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生世曝曉(中)

“怎麽這樣不小心?”李燕何忙在阿珂腰際處一攬。

阿珂悄悄拽下他腰帶上挂着的玉笛小墜,擡起頭來,咧嘴笑了笑:“一早上都未曾吃點兒東西,這會兒餓得都頭暈了,不如尋個安靜的地方吃些東西吧。”

李燕何便收回目光,寵溺刮了一下阿珂的臉頰:“原是如此,那麽要吃什麽盡随你意。”

不遠處,周少銘修偉背影正往江邊一處僻角的二層酒樓走去。

阿珂便指着那酒樓道:“就那兒吧,還可以看岸邊的人們紮花燈兒~”

“好,正合我意。”李燕何勾唇笑應,一手将小不點兒攬緊,一手攥着阿珂的手心穿出人群。

那一身白袍翩翩,美-少-婦婀娜相倚,引得路人紛紛側目打量,羨煞了一衆人心。

……

因着地段并不十分好,酒樓生意清寡。小二上菜恁地迅速,眨眼便擺了滿滿的一大桌。

阿珂皺眉怪道:“不過小填一下肚子,何必這樣鋪張浪費?”

“不然。”李燕何卻将扇子一彈,自倒了滿滿一杯酒,笑道:“我說過的,等到我将來富貴了,要讓你與我一同享盡世間榮華。這不過只是一頓酒菜罷了,只要你一心跟我,以後還有更多更好的。”說着将那濃香米酒往阿珂面前一遞。

阿珂忙搖手一擋:“……喜樂奶水未斷,我如今還不能喝酒吶。”自從桌上端了杯熱茶小口輕抿。

見李燕何只是搖着玉骨折扇癡癡看她,那笑容難得清澈潋滟,這一刻阿珂忽又想起一年前初與他相見時的模樣……多麽希望他一直一直都是那個清白俊秀的少年,只在臺上唱着那不愛的戲,靈魂卻是幹淨的。

可惜他不是。

心中兀地有些發涼,便又轉頭對黎姑道:“喜樂這樣撲來撲去的,不若你帶她下去溜達一圈,一會兒再回來吧。”

“诶。”黎姑遲疑着,抱着小不點兒欲往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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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李燕何卻忽然抓起一只筷子,往雕花木門上扔去。

“吱嘎——”木門緩緩合起。

阿珂錯愕擡頭。

李燕何扇子在掌心一合,嘴角彎起一抹笑弧:“啞婦也辛苦了一上午,不如坐下同吃。”指了指對面的椅子。

黎姑只得惴惴坐下。

李燕何複又将酒杯端起,凝着阿珂道:“那麽這杯酒便算是我敬你好了。感謝這段時間以來,你讓我償了家的美好。我李燕何,自小不知家為何物,幼年被師傅打罵,逼着學戲;等到終于學成了,世人卻又将我高高捧于半空,走到哪兒都是一衆癡男怨女簇擁相随,卻不知我心中如何厭倦……只這一年與你柴米油鹽,便夠我記你一輩子。這杯,我先幹為盡。”

那酒香濃郁,他将杯沿在鼻翼輕嗅,末了閉上眼睛一飲而盡。

阿珂亦喝下滿滿一杯茶,拭着嘴角道:“李燕何,這世上有無數的路可以走,倘若你不再執迷于一念,必不會過得如此辛苦。我也并非完美,在我之外,還有更多的風景你沒有看過。”

李燕何清隽眉頭微挑,嘆了口氣促狹一笑:“呵,我倒是頭一回聽說世上有那樣多的路呢~!然而果真有嚒?……當你連閉上眼睛睡一覺都覺得奢侈的時候,又哪裏能夠想得到那般遠?我不比你,總是時時的有好運氣。在山上,師傅與方丈寵你;下了山,又尋了一對養父母疼你。但凡有人肯收留我,賞我一口飯吃,我便已滿足了;更何況還是将我捧上那半空,做了人上之人?”

一連又喝下去三杯。

……傻瓜,為了做人上之人,你便出賣了自己的靈魂麽?

