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國有資産

林和平微微搖頭,“不麻煩。我最初跟縣長談的時候,縣長什麽條件都沒許。看到那筆錢,都開始暢想食品廠搞起來,縣裏拿到分紅,是先修路,還是先挖溝,還是修學校。”

“所以?”

林和平想起縣長的态度,忍不住笑了,“當着我的面給鎮裏打電話,要人給人,要地給地,不提錢什麽條件都行。”

周建業猜到她接下來的打算,放心下來,“離寧寧放學還有一會兒,咱們去鎮上轉轉,然後接寧寧吃飯。下午我和你去縣裏看看?”

林和平正有此意,“我還想去市裏。”

“明天上午去,順便瞅瞅哪兒有二手機器。”周建業說着,停頓一下,“我覺得你賺錢先別蓋太多廠房,好好把這邊的路修修。”

林和平很是意外,因周建業同她想一塊去了,“你真不打算轉業?”

“轉業為你鞍前馬後?”周建業瞥她一眼,“想都不要想!”

林和平很失望,“你上輩子——”

“上輩子該有的都有了,這輩子才想換個活法。”周建業道,“你不是嗎?上輩子在首都,這輩子來到鄉旮旯。以前出門大奔,現在自行車,還是人家寧寧的。以前拉貨用集裝箱,現在拖拉機,至今還在別人家。”

林和平喊停,“再讓你說下去,我都成楊白勞了。”

“那也是因為你上輩子是黃世仁。”周建業脫口而出。

林和平噎了一下,笑眯眯看着他,“領導,請教你個問題。”

“說!”

“毆打軍人犯法不?”

周建業頓時覺得背痛胳膊也痛,“……家暴犯法!欠債不還,上征信!”立馬離她遠點,“你今天發工資的錢,都是我的。”

林和平:“你有什麽證據?”

“我——”周建業的臉色驟變,林和平沒給他寫欠條,他跟林和平簽的婚前協議裏也沒提到這筆錢……他們只是口頭約定,“林總……”瞬間從晚娘臉變成讨喜的大孫子,“林董,夫人,領導,我跟你說笑呢。”

林和平白了他一眼,大步朝南去。

周建業知道這茬過去了,推着車追上去,“慢點走,路不平,硌着腳。”

“你給我閉嘴!”林和平回頭瞪他一眼,一個大老爺們,嘴怎麽這麽貧。

周建業一本正經道:“我真擔心你,多年沒回來,不習慣鄉間坑坑窪窪的路。明天去市裏買兩雙皮鞋吧。你好歹也是廠長,怎麽也得置辦兩身像樣的行頭。”

林和平下意識想說不用,忽然想起一件極為重要的事,必須得穿得像模像樣的去辦,“買一套就行了。這邊不比南方,市裏沒什麽好皮鞋。”

周建業聽到“南方”二字,“銀行裏的那筆錢暫時用不着,你要不要去南方倒騰點東西,再弄些創業資金?”

林和平轉向他,“你還別說,我真有想過。可你今天也看到,總共十二個人,一半四十出頭,五十來歲。找誰跟我去?總不能讓六十三歲的老村長陪我跑一趟。”

周建業回想一下剛剛見到的那些人,最年輕的也有三十歲。

此時農村三十歲的女人幾乎都是上有老下有小,拖家帶口的。林和平給她雙倍工資,她估計也不願意,或不敢随林和平去南方進貨。

周建業眉頭微蹙,“當務之急是招人?”

林和平搖頭,“修廠房、買機器以及改良月餅方子,都迫在眉睫。七月中旬就要把首批月餅做出來,我也沒時間出去。”

“你有月餅模型?”周建業問。

林和平:“那個食品廠有個月餅車間,裏面好像有幾個模型。”

周建業不禁問:“現在的人習慣了月餅裏面有冰糖和青紅絲,你打算怎麽改?”

“改小,改軟。”林和平道,“以前太大,硬的咬不動,說句誇張的話,車從上面經過都壓不爛。變小變軟,一斤有六七個,會過日子如我娘,也舍得買幾個給我姥姥送去。”

林和平上輩子經營食品,周建業沒碰過食品生意,不如她懂,一聽她有計劃,“咱們先去哪兒?”

