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在邊境擁兵自重，得罪了無數江湖人士的女人，能夠有一個體面的葬禮，已經算是幸運了。不，應該說，這麽鬧騰，最後竟然有完整的屍體下葬，真是太難得了。她的夥伴們已經找到能夠将他們的理想延續下去的路，君舒雅沒什麽不安心的了。

因為有前兩次經驗，對于自己沒有死徹底，君舒雅并沒有什麽驚訝。但是，這一回，她還是感受到了來自大宇宙的惡意——讓一個在北地保家衛國的女将，成為“鞑子”的一員，你讓她情何以堪啊！看着醜斃了的金錢鼠尾，君舒雅小嬰兒發出兩聲有氣無力的哭號，然後，被人抱起來檢查出了什麽問題。什麽？怎麽知道自己成了“鞑子”？因為周圍人說的話，和鞑子的語言有點兒像，但是，她聽不懂。結合人們的打扮，那應該就是所謂的滿語。如果是漢人家，怎麽會從主人到丫鬟，說的都是滿語？“1599年努爾哈赤命額爾德尼和噶蓋兩人将蒙古文字借來創制滿文”——這是百度說的，君舒雅不知道這麽詳細，她只知道，這種語言，在她上輩子生活的年代沒有出現，而後世，懂這個的真心不多。于是，能稱得上是高級知識分子的君舒雅，成了一個文盲。

這輩子君舒雅的名字還是“舒雅”——滿語名字翻譯過來的。然後，讓我們來看看這輩子君舒雅的生活吧。

首先，她的家庭：內務府包衣，齊佳氏，父親還有個不大不小的官位。正妻嫡出的女兒。這意味着什麽呢？宅鬥？不受寵的嫡妻？性情耿直，需要女兒幫襯才能保住自己地位的母親？抱歉，以上狗血情節，除了宅鬥，餘下的，完全沒有。自古以來，婚姻便是結兩姓之好，滿人重視母族妻族，人家娶媳婦，娶的不是老婆，是家世。除非丈夫傻了，或是妻子做事委實出格，沒有哪個男人會禍害自己的老婆的。不喜歡，供着就好，當得起官，還養不起一個女人嗎？以這個時代的标準，君舒雅的便宜老爸不算花心，三妻四妾，“三妻”那是不可能的，“四妾”還差一個才能滿員。便宜老媽手段不錯，進門第二年就生下了嫡長子，最受寵的小兒子也是她生的，女兒生了三。那三個小妾呢？有一個生了個庶子，張狂了一段時間，如今已經被收拾老實了。剩下的兩個，一個膝下養了一個女兒，另一個曾經誕下一個男孩，沒站住。小妾和她們的孩子都被收拾的老老實實的，只要母親不犯錯，這個家，就沒人能威脅到她。

那麽，說家世做什麽呢？母親那裏不需要君舒雅——如今應該是齊舒雅——幫忙，作為第三個女兒，她也不受重視。別忘了，這裏是清朝，她便宜爹還是個官，于是，一個問題擺在她的面前——選秀。她這種包衣出身的女孩兒，不是去選妃子，而是去選宮女。好吧，不管對這玩意多膈應，該面對還是要面對的。其實能進宮當宮女也不錯。這輩子，舒雅早早地就偷偷練功。這一回，她資質不賴，不比上輩子差。但是，短短十餘年，還是太少了。憑她現在的本事，還不足以逃脫來自家族的追捕，更別說活得自由自在了。如果落選，那就要在父母的安排下，嫁人，或是給人做妾。不管哪樣，舒雅都不喜歡。如果進了皇宮，再出來，那就得二十五了，再有十年，她習武有成，可以獨自生活，不受制于人了。至于這宮中的生活，呵，戰場她都去過，難道還怕那些嗎？

于是，要學規矩了？從宮裏請來明明很有來頭，卻無人奉養的孤苦嬷嬷教養自家女兒？姑奶奶學規矩，被嚴厲的嬷嬷打得手都擡不起來？這也是不可能的。首先，那些有來頭的嬷嬷，自然有她們的去處。知道得多的，根本出不了宮，外面的人，也不會随意和她們接觸。規矩嘛，也不用外人教。說點兒實際的，作為一個正常人，你需要別人教你怎麽走路，怎麽說話嗎？當然不用，因為你一直是那樣做的。同樣，規矩也是如此。不用特意學，因為你的長輩一直是這樣做的，你自己也是從小如此。如果和別人不一樣，你會自覺的模仿別人，改正自己的錯誤。這就是君舒雅的生活。如果學個規矩，就要外人把自家的女兒打掉半條命，那這家，可就徹底丢人了。同樣，那些忌諱什麽的，也不需要長輩把孩子拉到面前，細細交代。這些事，早就在日常生活中，一點點的滲透給孩子，使之成為她的本能了。再說了，那麽多東西，一起說，小孩子哪能記得住？難道要記下來？你以為那是考試的小抄嗎？

