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好可怕

我拖着行李箱走在柏油路上,兩邊都是無垠的田野。

微風拂過,草梗微微晃動,仿若連綿不絕的浪花。

在這裏時光忽然溫柔下來,路邊的樹上停着一只鳥,承受天藍的蠱惑,不停從翅膀中掏出雪白的雲朵去擋那樣的藍。

遠處房屋零星分布,每一棟都被深掩在廣袤的綠意和天藍中,在這裏見證了悠遠的時光。

我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帶有青草、陽光和泥土的芳香,沁人心脾。

我将會在這裏展開美好的新生活。

路人很少,走很久才能遇到一位,我不敢錯過,連忙掏出地址細細詢問,可這位伯伯口音太重我聽不懂,只能看着他的手勢大致猜測。

費了好一番功夫,我勉強保持住了飽滿的心情,來到了奶奶為我留下的院子前。

推開帶着年代感的木門,裏面一個寬敞明亮的院落,日式木造平房,周圍被蔥郁的林木包裹,有鳥鳴,斷斷續續,仿佛水滴奔跑在陽光裏。

我心跳漸漸加快,拖着行李箱在蒼翠整潔的庭院內走了一圈,終于按耐不住,由庭院中幾步踏上木階來到外廊,一把推開紙拉門,沉澱許久的時光氣息瞬間充盈我的鼻尖——

我撲倒在榻榻米上,發出一聲惬意的喟嘆,我好喜歡我的房子!

我正在享受溫馨的靜谧,忽然二樓傳來一點詭異的動靜,仿佛有人拉開了門。

我怔怔擡眸看向二樓,似乎樓上采光不好,從樓梯中部看着便已經很黑,什麽也看不清。

我猛地從榻榻米上爬起來,慌張地跑出去從院子裏撿了一塊雪白的圓石做武器,這屋子裏怎麽會有人啊?!

難道是因為這三年沒人住,被什麽流浪漢占據了?

畢竟這房子連個門鎖都沒有,院牆也低矮,完全防君子不防小人的做派。

Advertisement

我在院子中防備着,然而只一聲紙推門響後便不再有其他動靜。

等了一陣,我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重新回到一樓,可又不敢貿然爬上二樓去看。

我試探着揚聲道:“我是楊慧蘭的孫子,她留的遺囑上将這棟庭院住宅的産權轉給我了,現在這是我家,如果你之前住在這也沒關系,一個月之內搬走就可以了。”

我話音剛落,原先被我推開到最大的紙拉門毫無預兆地猛得合攏,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房間瞬間變暗了些。

我立刻渾身僵硬,腦子裏閃過許多關于國外搬新家搬去老房子結果老房子鬧鬼的故事,不會吧我素未謀面的奶奶,你真的要這麽坑我,說好的血脈相連呢?

連接一二層樓的木質的樓梯發出了吱呀聲,仿佛正有人從二樓緩緩走下。

那種詭異存在漸漸接近的感覺令人毛骨悚然,我心都快從嗓子眼跳出來了,嘴裏颠三倒四地說着,“我,我報警了啊,建國後不許鬧鬼的,你不能傷害我,不然我奶奶泉下有知也不會放過你的……”

腳步聲已經來到我面前,我卻什麽也看不見。

就在我已經恐懼到快暈過去的時候,眼前的空氣蕩起微微的波痕。

須臾之間,一個身着月白色交領長袍的青年面無表情地出現在了我面前,雪色長發整齊地部分梳起,剩餘的披散至腰際,眼眸介乎于黃和綠之間,比起橄榄綠又更青翠一些,說不上來具體是什麽顏色,微微瑩亮,很是攝人心魄。

我怔了片刻,原來不是鬼,見到他的瞬間我就不怎麽害怕了,剛才也許是什麽奇怪的反射投影裝置導致我看不見他。

裝神弄鬼,肯定不是什麽好人,我警惕地盯着他,防備着他的動作。

他朝我伸出了一只手,冷冰冰吐了兩個字,“地契。”

那手膚色冷白,擒着微光,手型優美,指甲卻尖利駭人,像故事中的妖物精怪。

我不動聲色地悄然退後了一步,“你要幹什麽?”