阿珂沉默着,李燕何只看到她後來的安寧,又可知她昔日也曾吃過不知多少的苦頭?一樣的被人打罵群毆,一樣的居無定所,不說不代表沒有,只是不願意再去回憶罷了。

阿珂說:“是你要得太多,太執拗,不肯走尋常的道路。否則這一次,便不會是這樣的結果。”

見李燕何面色泛紅,怕是快到了火候,便又狠下心腸親自替他斟了一盞:“這杯我敬你,謝你這段時間對我母女二人的照顧。”

“呵……”李燕何笑容微微一滞,少頃悵然勾唇:“好,我喝~”仰頭,再次一飲而盡。

将空卻的杯子在桌上沉沉放下,精致嘴角沾着酒液,卻忽然頭暈,擡不起胳膊去擦,迷離道:“小不歸,所以這就是你寫信讓我回來的目的嚒?……說什麽你想我了,其實不過是騙我回來,好抓了我去邀功?還有你的耳朵,亦早已經能夠聽見了是麽?你卻瞞了我,诳我為你四處尋醫訪藥!你屢屢欺我騙我,你說,我到底要怎麽懲罰你才好?”

“原來你早已經知道……”阿珂脊背一涼,攥緊拳頭站起身來:“所以,蘭老大夫的失蹤,也是你的所為對不對?”

“對!”李燕何亦刷地站起來,用力扳住阿珂的肩膀,那早已經裝了一路的笑意化作一臉陰厲:“就是我殺的他!老匹夫,寧死也不肯告訴我你聽力是否痊愈,殺了他還算是便宜了他……還有你,你也莫要得意!那一寨子的性命,亦都在你的……”

“啪——”

阿珂心中揪痛,豁然揚起胳膊,力道痛得她皺眉:“混蛋,你以為我心裏痛快嗎?……你釀成了大錯,手上沾了不知多少條性命冤魂!你但且知道回頭,也不會逼我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二人掙紮着,門外忽然傳來湍急的腳步。李燕何大腦沉重,終于暈倒在桌沿:“……該死的女人,你竟是對我下了迷藥?!”

“砰——!”雕花木門被用力撞開,一道魁偉身影從門外疾速掠進。

阿珂才往地上癱倒,有長臂在腰際處橫過,下一秒便被攬進一道滾-燙的胸膛。

擡起頭來,看到周少銘深邃如潭水一般的雙眸。

阿珂便咧嘴笑:“看,我說了會還你的吧?他一時半刻醒不過來,你盡快帶走便是。”掙脫開那胸懷的溫暖,自去黎姑身邊抱走小喜樂。

“還不清了,要走一起走。”周少銘卻從後頭将阿珂袖子一拽,他的嗓音低沉磁啞,卻分明不容阿珂拒絕半分。

阿珂掃了眼杜鵑懷中俊俏的小男孩,偏若無其事地聳聳肩膀:“又何必呢?左右人已經交給你們了,你們帶走就是,是生是死,那都是他咎由自取。明知我害死義父,一身負債累累,無顏與衆位面對,就別再讓我為難了吧。”

正說着,門外又走進來幾人。領頭的是個清風瘦骨的布衣先生,阿珂擡頭一看,口中言語豁然頓住,嗫嚅道:“易…易先生?”

“正是老朽。”易先生微服了服身子,見阿珂滿眼不可置信,便捋着長須笑眸彎彎道:“大小姐莫要奇怪。當日誤傳幫主遇難,實則不過是司馬恒急于登基,布下的口舌陷阱。周将軍花船上拼死救下幫主性命,後與皇上一同流落至東迂國;又至荊州尋回杜鵑與小少爺,如今正為柳夫人的消息四處奔波打探,已經一連幾日都未曾合眼。如此良人,大小姐切不可再辜負周将軍一片真心。”