進宮選秀前還要把以前的黑歷史處理了，別弄出白月光朱砂痣什麽的——這些同樣是不可能存在的。時下男女大防甚重，別說是旁人，便是嫡親兄妹，相處也要甚重，養在深閨的姑娘，哪裏能見到外男？至于清穿小說中，常常出現的，去別人家裏做客，遇見了一個容貌俊朗的男人什麽的。首先，在人家家裏到處走動是不禮貌的。其次，知道有女眷前來做客，主人家的男性，是不會往那邊湊合的。除非是“戀嬰”或是百合，不然，這種感情糾葛，還真的罕見啊。

那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舒雅已經熬過了令人抓狂的選秀，在乾清宮伺候，從粗使宮女起，如今已經是奉茶女官了。在皇帝跟前本不是舒雅的本意，在她看來，冷宮才是最好的選擇呢。可是，被分在乾清宮，她還能不去不成？如今，她只能慶幸，自己的容貌氣質，都不是皇帝喜歡的類型。

如今的皇帝是乾隆。對，就是早年不錯，晚年敗家的那個。如今這位皇帝在位才二十年，還沒到敗家的時候。百姓日子過得不賴，反清複明什麽的，舒雅完全沒有想法。舒雅只做自己應作之事，白白送死的事情，她是不會做的。所以，她不會想着開海禁，更不會想要弄文藝複興、工業革命，君主立憲什麽的，舒雅表示，找死自己去，別拉着她。她只是一個社會地位底下的女人，沒打算向整個社會挑戰。

既然身處皇宮，那就沒理由不說說這紫禁城裏頭的事兒。首先，這裏沒有耿直火爆，內心卻像白蓮花般出淤泥而不染的繼皇後。在後宮裏，真正純潔無辜的人早就死了。同樣，也不會有哪個妃嫔專門和皇帝頂着幹。繼皇後烏拉那拉氏平時瞧着，性子還是不錯的。呃，最近幾年确實越來越不讨喜了。嗯，算算，四十多歲，更年期了啊。滿蒙第一美人也是不存在的。有人說，當了皇帝，可以廣納美女，于是，“美麗”的基因在皇室血脈中流傳，皇家的人，一代比一代漂亮。這一條，在清朝這兒是行不通的。清朝的男人，娶妻娶的是家世，不是容貌，只要家世過硬，女人長得又不是寒碜得不成人形，基本上，都能嫁個富貴人家。乾隆皇帝的長相倒是不賴。男人嘛，只要肢體健全，沒有發福，保養得宜，打扮得體，再有點兒氣質，都能混個“小帥”的評價。乾隆身為皇帝，保養和打扮自不必說。他的身材也算不賴，至少，穿着厚重的衣服，看不出不妥的地方。整體來說，算是個氣質大叔吧。其次，這裏也沒有喜歡砸東西、撕帕子的寵妃。在這皇宮中，哪個不是謹小慎微？一個眼神都能琢磨出一百零八種意思，誰會做出那種明晃晃往日手裏送把柄的事兒？而且，後宮的娘娘很柔弱，帕子它其實還是挺結實的。另外，禦花園也不是聽八卦的地方。如果你在某個角落裏聽見某某太監宮女說某某事，那一定是人家想讓你聽見。如果不想進了別人的套，遇到這種情況，就要趕緊閃。

人的适應能力向來很強，在最初的不适應過去，舒雅在這皇宮中，雖不能說如魚得水，卻也過得不錯。比之以前見識過宇宸的皇宮，這裏的陰謀真是少得可憐，只要不自己作死，宮女太監的折損率真心不高。這是好事。舒雅本應為此感到高興，可是，她現在只能感嘆，大宇宙的惡意，竟然是分期付款的。

舒雅的煩惱來自家人的傳信。這一世，她有一個庶出的妹妹，喚作“令月”，比她小五歲，呆呆笨笨的，平時兩人沒什麽交集。前段時間這妹子落水昏迷，險死還生，然後就好像開了竅一般，百般伶俐，加上她容貌出錯，又是個不甘寂寞的，便肖想起了那通天的富貴。選秀将近，家裏人想讓舒雅幫忙活動一下，讓這妹子去一個露臉兒的機會多的地方。

聽了家裏人的要求，舒雅默然無語。皇宮的陰謀水平拉低了整個貴族階級的智商，瞧瞧，進了宮的宮女，這麽容易，就能收到家裏傳來的信息。她那個妹妹是怎麽回事，作為“過來人”，她是再明白不過了。看那位行事，也不是那種滴水不漏的，可偏偏，家裏頭的人都被她唬住了。聽說那姑娘是自己想走這條路的。肯和一群女人搶一個黃瓜，這人如果不是被“皇帝”的名頭迷了眼，就是心機深重的類型。而就舒雅得到的消息，這妹子，不屬于後者。舒雅能說，她只期望這妹子闖禍的時候，不要連累自己嗎？