他微微眯了眼,盯着我看了幾秒,我大腦似乎晃了下神。

待回過神來便看見他忽然憑空一抓,産權證就莫名其妙出現在了他手中。

我日!

我一陣驚悚,他對我做了什麽?他要對我的産權證做什麽!?

他雖然不是鬼,但也絕對不是人啊!這已經是怪力亂神的程度了吧!

我心中慌亂,卻還是快速道:“這都是登記在案的,你就算撕了,我也還是這個屋子的産權人。”

他沒理我,打開看了一遍,眉心緩緩蹙起,神色逐漸難看,我真怕他一個沖動撕完産權證把我也撕了。

我腦子裏亂糟糟的,想跑又舍不得房子,在原地呆站着盯着他看,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

只見他手翻了一下,産權證便消失不見。

那雙妖異的眼睛緩緩上擡,尖銳的目光落在了我臉上,似乎在細細觀察我的五官容貌。

我不由得抖了一下,“怎,怎麽?我沒騙你吧?”

長久地靜默後,他終于開口,依然是之前冰冷的語調,“我是白豈,小蘭托我照顧你。”

我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小蘭是我奶奶楊慧蘭的昵稱,他認識我奶奶,又說“照顧”,所以不會殺我。

我一直提着的心驟然松下,一瞬間腿軟地坐到了地上。

我仰頭看他,想細細問個清楚,不料正對上他的視線。

他正垂着眸居高臨下地看着我,眉頭微蹙,似乎有點嫌棄的意味。

他實在顏值太高,面對着高顏值的人,我羞恥心就會比較重一些。

我于是又不好意思地爬起來,“白豈你好,我是頁子,你是我奶奶的朋友嗎?”

他無視了我的問題,開始自顧自地說自己想說的,“我不喜歡陽光,所以白天不許敞着門,我喜歡安靜,所以家裏不許帶其他人來,我怕熱,所以家裏不許煮火鍋和吃烤肉……”

喜歡安靜和家裏不許帶人來還勉強有關系,可是——

我忍不住打斷道:“怕熱跟吃火鍋和烤肉有什麽關系?”

他冰寒的目光立刻掃過來,我仿佛瞬間被釘在了萬丈雪峰之上,一瞬間背脊貼上冰面,透心涼。

我結巴道:“我的意思是……可,可以裝空調。”

他盯着我,再次微微眯眼跟我對視,很快恍然一般,仿佛得到了答案,但依然冷着臉,重複道:“家裏不許煮火鍋和吃烤肉……”

我想問在庭院吃不行嗎,沒敢問出口,怕他再瞪我。

“……午夜過後不許下樓。”

前面好歹還算個人癖好,最後這是什麽?

我硬着頭皮開口,“為什麽?”

我果然又被瞪了,順便獲得了一句冷斥,“沒有為什麽。”

他說完了也不許我提問,轉身朝二樓走去,“你的房間是二樓右手邊第一間,我把你錢包拿走了。”

我摸了一下褲子口袋,錢包真的沒了。

我愣了一下,急忙追上去,“你拿我錢包幹嘛?”

他不理我,徑直往上走,我一路追着他來到我的房間,發現我的行李箱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了房間裏。

錢就是我的身家性命,我有點着急,輕輕揪了下他垂下的袖口,委屈地小聲道:“白豈,我身份證什麽的都在錢包裏,你還給我好不好?”

白豈停住了腳步,目光落在了我手指揪着的一小片布料上。

我怕觸到他什麽逆鱗,立刻松了手。

白豈這才收回目光,擡起空無一物的手掌,轉瞬間我的錢包出現在了他手中。

我沒敢伸手去拿,眼睜睜看着他把我錢包打開,将裏面全部的錢取走,接着合上錢包遞給我。

我怔了兩秒,心如死灰地接過錢包。

我全部身家就這麽點錢,他都拿走了,我怎麽辦啊?