“飯店。”林和平道,“有賣飯的,咱們再慢慢逛。沒有轉一圈就回家。”

雖說改革開放好幾年了,但青潭鎮并沒有幾家做生意的。

倆人繞着小小的青潭鎮轉兩圈才到飯點。

林和平去青潭鎮唯一一家國營飯店買包子點菜,周建業去接林寧寧。

林寧寧不知道中午不回去,發現他姐夫往北,而不是往南,急的哇哇大叫,“錯了,錯了,姐夫,這是去街上的路。”

“中午在鎮上吃,你姐點好菜了。”周建業道。

林寧寧:“幹啥去街上吃?爹和娘都在家。”

周建業不禁為林寧寧的懂事而感到高興。他像林寧寧這麽大,聽他爸媽這麽說,只會說想吃什麽什麽。而不是去想,家裏是不是沒人做飯之類的。

周建業怕他心疼錢,有心理負擔,道:“你姐以前在首都,我在部隊,對這邊了解不多,才決定中午在鎮上吃,打聽打聽鎮上居民生活水平,以後好給食品廠的産品定價。”

林寧寧不信,總覺得他姐和他姐夫就想帶他吃頓好的,“吃飯能看出來?”

“當然!通過飯店的生意,吃飯的客人點的菜,衣着談吐,能看出個大概。不過,具體價格還得去供銷社打聽。”周建業道。

林寧寧不禁問:“您又要買糖?姐夫,別買了吧。您再給我買糖,你一走,娘就得揍我。對了,姐夫,下次再出來是不是得到明年這時候?”

周建業:“我出不來,你姐可以去看我。”

“我呢?”林寧寧忙問。

周建業緩緩停下車。

林寧寧跳下來。

周建業支好車子,“可以跟你姐一起,也可以讓老村長駕車送你過去。到地方登記一下就行了。”

林寧寧聞言放心下來,“我還以為你們得跟牛郎和織女似的呢。”

“什麽牛郎織女?”林和平出來正好聽到這句。

周建業:“寧寧擔心你和我一年見一次。”

林和平有想過一年見一次,但她敢這麽做的結果只有一個,被她娘打死。

為了小命着想,林和平早已決定好了,“等工廠走上正軌,半個月過去一次,前提別趕上刮風下雨。”

“半個月?”林寧寧驚呼。

林和平樂了,“一周一次?那我還回家嗎?”

林寧寧沒聽明白。

林和平把他拉到店裏,“回頭忙起來,我得搬去廠裏住。”

“啊?”林寧寧腳步一頓,“我以後找你,還得去有家食品廠啊?”

林和平遞給他一雙筷子,把熱乎乎的肉包子推過去,“我要是在縣裏上班,你想找我更不好找。”

林寧寧不由得想起他姐以前在首都,三年回來一次,頓時覺得做人不可貪得無厭,“幸好我的學校離姐的廠近。大姐,你吃,我吃飯。”

“沒有米飯。”林和平給周建業夾一個,“咱們吃包子就菜。”

林寧寧的手抖了一下,不敢置信睜大眼睛,有了肉包子還有菜?這麽奢侈,被他娘知道,是打斷他的腿,還是剝了他的皮啊。

林寧寧的小心髒抖個不停,壓低聲音說:“姐,娘問咱們中午吃的啥,你千萬千萬別說大肉包子就菜。”

“你當我傻啊。”林和平瞥他一眼,發現周建業一口咬掉三分之一,“慢點吃,吃太快胃不舒服。”

周建業:“我的胃習慣了。”三口吃完,又夾一個。

林寧寧原本看到桌上有七八個大肉包子,又忍不住懷疑他姐為了給他改善生活,特意買的。發現他姐夫又三口幹掉一個,惴惴不安的心安定下來——哪天在他娘面前說漏嘴,就說他姐夫饞了,他是捎帶的。