他從小看着阿珂長大,知道阿珂最是個死活不肯先服低的性子,便牽住她的袖子,自将她往周少銘身旁引去。

武将的身軀清瘦卻健郎,才靠近,便一股溫熱氣息撲面而來。

阿珂的臉頰一紅,聽到周少銘怦怦跳動的心髒,那樣沉穩有力……明明并非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可是卻止不住心底惴惴的發慌,頭也不敢擡,巴不得快點兒逃開。

“對不起。”微擡了眼簾,逼自己先開口。想不到,他竟是救了義父與衆位弟兄的性命,還有幹娘的獨苗小兒,枉自己懷胎十月每日每夜不分青天白日的詛咒他……

“嗯。”周少銘薄唇微微下抿,人生第一次聽到這個女人如此鄭重的道歉,俊逸面容上表情有些不自然。大手伸出,不顧阿珂的掙紮,硬将她的手握了過來:“回來就不要再走了。”

那掌心一如既往的幹燥溫暖,阿珂心尖兒一顫,不知是喜是悲。

見周少銘衆目睽睽之下只是癡凝住自己,當下窘迫更甚,又皺着眉頭道:“你不解釋,不怪我誤會。如今既然誤會澄清,你也還活着,你我更是兩不相欠。

嘴硬心軟的女人,若果真如此,你紅了眼眶做甚?

周少銘兀地将阿珂拽進臂彎:“錯了,你欠我的,絲毫沒有還清。”他的表情肅冷霸道,語氣沉穩肯定,不容半分質疑。

阿珂口氣提了半分:“我還欠你什麽?”

“我如今孑然一身,你還欠我一個家。”

阿珂眸色一黯,果然他還是記了自己的仇,貝齒咬住下唇:“那你要我如何還?你二叔他們害死了我娘,分明是咎由自取!”

嘆,這女人,真是翻臉也翻書還快。

周少銘悵然一笑,那個已經四分五裂陰陽相隔的榮華家世,此刻只覺得恍若隔世。可惜他說的卻不是這個……那些過去的,是非難分,他已經不願意再去回想。

女人懷中粉撲撲的小奶娃兒不停蠕着身子,小嘴依依呀呀的撒着嬌兒,從來清冷的武将心中難以言喻的溢開柔軟,長臂将喜樂抱過,鄭重凝着阿珂道:“因為孩子。我不允許不歸的悲劇再重來一次。我的孩子,她需要母親,亦同樣需要父親。你既生下她,就要負起這個責任!”

“我不配。”阿珂眼圈泛紅,沒忘記與李燕何囫囵不清的幾回暧昧……還有那個一點兒記憶也不曾留下的“第一次”。

周少銘卻已洞穿阿珂的心思——那個青衣少年狐眸裏的得色挑釁,每想起一回他心中亦痛一回,可是誰讓他如何也放不下她、放不下她們母女?

便用力将阿珂的臉頰箍進胸膛,不容她再分辨:“只要你還是她的母親,你就配,你便欠着我一輩子。”

衆人臉頰上終于露出欣慰。

杜鵑長長舒了一口氣:“周将軍對小姐忠貞不二,奴婢看了都羨慕嫉妒!柳夫人還在司馬恒手上生死未明,當下還是盡快把這惡魔帶走為是!”

沖門外招了手,幾名藍衣壯漢走進來,手上纏着麻繩往李燕何那邊走去。

“帶不走了~”四方雅間下卻忽然蕩開一聲陰幽嗓音,本該昏厥半日的李燕何目光清明,悠悠從椅上站起。

“好一對恩愛鴛鴦啊~小不歸,我思來想去,始終也猜不透你的心腸到底是甚麽做的。我對你這樣的好,你到底還是舍得将我抛棄了~”

撂開一尾銀白色狐毛刺金長袍,那冰涼掌心往桌面上輕輕一摁,幾雙竹筷“咻”一聲赫然彈出。

“唔——”壯漢們還不及見那光影掠過,腦門正中已然個個被筷子擊穿,兀地七竅流血,猝

作者有話要說:乃們一定要相信我,李燕何的結局定然不會太凄涼@。@

另:謝謝蘇紫醬投滴有愛地雷,熊抱麽麽噠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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