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某次周一,早晨升旗前,班主任把秦樓叫到辦公室。
辦公室裏還有于年,于年的班主任,以及于年的父母。
想也不要想,他們是來勸兩個人分手的。
于年班主任說:“你倆的事情,之前老師也知道,看你們學習都挺互幫互助的,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覺得現在這個年代嘛,能讓對方變好的戀愛,也是可以支持的。但現在……唉,秦樓,你怎麽這麽糊塗?”
秦樓垂首站在老師們面前,咬着唇一聲不吭,眼淚一顆一顆砸下來。
于年爸爸說:“老師,我要這女孩給我寫份保證書的,不然我要叫她家長來的。”
“爸媽,你們能不能別這樣?”于年皺眉。
于年媽媽一下子就火大了:“怎麽了哦,我賺錢讓你來上學,是讓你早戀的嗎?早戀就早戀,媽媽理解,可你也不看看對方是什麽人……”于媽媽嘟囔了一句,“根正苗紅好青年再給帶壞了。”
“那些聊天記錄我看了,她也是想給我買禮物才這樣的,誰能保證自己不犯錯啊?知錯就改不是老師一直教育我們的嗎?”于年竟然這樣說。
“這事能一樣嗎……”
“小小年紀送禮物送這麽貴的鞋,別嫌我說話難聽,父母的錢就能任意揮霍嗎?這是攀比,也是虛榮,這段感情能給小孩什麽正面引導嗎?這雙鞋你媽買得起,我會還給她的。”于年媽媽對着老師抱怨,眼睛一直瞥向秦樓。
“……”
無休止的争論。
“好,我們分手。”秦樓忽然插話,制止住這些紛争。
秦樓對于年說:“我以為你信我的。”
然後她轉過身,奪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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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背道而馳的開端之一。
事情發生之後,于年沒有來找秦樓。
第二天,又有別的麻煩找上門了。
秦樓同宿舍的舍友家長找了不止一兩次,說是不敢讓孩子跟秦樓住在一起,問秦樓能不能搬走。
時态發生到這個地步,是除顧潇那幫人以外,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秦樓沒說話,收拾東西當天就回家了。
夜路難行,不是因為沒有天黑,還因為沒有燈在指引。
村裏那時候還沒打水泥地,路燈更是沒有,晚上十點,住戶基本都熄燈了,野樹荒草如鬼魅,纏了人一路。
秦樓想了一路說辭,最後只是解釋說宿舍太吵,學習學不進去,吳小燕問她住宿費還退不退?秦樓說退,吳小燕罵了幾句說她折騰,沒有多想。
秦樓生命裏有些內容注定是被父母缺席的。
她永遠記得那夜夜涼如水,繁星高照,秦樓坐在家門口的石板墩上,聽秦宏偉講他一天出工的見聞,說哪個小工被隊長罵了,又說有人沒站穩差點遭鋼筋紮了。
他說這些的時候一直帶着笑,仿佛是在看笑話一樣,然後又講到他自己,就說我啊被石頭夾了一下,手指腫了,但沒大事,不影響幹活。
秦樓看着秦宏偉,不知道為什麽想起《活着》裏的福貴,她看過電視劇版的改編,裏面的男演員在後期福貴經歷子女去世後,笑的樣子就是這樣的,一點點的苦,可卻很快被化開了。
是難是易,日子還得過。
秦樓原本一肚子的苦,頓時都咽到肚子裏去了。
第三天于年還是沒來找秦樓。
秦樓開始的時候有些氣惱,後面又想,這件事發生在誰身上,或許都會誤會,加上出事之後,于年一直陪在她身邊,其實她沒理由氣他的。
這麽想着,她在當天晚自習,大家都在學習的時候,悄悄借上廁所,去他班裏找他。
“我家裏管我太嚴了。”
“我沒有不相信你,我一直知道你是好女孩,只是當時你不該道歉的,現在你百口莫辯了。”
“我當然還喜歡你,我沒有一刻變過心。”
“考上大學我們再在一起吧。”
“不要受幹擾,別人愛怎麽說怎麽說,你就好好學習,然後我們大學見,好不好?”