林寧寧咬一大口肉包子,想學他姐夫三口幹掉一個,噎得直打嗝。

林和平好氣又好笑,“你學他什麽不好,學他憨吃。”連忙遞給他一杯水,“慢慢吃。”轉向周建業,“你,吃菜,給寧寧留兩個。”

林寧寧連忙擡起一根手指,慢慢把嘴裏的包子咽下去,“我再吃一個。”

“我說的兩個是虛數。你能吃幾個吃幾個。”林和平不禁瞪一眼周建業,都是你幹的好事。

周建業很無辜,他哪能想到小舅子十六了,還跟個兩三歲的孩子似的喜歡模仿大人。

“這可不能怪我。”周建業絕不承認自己有錯,“明明是寧寧沒吃過肉包子,看到肉包子太高興,一口咬多了。你要是天天給寧寧買,你求他吃,他也不吃。”

林寧寧聞言頓時急了,“不是,姐——”

“吃菜!”林和平給他夾一塊肉,“你姐夫故意的。別被他一本正經的樣子給騙了。忘了上次餅幹的事,他是怎麽故意氣娘的?”

林寧寧想到他娘險些被他姐夫吓暈過去,不由地看一眼他姐夫,發現周建業滿眼笑意的看着他姐,頓時覺得包子酸,肚子有點撐,忍不住低頭撇撇嘴——我可真是捎帶的。

飯畢,自認為很懂事的林寧寧不待他姐夫開口,沖他姐姐姐夫揮揮手,朝學校方向跑。

縣城離青潭鎮不甚遠,但他們要趕在廠裏的工人下班前回來,周建業也沒去追他,載着林和平到縣城,把大大小小公家的供銷社和私營小店逛個遍,買了一堆用的,又記滿滿兩頁紙,倆人才打道回府。

到有家食品廠,不出周建業所料,老廠長沒把林和平這個小丫頭片子放在眼裏。

馮會計沒能把林和平交代的事辦成,廠裏的女工們擔心林和平發火,先一步把馮發展數落一頓。

林和平回來,衆人就搶先說,她們已經替林和平罵過馮會計,讓林和平消消氣。

馮發展只是個小會計,還是前廠長的下屬,本人還很老實,林和平沒指望他能辦成。

瞧着十一位工人一個比一個緊張,本想露出點笑臉,緩和一下氣氛。随後想到接下來她很忙,沒法天天呆在廠裏,不趁機立規矩,她的心血得打水漂,就板着臉對馮會計說,“不怪你,本來這事該我去。前廠長家的地址給我,我明天親自拜會他。”

馮會計有個不好的預感,又見林和平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不由地擔心他老領導,更擔心他明天下崗。期期艾艾地說:“老廠長其實也沒說不給,只是說緩兩天。我明天再去問問?他明确地說不給,您再去也不遲。”

林和平:“我沒那麽多時間跟他耗。”

馮會計早領教到林和平風風火火,說一不二的性格,聞言越發擔心,明天青潭鎮血流成河。

馮會計大着膽子試探着問,“您過去打算怎麽做?”

十一位女工同時轉向林和平,豎起耳朵等着聽。

林和平沒讓她的工人失望,冷笑道:“我給他臉他不要,別怪我把他的臉踩在地上!”

衆人呼吸一窒,馮會計越發不安,不由地轉向周建業,希望他能幫忙勸勸。

周建業讓他失望了,不但沒勸,還火上澆油,問馮發展,“那個前廠長家幾口人?幹什麽的?要不要我多找幾個人,跟你們廠長一道去?”

馮發展心裏咯噔一下,“不不——不用!”忙轉向林和平,不等她開口,“老廠長只有兩個兒子,還不跟他住一塊,沒,他家沒幾個人。”

林和平颔首,表示知道,就往裏面去。

馮會計不敢放松,小心翼翼地說:“院裏的草都收拾幹淨了。廠房裏面還沒來得及打掃。”

林和平朝西邊看了看,太陽快落山了,“明天再收拾。工具清洗幹淨先放庫房裏。我找人把廠房翻新一下,再把東西移過去。”

馮會計不禁說:“我沒事,這事——”

林和平擡了擡手,打斷他的話,“我家離這邊不遠,這邊我跟你一樣熟。”瞧着廠裏的草确實被收拾的一幹二淨,“今天就到這兒。”轉向一衆女工,“你們下班吧。”

然而,廠裏的工人沒有立即回家。

瞧着林和平和周建業走遠,工人們紛紛問馮會計,“咱們這個新廠長明天不會真去縣裏告老廠長吧?”