白豈此時終于好心地解釋了一句,“我買菜需要錢。”

我怔住了,“買菜?你餓了?”

白豈居然回答了我的問題,雖然态度依然愛搭不理,“給你做飯,我不吃那些。”

他竟然要給我做飯?

他從露面到現在都一副大爺樣,居然要給我做飯?

我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甚至不好意思了,連錢也不準備要回來了,反正也是花在我身上。

白豈在我行李箱前跪了下來,接着伸出手拉開行李箱,拿起我的衣物,開始給我一件件挂衣服。

我傻眼地看他挂了兩件才回過神來,撲過去抓住他手中我的衛衣,“白豈,我自己收拾行李就行,你休息去吧!”

白豈沒什麽情緒地看了我一眼,将手中的衣服松開了,我松了口氣将衣服用衣架挂好放進衣櫥中,一轉過頭看見白豈的動作,差點靈魂出竅。

他正跪在行李箱旁邊,垂着眼簾忙活,我的內褲都被他掏出來散在一邊,而他正在一條一條給我仔細疊內褲。

我頓時面紅耳赤,撲過去搶過他手中的內褲,團成一團塞進了行李箱,轉而迅速将行李箱蓋好,“白豈,這些我都可以自己做,我知道我奶奶讓你照顧我,但你不用細致到這個程度的。”

白豈冷冷盯着我看了幾秒,我以為他要發火,沒想到他卻忽然起身,從壁櫥裏抱出厚厚一疊被褥放在地上,看着我道:“你去院子裏晾這些,放了好幾年,有些陰濕,不晾你晚上沒法睡。”

我哦了一聲,下意識就按照他的話抱起被褥,準備轉身下樓去晾。

走了兩步才意識到他這是把我打發走,然後他就會繼續給我整理行李箱!

我不情願地轉頭看他,對上了他充斥着涼意的目光,我下意識咽了口唾液,不敢不按他的指示做,垂頭喪氣地抱着被子下了樓。

等我在明媚的陽光中将被褥全部晾上回到二樓,他已經将我的行李收拾得七七八八,我進門他也沒擡眸看我一眼,我只好沉默着過去跟他一塊把剩下的行李收拾好。

二層的房屋天花板很低,而白豈身量很高,輕松便能夠到最上面的壁櫥,将我空無一物的行李箱拉好放了進去。

他轉過身看我,終于再次跟我說話了,“你不吃什麽?”

我搖頭,“沒有,我什麽都吃。”

他不再開口,轉身就要離開,也許是要去買菜了。

我注視着他下了樓才意識到他說他不喜歡陽光的事,連忙拉開衣櫃,将他收納好的傘和帽子拿出來,沖下樓攔在了他面前。

白豈靜默地看着我不語,仿佛一座冰山在跟我對峙。

他這樣我壓力好大,我顫巍巍地遞出手中的物件,“白豈,你帶着去吧,你不是不喜歡陽光嗎,外面太陽很大。”

白豈沉默了片刻,将傘接了過去,沒碰我另一只手裏的帽子。

他走到門口,門口便憑空出現一雙木屐,他垂眸穿上木屐,轉身推門,那一瞬間忽然身上的衣服如同水紋一般蕩了下,眨眼變成了平常人會穿的休閑裝扮,雪色長發也變成了黑色短發,從背影看就像個身型出衆的年輕大學生。

我看着他走出去,撐開傘,漸漸遠去消失在院門外的小路上,心中有種奇異的感覺。

白豈不知是什麽東西,很可怕,性格差,相處起來也并不容易,我接受他的過程更是全然莫名其妙,完全被他的節奏帶着走,但此刻我心中的情緒卻不是全然負面的,不僅毫無緣由地相信了他的話,還莫名産生了一絲期待。

跟他在一個屋檐下的生活會是什麽樣的呢?

本以為他的存在是美好的屋子中的唯一一點缺陷,可短短一下午,對他的好奇反而勝過了對屋子本身的喜愛。

我重新癱倒在地面上,看着天花板在心中感慨起來——

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永遠不知道下一顆是什麽味道。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