…… ……
于年的語氣與往日無異,他不怎麽會說膩歪的話,秦樓以前一直喜歡他一本正經的甜氣,可現在他的态度,卻讓秦樓冷徹心扉。
從什麽時候開始,“信”成了“不信”。
原來他對這段感情,早已有了自己的打算。
秦樓淡淡看着他,聽他說完一切後,奇怪的沒有什麽太大的起伏,她淡淡說了句“好”,就離開了。
她的眼淚在轉臉的瞬間才傾瀉而下。
當時她想,如果他沖上來抓住她呢?哪怕只是叫住她呢?或許就能看到她有多麽傷心難過。
可是沒有如果。
于年的教室在四樓,秦樓一個個臺階走下去,眼淚糊住了眼睛。
她的太陽穴哭的很痛,一跳一跳的疼,可她當時滿腦子都是安慰自己的話。
她想,于年說的也有道理,又不是徹底分手了,他們倆只是去了層身份多了個約定而已。何況,确實是自己的糟心事,實在沒必要,也不應該連累他。
都愛過人吧?也傷過心吧?知道被傷害的一瞬間是什麽感覺吧?
自我安慰有時候并不是真的通情達理,只是人都需要一種信念感,尤其是在困境中的人,如果再不相信點什麽,指望點什麽,那就真的堅持不下去了。
即使虛幻如泡沫,只要泡沫不破,人就不亡。
下到二樓的時候,顧潇擋住了秦樓的去處。
秦樓那時滿臉是淚,狼狽不堪。
顧潇見了,皺了皺眉,說:“找你前男友啊?”
顧潇最後幾個字尾音輕快,她笑了笑,說的天真無邪。
“說實在的要不是你的好姐妹告訴我說有對付你的辦法,我真的想不到原來事情竟然可以發展的這麽精彩。”顧潇笑,她甩了甩自己的馬尾辮,“不過你也有錯,幹嘛那麽小氣啊,我給人于年送個東西你都這麽看不慣,居然還給扔了,這不是逼着我發火呢嗎?”
秦樓捕捉到顧潇話中的幾個字眼,皺了皺眉,恍然看向她。
秦樓頓時明白,她們之間之所以能到這麽水火不容的地步,一定有什麽信息偏差被王慧敏利用到了,然後牽一發動全身。
“不過我現在想明白了,你已經受到懲罰了。不如,我們和好吧。”顧潇笑嘻嘻的。
事實上秦樓沒有拒絕的機會。
晚自習下課後,顧潇把秦樓堵在教室,其他人知道她們倆有矛盾,都不敢管,沒一會人都走光了。
然後在門口等顧潇放學的夥伴們都走了進來,有的坐在桌子上,有的搬了凳子坐在秦樓旁邊。
顧潇叫來王慧敏,對秦樓說:“你可別說我是不誠心想跟你和好的,你知道,偷表的事兒可是她跟我提的呢,她害你這麽慘,你說你要不要懲罰她一下。”
王慧敏顯然害怕了,一個女人拎着她的衣領把她抓過來,拿了個凳子,讓她坐在秦樓的對面,她不看秦樓,一直發着抖低着頭。
“我呢,今天是真心想和你和好的。”顧潇說,“為表誠意,我們一起讨厭王慧敏怎麽樣?”
“你想幹嘛?”
“诶……不對不對,是我該問你,你想怎麽懲罰她?”顧潇笑着。
秦樓咬了咬唇:“顧潇,別鬧了,你不喜歡我,我現在如你所願人人喊打了,放過我吧。”
“這麽說,你是不打算和我和好了?”顧潇歪了歪頭。
秦樓自知和她談不攏說不清,站起來想走,沒看到顧潇朝她左前方的人使了個眼色,她剛走兩步,左邊那人一腳踹在她膝蓋上,後面有人又用力擁了她一下,她整個人沒站穩一下子趴在前面,她想扶住面前的桌子,又因為踉跄太過,沒站穩,整個人摔在地上。
剛剛被她扶了一下的桌子一下子倒在她身上,上面的書一本本砸下來,就像石子。
她狼狽極了,或許也可笑極了,周圍的人都在嘲笑。
秦樓倒地的那瞬間本能的慌了,直覺告訴她或許要有麻煩了,她反應很快,想盡快站起來,可是卻動彈不了,身後分別有人踩住她的小腿。
然後她看到顧潇慢吞吞走過來,站在秦樓面前,拿腳踩在了秦樓的脖子上。
秦樓的臉貼着地板,巨大的屈辱感驅使她想落淚,可自尊心又不許她袒露怯懦。
顧潇喊王慧敏:“慧敏啊,她不識相,你肯定和她不一樣對不對?”