有人聞言不禁說:“告他也活該。早些年咱們廠效益多好。每年農歷七月中三個車間同時做月餅,都不夠賣的。自打他當廠長,一年不如一年不說,今年連工資都發不出來。還想把廠裏的東西當成自己的,換我是林廠長,就帶人把他抓起來,吓死他個孬種!”

馮會計忍不住看向說話的人。

那人瞪眼,“看我幹啥?我跟你說,敢通風報信,我就敢告訴新廠長。”

馮會計真有這個打算,頓時有些不自在。

衆人一看他的表情,同時驚呼,“你真想去通風報信?小馮,老廠長給你——”

“沒有!”馮會計忙說:“我跟你們一樣,兩個月沒發工資。我是覺得他都快六十了,回頭再被咱們這個新廠長吓出個好歹,于心不忍。”

有人不禁嗤一聲,“你不忍心,你沒錢用,咋不見他可憐你?我們兩個月沒發工資,他咋就忍心?”

馮會計的嘴巴動了動,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王貴香開口道,“你們先別吵,我上午總覺得林和平這個名字像是在哪兒聽過——”

“你認識?”馮會計問。

王貴香皺了皺眉,“應該是我認識的那個林和平。之前不能确定,剛剛她說,她也是這邊的人,我估計就是清河村的林和平。”

“你姐婆家那個村的?”有人問。

王貴香點頭,“年齡對得上,脾氣也對得上。”

“她以前幹啥的?”馮會計忙問。

王貴香:“初中畢業後嫁給一個知青,那知青考上首都的大專,她就跟那知青回首都了。說起那閨女,真是個有能耐的,人家到了首都就考上學,然後留在了首都。”想起周建業,“可她丈夫不是軍人,更不是軍官,這點對不上。”

馮會計:“是不是你記錯了?其實就是軍官。”

王貴香仔細想想,“不會的。知青跟軍官差太多,我編也編不出來。”

馮會計這輩子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青州市,首都于他來說跟天邊沒兩樣。

一想林和平是首都來的,越發覺得她說得出做得到。

馮會計思索片刻,“咱們這兒離清河村不遠,趁太陽還沒落山,你去你姐家問問。真是首都來的,咱們,咱們以後就認這一個廠長。”

有人見他露出害怕之色,頓時想笑,“你不認成嗎?”

馮會計的表情很是不自在。

王貴香不把這點弄清楚,回家做飯能錯把糖當成鹽。思索片刻,收拾一下她的東西就往清河村去。

周建業騎車前面馱着老婆,後面載着小舅子,到村西頭就看到個熟悉的身影往村裏去。

“和平,你看前面那個是不是二嬸的妹子。”周建業朝前面努一下嘴。

林寧寧勾頭看去,“是的。”

“你認識?”林和平不禁問。

林寧寧:“去年來幫二嬸割水稻,我見過她幾次。她這時候來幹什麽?”

林和平擡頭看周建業,你怎麽看?

周建業笑了,“肯定是認出你,又想不通你怎麽從首都回來,來找二嬸問個究竟。”

林寧寧疑惑不解,“認出大姐就認出來呗。幹啥還特意來問二嬸?”

“不弄清楚晚上睡不着。就跟你不把想做的題做出來,晚上做夢也惦記着一樣。”林和平道。

林寧寧不疑有他,發現到家了,跳下車就往院裏跑,“娘,飯做好了嗎?大姐和姐夫回來了。”

“等會兒。”孫氏從屋裏出來,見林和平和周建業當真回來了,解釋說:“我跟你爹收拾玉米地裏的草,忙忘了時間。建業,餓就先吃點餅幹墊墊。”

正準備把飯桌搬出來做作業的林寧寧猛地停下,“為啥姐夫餓就是吃餅幹,我餓就是忍着?”

