光下默默扭過頭去。而趙進則是差點兒吐血,若非還尚存一絲理智,他真想一巴掌拍死那個不明情況的笨蛋得了。哼哼,看來自己是太寵他了,這種話竟然拿起來就敢說。
「先生說的哪裏話,實在是前些日子那太醫院的院正把他侄子推薦給了我。先生,你是不知道,他那侄子從小就學習醫術,人情世故什麽的一概不通,只是行醫治病卻着實有一套,我和他說了先生這腳筋的事情。他讓我找幾樣藥,說找到了,便有可能讓先生重新站起來,我自然高興非常,這才寫信讓先生過來的。」
趙進是以前的習慣,在水無攸面前一般情況下不自稱朕的。而齊康叮當小闵子等人聽他這樣說,不由得也都是喜出望外,就連竹枝也十分歡喜,合掌道:「阿彌陀佛,若真是這樣,便皆大歡喜了,可見上天是護佑好人的。」
趙進不滿的瞪了竹枝一眼,心想先生的腿和你有什麽關系,你跟着瞎高興個什麽勁兒。你個小太監,該不會還對先生有什麽想法吧?想到這裏,再想想之前兩人相談甚歡的情景,不由得把臉一沉,冷哼道:「行了竹枝,去廚屋裏端幾盤點心過來。」
「啊?皇上,這種事有的是人做,不必非要奴才的,奴才還要在皇上跟前服侍……」
竹枝愣了,卻不料趙進虎着臉道:「今日冉國太子和先生遠道而來,是貴客,自然該你親自去端,啰嗦什麽?快去。」
「哦哦哦,奴才……這就去。」竹枝有些委屈,卻又不敢抗命,扭身走了,這裏趙進方将齊康水無攸等讓進書房。
不一會兒,竹枝端着點心過來了,那太醫院院正的侄子也走了進來,看他呆頭呆腦,竟似有些癡傻般,齊康就忍不住擔心了,暗道趙進這是為了要給無攸治腿嗎?該不會他想把我的腿也給廢了,然後把無攸霸占過去吧?轉念一想,又覺自己這種想法太好笑太不近人情。
下一刻,那院正的侄子看了水無攸的腿,趙進又吩咐人把他要的幾樣珍稀藥材都拿了過來。再看這癡呆兒般的年輕人,臉上神情便立刻不同了,從水無攸的傷勢說起,以及那些藥理,藥物的制作過程,産生的作用,以及後面的保養等等等等,無不說的頭頭是道。且大有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的趨勢,只可惜,衆人除了水無攸外,于醫理上都是一竅不通,就如同鴨子聽雷一般。
水無攸倒是懂醫理,但有時也無法理解這位大夫的高明理論,好不容易等他講完了,然後捧着藥材興沖沖的回去煉藥,衆人才都松了一口氣。
到了趙進特意給他們安排的蘭卿殿,沐浴更衣,用過膳食之後,便已是華燈初上了。
齊康将水無攸抱到床上,一邊輕柔的替他按摩着腿上肌肉,一邊猶豫道:「無攸,你覺得這人靠譜嗎?我很擔心,別是只會紙上談兵吧?」
水無攸搖頭道:「我知道,你定是見他之前呆呆的,所以不放心。然而我聽他的那些理論,的确有許多獨到之處。所以或會有用也未可知。再說皇上不是說了嗎?他醫治好的病人不計其數,什麽樣兒的病都治過,九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