王慧敏慢吞吞走過來,顧潇拿手點了下她的額頭,硬巴巴說道“機靈點”,然後又耳語了什麽。
王慧敏又往秦樓這來了來,一腳踩在秦樓臉上。
顧潇“哎呦”了一聲,大驚失色:“慧敏,這可不行,臉上要是踩出印了,明天班主任可得找你呢。”
王慧敏蹲下來,擡起秦樓的臉,她眼中有抗拒也有野心勃勃,兩股力量糾纏在一起,讓她一向膽小木讷的臉上露出了奇異的神采。
“小樓,我讨厭你。”王慧敏板着一張臉,“咱們本來是一樣的人,父母都是莊稼人建築工,我們上鄉鎮中學,買一塊錢的頭花戴,可是你長得好,所以大家都喜歡你……這不公平。”
秦樓看着她,覺得難以置信,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喜歡于年。”王慧敏淡淡的緩緩的笑了笑,很快又恢複面無表情的狀态,她往前湊了湊,靠在她耳邊說,“你們的聊天記錄我都看過,你們聊過我,那次我遲到你跟他抱怨過我,他說過我穿的棉鞋土氣,所以你後來拿你發傳單的錢給我買了雙鞋子,你在同情我嗎……呵呵,我什麽都知道……”
“別他媽叽叽喳喳廢話了,等會該到點了!”有人喊。
顧潇打了下王慧敏的頭:“媽的能不能快點!”
“我替王慧敏來一個,既然叫表姐,不如在臉上畫個表喽?”
不知是誰這麽一說,正中顧潇下懷,顧潇哈哈笑了幾聲,罵道:“他媽的,還是你會疼人!”
然後她們去拿中性筆和粉筆,一個個來秦樓臉上作畫。
秦樓抗拒的很,一直在掙紮,秦樓越動,她們越是故意把原本幾筆就能畫好的東西畫的歪扭七八,還惡狠狠罵秦樓:“表子姐怎麽回事,再亂動給你畫眼睛裏了!”
秦樓渾身都在抖,她幾乎要把牙咬碎,她告訴自己不要哭,這眼淚已經不是心理可以控制的了。
然後顧潇接過筆:“還是我先給表姐‘送鐘’吧,不然等會兒沒地兒了,逼臉長這麽小,一點也不好畫,也不學學人家王慧敏。”
秦樓絕望的閉上眼。
“你們幹嘛呢!”
天地間忽然安靜了。
是王晶。
秦樓不知道要怎麽感謝她,在這麽難的時候,只有她還把她當朋友。
王晶舉着她那個只能撥打電話的老年手機:“你們這幫混蛋,信不信我立刻報警!”
顧潇挑了挑眉,看了眼趴在地上的秦樓,又看了眼王晶,笑說:“大家散了吧,日子長着呢。”
“日子确實還有很長。”
王晶這麽對秦樓說。
“告班主任,或者報警,或者激烈反抗!你總要選擇一個,不然高三你撐不過去,就算撐過去了,你也考不上大學。”
秦樓那個時候已經不信任學校了,告訴老師之後頂多就是讓對方道歉,道了歉之後接着霸淩,反正道歉又不會少塊肉,反而激發人的報複心。
報警秦樓也沒把握,畢竟她們沒做更過分的事情,又在早先設了個偷表的圈套讓她鑽,她到時候不一定能說得清。
那段時間秦樓如墜深淵。
上課數學老師喊她上黑板默寫,就會忽然有人拿粉筆砸她;某日回到家秦岩問秦樓後背是什麽,秦樓脫下衣服一看,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人貼了張寫“女表”的便利貼在後面;有女生看到她之後,便開始竊竊私語,她一看過去,對方立刻停了戒備的看着她。
那段時間,秦樓活的很剛硬,她每天一個人上下學一個人吃飯,她把能利用的所有時間都花在學習上,她走路的時候習慣把頭昂起,把背挺的很直,就為了不被別人看低。
這一天課間操,秦樓請假沒下去,她來姨媽肚子疼的要命,拿了衛生紙到廁所,顧潇一幫人在樓下點完名,從教學樓另一側偷跑上樓,堵住了秦樓。
顧潇看了眼秦樓手裏拿的紙,沒來由嫌棄起來,故意嘔吐了一下,說:“看來王慧敏說的是真的,你來姨媽都用衛生紙墊啊?不會側漏嗎?”