孫氏腳步一頓,“為啥你姐夫是掙錢的,你是吃閑飯的?”

“我——我還小!”林寧寧瞪着眼道,“我才十六,姐夫都三十二了。整整比我大一倍!”

孫氏瞪一眼林寧寧,“又不是我讓你比他小一倍。你沖我吼啥?”轉身回屋烙餅。

林寧寧被他娘的不講理驚得不敢置信張大嘴,餘光看到他姐,“姐,我真是她親生的?”指着廚房。

林和平故作嘆氣,“其實我也想知道我是不是她生的。不然怎麽我和你姐夫一起進來,她就只看到你姐夫。”

咣當!

廚房裏傳出一聲勺子掉進鍋裏的聲音。

周建業扯一下林和平的胳膊,別氣你娘。嘴上說,“我知道為什麽。”

林寧寧轉向他姐夫,等着他說出個一二三來。

周建業:“我比你們高。”

林寧寧下意識想說,這算什麽理由。一見他姐夫比他高将近一個頭,怒氣騰騰的小臉上盡是羨慕,“姐夫,我啥時候能長你這麽高啊。”

“你才十六,急什麽。男孩子二十三還猛一竄。”周建業支好車子,挂在車把頭上的東西遞給他,“放屋裏。我和你姐出去辦點事。”

孫氏從廚房裏出來,“要不要把飯放鍋裏?”

林和平:“不用。一會兒就回來。”

林和平剛到家那天,孫氏覺得她這個當娘的吃的鹽比她閨女吃的米多。

随着林和平成了有家食品廠廠長,周建業跟林和平和林寧寧說話,孫氏不懂裝懂,弄了幾次笑話,孫氏就不敢再追着林和平問,剛回來又幹啥去。

林和平這幾天得空就琢磨廠裏的事,沒注意到她娘的反常。同周建業走出家門,就問,“去老村長家?”

周建業颔首。

林和平的二嬸住在她家後面,老村長的家在林家西南方向,以致于他們這次沒能看到王氏的妹妹王貴香,王貴香反而看到他倆。

王貴香正想喊“林廠長”,發現他倆一轉彎不見了,就急急忙忙回廠裏告訴大夥兒,厲害的林廠長就是她姐那個賊厲害的婆家侄女。

王貴香出了清河村,林和平和周建業才等來出去放馬的老村長。

老村長洗洗沾滿了缰繩味兒的手,問林和平,“找我啥事?”

“有家食品廠的廠房可能漏水,加工車間的牆壁烏黑烏黑的,也得粉刷成白色的。村長大哥能不能給我找幾個幹活勤快還仔細的人?幹一天給一天錢。”天快黑了,還得回家吃飯,林和平就沒繞彎子。

老村長搬張小凳子坐下,笑了,“這事哪用得着找我。找你爹和你二叔就成了。”

林和平搖頭,“不行,不行,讓他們過去還不得拼命幫我幹啊。”

老村長設想一下,林和平是他閨女,他晚上睡覺都得琢磨,是先查屋頂,還是先粉牆,“行,我給你找,需要幾個?”

林和平被問愣住了,她還沒來得及想。

周建業開口道:“屋頂上兩個,粉牆的六個,八個人吧。還有幾件事,第一是在大門旁邊蓋三間房子,當保安室。其二是找木匠做貨架。村裏有人會建房和木匠活,找他們也行。不會您幫和平問問,順便再問問鋪路的石子多少錢一車,哪裏有賣。”

老村長:“還要鋪路?”

林和平解釋道:“從車間門口到鎮上那段必須得撒一層石子,否則趕上下雨天沒法出貨。”

老村長一聽到鎮上,不禁皺眉——從有家食品廠車間門口開始,到鎮上的石子路将近三裏。

“得要不少錢。”老村長道,“必須弄嗎?”