舒雅決定什麽都不做。她不指望家裏幫襯什麽，何必去提攜一個定時炸彈？她只想老老實實地當她的奉茶宮女，等年歲到了，就離開宮廷，天南海北，四海為家。或許會到西方看看，清王朝閉關鎖國的政策她無能為力，但是，讓百姓接觸西方文明，再由下而上影響整個社會，或許可行。有些事，她終究做不到袖手旁觀。

不得不說，舒雅的那個妹子挺有本事的。她通過了層層選拔，成為了一名宮女，目前在延禧宮供職。因為“令”字犯了忌諱，如今這妹子改名為“明月”。不知為何，聽了這名字，舒雅總覺得不妥，卻說不出哪裏不對。這明明是一個挺普通的名字啊。為何“明月”配上“延禧宮”，就叫她渾身別扭呢？

舒雅很無奈，最近她成了乾清宮一幹宮女太監眼中的笑話。

這個皇宮，不只陰謀的檔次上不去，管理也比較松散。這不，明月妹子又找來了。她明明是宮女打扮，卻端着冷豔高貴的氣質。她回答別人的問候的時候，喜歡用單音節的拟聲詞，好像這樣能顯示她的高貴。

明月給舒雅送來了兩只發簪，不甚名貴，樣式很精致。這樣一位冷豔高貴的宮娥親自來送東西，自然不是為了聯絡姐妹感情。她想走那條通天路，可是，見不到皇帝，怎麽走啊？明月覺得，她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竟然被分進了外表柔弱溫柔，實際心如蛇蠍的令妃宮中。那嫉妒心甚重的老女人，攔住她這青蔥水嫩的小宮女，不讓她得見天顏。對于此等說法，舒雅嗤之以鼻。剛進宮的小宮女，大多幹些掃灑之類的活計。你一個幹粗活的，跑到皇帝面前晃悠，想要做什麽啊？那令妃若是将這樣的小宮女放到皇帝面前，她那個寵妃就要因為禦下不嚴而獲罪了。

明月希望，舒雅能告訴她乾隆的喜好，并且配合她，給她制造機會。明月暗示，等她成了人上人，是不會忘記舒雅的。

你以為現在是後世，公衆人物的隐私随便挖嗎，挖得越深越火嗎？舒雅表示，以上兩條，都是做不得的。作為乾清宮的奉茶宮女，舒雅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了。老老實實地當她的宮女，日子過得挺自在的。若是幫了明月，而那計劃又出了纰漏——舒雅一直覺得此種可能很大——那可就要倒黴了。她的目标只是安安穩穩混到出宮，怎麽會為了所謂的“好處”，冒險幫明月實現她的那些個莫名其妙的計劃？

舒雅那是拒絕得毫不猶豫，明月送來的東西原封不動地退回去。明月好說歹說，舒雅不為所動。終于，後者失去了耐性，明裏暗裏地諷刺舒雅鼠目寸光、嫉妒成性，好半天，說得氣順了，扭着小腰，離開了。

明月行事招搖，生怕別人注意不到。舒雅也無意隐瞞此事——看樣子，那位早晚要折騰出事，藏着掖着的，本來無辜的，也變成有罪的了——于是，等到晚上熄燈的時候，宮女太監都知道了，奉茶宮女齊佳氏，有個很上進的妹妹。那姑娘模樣不錯，就是太輕，認不清自己的身份——被明月用鼻子“哼”了的真心不少。

為了明月這事兒，舒雅還被總管太監拎過去敲打了兩句。舒雅奉上孝敬若幹，終于将此事擺平。

那明月是個執着的人，前兒剛在舒雅這裏碰了壁，轉天兒又來了。這回她帶來的是一對白玉手镯——舒雅依舊沒有收下。她的目的沒變，話還是那一套。舒雅的态度沒變，明月再次被激怒了。兩人再次不歡而散。然後，隔了兩天，明月又來了。舒雅不耐煩應付她，幹脆避而不見。

舒雅覺得，一定是老天爺懲罰她上輩子殺孽太重，才會讓她攤上這樣一個“上進”的妹子。她沒想到的是，這些只是開胃菜，正餐即将到來。

有些東西，會随着時間流逝，漸漸被人遺忘，而有些，卻叫人記憶猶新。當“五阿哥在圍場射傷了一個姑娘，目前正在延禧宮救治”的消息傳來的時候，舒雅終于明白了大宇宙的終極惡意在哪裏。

你以為那所謂的“惡意”就是某某作品嗎？哎呦，人家禍害的只是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兒，牽扯不到乾清宮的奉茶宮女身上。可是，當某某作品和穿越者并存的時候，那個打擊面，真心叫人不忍直視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