是吳小燕教的——把幾層衛生紙放在一起,再把對角一拉對疊,墊在衛生巾上,這樣用能省衛生巾。
秦樓從來沒為此羞恥過,可被這樣調侃,讓她想起那天晚上她被她們踩在腳底下畫畫取樂的場景,不自覺握緊了拳頭。
顧潇身邊的小姐妹說:“不該關心側漏問題吧,這能幹淨嗎?不會得什麽病吧。”
“我的天,秦樓你不會有什麽病吧,那方面的。”有人捂嘴驚訝起來。
秦樓忽然轉臉“啪”的一巴掌扇在那個人嘴上。
“你他媽?”對方懵了。
“你幹嘛打人!”有人推搡了她一下!
秦樓順手拿起放在廁所牆根的拖把,掄起來就打過去,拖把頭一下子戳到那女生的肚子上,污水一下就沾滿了白色校服。
幾個女生過來拽秦樓,有人扯她的辮子,秦樓疼得受不了,但手上一直沒停,她大喊大叫的拿拖把胡亂的打、砸。
然後把提前來班裏的老師引了過來。
這次的鬧劇最後結束于一頓批評教育,兩邊都沒讨到什麽好。
接下來的幾天不知道怎麽了,忽然有人傳秦樓好像婦科方面有問題,又過了幾天,又有人說,秦樓好像私生活挺不檢點的,和于年在一起的時候就腳踏幾條船。然而以上還不夠,某天體育課,秦樓回班上廁所,忽然聽到隔壁有女生說:“聽說秦樓和王晶有那種事……”
在門口洗手的女生就問:“那種事啊?”
“你不覺得王晶和男孩子挺像的嗎?”
“哦……”
一個拖着長音的,諱莫如深的語氣詞,像子彈一樣,彎彎繞繞的擊中了秦樓的心髒。
秦樓去網上查“流言”二字。
流言的産生必須具備如下兩個基本條件:一是為數相當多的人對某一事件感興趣或者非常關心,二是大家都缺乏關于該事件的信息。
傳播的人或許不懂這樣死板的定義,但确實吃準了枯燥的高中生們對于□□的喜聞樂見。
那天中午,秦樓去找王晶吃飯。
王晶對秦樓說:“你說這幫孫子怎麽就巴着你不放呢?最近到處都有你的流言,還有啊,我說實在的秦樓,于年也不是什麽好東西。那天我去找他,把你發生的事都告訴他了,讓他給你澄清一下,結果他說什麽你知道嗎?”
王晶“呸”了一聲:“他居然讓我轉告你,再忍忍就好了,我操……”
“我們以後用手機聯系吧。”
“什麽?”
“他…和你,你們都沒必要被我連累。”
王晶眼神閃爍了下,揮揮手:“沒關系的,流言蜚語又不會讓我少塊肉。”
“可我在乎。”秦樓直視王晶的眼睛,“而且我知道你也在乎。”
不用考慮我,我沒關系的。
所以,不見了吧。
那晚秦樓一個人回家,平時有王晶在身邊,她只是覺得安心,可王晶乍一不在身邊,秦樓才真的感知到什麽叫不安心。
她怕顧潇她們找事,還差五分鐘放學就提前溜走了,就在騎車子到學校後門第一個紅綠燈路口的時候,她看到一群穿着學校校服的男女圍在一起,和顧潇常一起玩的某個女生看到了她,一下喊住了她的名字。
那幾個學生紛紛回頭。
秦樓這才看清他們在打人,一個穿着灰色衛衣的胖胖的男生被打的鼻青臉腫,那男生看到有人來了,像是發現了救命稻草,他像是怕被秦樓看的那幅狼狽樣子似的,一直往牆角縮,可同時又大着膽子喊:“幫幫我。”
這三個字讓他挨了其中一個男生的一巴掌。
然後秦樓冷冷的說:“你們打你們的,不要攔着我!”
“鈴鈴鈴。”
她說完這句話之後下課鈴響了,秦樓喊了聲:“老師來了。”
趁他們不備,立刻騎車子走遠了。
她騎得飛快,風聲呼嘯,卻掩蓋不住心跳聲。
她過了個紅綠燈,立刻停車子,撥打了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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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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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盡快完結校園時期,所以這章5000+
然後今天雙更。
明天不更新了,後天接着來看,到陳岸的故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