林和平本打算弄水泥路,但她現在沒錢,只能先用石子路湊合一下,“現在不鋪,臺風天來了,再想鋪都沒法鋪。”

臺風天就算不刮大臺風,斷斷續續下雨也能下十天半個月。

陰天下雨食物愛發黴,耽擱一周,食品廠的東西就沒法賣了。

老村長琢磨一會兒,“鋪山皮,別用石子。一車石子能買好幾車山皮,到時候多鋪兩車,跟石子路差不多。”

周建業:“有什麽區別?”

“山皮就是山的表面風化掉落下來的碎石頭。石子是好的青石頭用碎石機打碎的,都是用來建房。”老村長道,“要是能找個無主的山頭,不用付買石子的錢,給人一點運費就行了。”

花錢的地方太多,林和平想也沒想就說,“聽村長大哥的。”

老村長立即說:“我明天沒事,去鎮上幫你問問。”

周建業猛地轉向林和平。

林和平下意識問:“不行?”

周建業:“食品廠的拖拉機。現在不是農忙季節,聽馮會計的意思,那個老廠長家也沒蓋房子,他要拖拉機和車廂幹什麽?”

林和平心中忽然一動,“拉石子賣?”

老村長聽糊塗了。

林和平連忙把今兒的事解釋給他聽。

老村長明白過來,就問:“建業說的有可能。你打算咋要回來?”

林和平笑道:“我有的是辦法。山皮和工人的事就拜托你了。”随後跟周建業出去,就問,“明天是先去那個前廠長家,還是先去市裏?”

周建業:“先去市裏。”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倆人就起來。

一人吃幾張雞蛋餅,喝點涼白開,周建業就載着林和平去市裏。

青州市離青潭鎮足足有三十裏。也是周建業身體好,不然載着林和平到青州市,非累趴下不可。

林和平自己騎三十裏都費勁,抵達青州市,哪怕周建業說他不累,林和平也沒立即去置辦行頭。

找個地兒坐一會兒,又給周建業買瓶汽水,容他歇一會兒,倆人才去買衣服鞋子。

倆人買東西的時候也沒閑着,林和平看衣裳,周建業看吃的。

林和平買好衣裳和鞋襪,周建業也把百貨商場裏的高檔點心的價格全記下來。

擔心過會兒忘了,兩口子出了百貨商場就記在本子上。随後才去飯店吃飯,打聽哪兒有賣二手烤箱,或者做烤箱的。

飯後,把打聽到的事記下,倆人就去給林和平買自行車——不能一直騎林寧寧的車子,讓他無車可用。

回來倆人一人騎一輛,又是順風,以至于沒到五點就到青潭鎮。

周建業馱着東西回去應付他丈母娘,順便跟她聊聊,讓林寧寧騎車上學。林和平前往派出所。

周建業糊弄他岳母的時候,前有家食品廠廠長,錢伯達家門口圍滿了街坊四鄰。

去遲的人只能擠在外圍,踮起腳往裏瞅,結果只看到黑壓壓人頭,就問前面的人,“出啥事了?咋連公安都來了?”

“不知道。我正在門口洗菜,就看到一女的帶了十來個公安找老錢。估計咱們鎮派出所的人都來了。”

“難道是老錢犯事了?不該啊。”

當事人之一錢伯達比街坊四鄰還懵,看着一個又一個大蓋帽,一邊自己回想最近都幹了什麽,一邊地問,“公安同志,您,你們是不是搞錯了?我啥事都沒幹啊。”

林和平把公安找來,并不是讓他們替自己要回拖拉機。

林和平擔心在鎮上住了一輩子的錢伯達沒能護住拖拉機,回頭給她使壞,才讓讓派出所的同志随她過來,警告錢伯達,她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聽到錢伯達的問話,林和平率先說,“犯人當然不會承認自己犯了事。”

錢伯達循聲看到一年輕面生的女子,皺眉道,“你誰呀?”

林和平雙手插着褲兜,“縣長親自任命的有家食品廠廠長林和平,也就是昨天命馮會計找你要拖拉機的那個。你把有家食品廠的拖拉機和車皮據為己有,我該說你是偷,還是該告你侵吞國有資産?”

圍觀群衆恍然大悟,齊刷刷轉向錢伯達,眼中全無意外。

自認為吃着商品糧,比很多人都優秀的錢伯達頓時受不了,腦袋翁一聲,怒上心頭,指着林和平,脫口道:“你別血口——”

“別我了,天快黑了,我沒空跟你廢話。有家食品廠的一根一線一個螺絲釘都是縣裏的。你把拖拉機弄回家,是請示過縣長,還是問過書記?”林和平要的是錢家人從今以後見着她繞道走,鎮上居民提起她滿口欽佩,而不是一說到林和平,想到的是那個跟錢伯達罵街的潑婦,自然不能和他叨叨,“不問就拿便是偷。公安同志,我沒說錯吧?”轉向一衆派出所同志,“我身為有家食品廠廠長,可以告他嗎?”

這些公安都知道林和平的本意并不是把人弄進去,有一個便說:“可以告。但林廠長還是先問清楚,那個拖拉機是這位錢伯達同志不願意給,還是暫時幫食品廠保管,以免被雨淋壞了。”

林和平忙拍拍額頭,“對。我忘了問,錢伯達同志,你是幫我們食品廠保管着嗎?如果是,我想拖拉機和車皮定跟你開回家時一模一樣,對吧?”不待錢伯達開口,轉向街坊四鄰,“各位說是不是?”

圍觀衆人哄然大笑。

只因所有人都知道錢伯達覺得食品廠倒閉,拖拉機沒人用,他開回家就是他的。

圍觀衆人也知道,拖拉機和車皮到錢伯達家裏沒閑過,別說跟以前一樣,現在還能用都是錢伯達把公家的當成自家的,沒舍得糟蹋。

林和平故意把嘲笑當成默認,“看來是了。錢伯達同志,拖拉機現在什麽地方?”

“爸,怎麽這麽多人?出啥事了?”

林和平循聲看去,打東邊擠進來一中年男子,看到一排大蓋帽,猛地停下,臉上盡是不安,嘴巴動了動,半晌沒敢說一個字。

林和平也不再說話,抱着雙臂,盯着錢伯達。

錢伯達對上林和平不善的眼神,身體顫一下,冷不丁想起馮發展說的話,林廠長雖然是個女子,年齡不大,二十郎當歲,但特別厲害,且有錢,丈夫還是個軍官。

錢伯達不信厲害的人會被下放到破敗不堪的有家食品廠,壓根沒把馮發展的話放在眼裏。

現在看到青潭鎮派出所的公安只差所長一個沒來,風光了半輩子的錢伯達很後悔,可是讓他說幫廠裏保管,得被街坊四鄰笑一年。

要是不承認保管,他今晚可能就得去派出所,明天進縣勞改隊。

左右都不行,錢伯達恨不得暈過去。

怎奈他身子骨硬朗,暈是不可能的,只有裝暈。

裝暈也只能拖一時,最終還是要把車還回去。

錢伯達臉上的怒氣變成愁苦,轉向他兒子,“拖拉機在哪兒?”

錢伯達的長子下意識說:“在在我家,咋了?”

“那是——那是——”錢伯達不禁看一眼林和平,琢磨着該怎說是好。

兔子急了還咬人。

林和平沒打算把錢伯達弄進去,就是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絕,替錢伯達說,“那是你替食品廠保管的,怎麽弄你兒子家去的,這得問你兒子,別看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拖拉機和車皮被你弄回家的時候還是半新的。錢伯達同志,你知道該怎麽做嗎?”

錢伯達大概聽明白了,“可是,可是我沒那麽多錢。”

“你啥意思?還想讓我們買個新的。”錢伯達的長子擡手指着林和平,“你誰呀?”

林和平嘴角溢出一絲笑,“不才有家食品廠廠長。縣長親自任命的,奉命取回拖拉機和車皮。”斂起笑容,盯着錢伯達,“東西我等着用,讓你們買新的也來不及,給我個折損價就成了。

“明天上午八點,我要在有家食品廠看到車!”轉向錢伯達的長子,冷聲道:“不要試圖使壞。我丈夫是軍人,開軍艦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明天幫我檢查,讓他發現你把螺絲弄松,剎車剪斷,車胎紮破,我就不是告你們偷國有資産,而是故意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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