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賭約
萬花谷的先生是個女先生,黑發如墨,眼眸如星,嘴角帶着淡淡的笑容仿若初春最暖的陽光。
葉之鳴将周獻帶回來的時候,葉臨止也剛好帶着人馬沖下山來,兩頭撞在一處,葉之鳴拔腿想逃,被葉臨止給拎住了。
“出門前莊主怎麽跟你說的?啊?”葉臨止額頭青筋蹦起,滿臉寫滿了“暴躁”二字,将葉之鳴拎起來就要走。
葉之鳴趕緊叫:“等等等等!師兄!李旻大哥就在前頭!”
葉臨止一頓,疑惑,“李将軍?他不是回長安複命去了嗎?”
“我也不知道為何。”葉之鳴道:“趕緊放開我,我得去跟李旻大哥打個招呼!”
“哼。”葉臨止懶得戳破他那點小心思,手上卻到底是把人放開了,又低頭看向一直仰臉盯着自己的小少年。
“這是誰?”葉臨止騎在馬上,英姿飒爽,白色的發帶被風揚起,身後重劍帶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周獻看看他,又看看被扔下馬來的葉之鳴,目光輾轉間心裏就确定了:原來不是每個藏劍山莊的人都如葉之鳴這般輕佻得很。
“周獻。”葉之鳴揉了揉後脖子,解釋,“鎮子裏遇上的,小家夥還挺有能耐。”
葉臨止皺起眉,“趕緊去見了李旻将軍我們就去醫館瞧瞧,給你開點藥。”
葉之鳴揮手,“我身體好着呢,不怕!”
葉臨止頓時又升起揍人的沖動,好不容易忍住了,低頭看向少年人,“你們将軍在哪兒?”
“……走這邊。”周獻轉身,背着藥筐主動領路。
于是葉臨止就看到了那個圍在萬花谷女先生身邊,正手忙腳亂當幫手的李旻将軍。
葉之鳴像箭一樣沖了出去,幾乎是彈到李旻身上,像個大型背部挂件,“李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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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旻被吓了一跳,差點給人一個後背摔,聽到他的聲音這才頓住動作,轉頭有些驚喜,“诶?你怎麽來了?”
“奉莊主命護送貨物。”葉之鳴頗得意,“我也能單獨出莊了!”
“好好。”李旻将人放下來,轉身揉了揉葉之鳴的頭發,“一年多不見,又長高了不少。”
“是嗎?”葉之鳴臉上帶着神采飛揚的神色,“可是師兄們都說我不長個了。”
“瘦了。”李旻笑起來,眼角堆出了一點皺紋,額頭的傷疤若隐若現,笑容将那猙獰的針腳緩和得柔軟了些。
“李将軍。”葉臨止栓好馬走了過來,拱手施禮,“許久不見,您身體可還好?”
“沒什麽大事。”李旻點頭,“小止這性子也是越發沉穩了。”
葉臨止笑了笑,目光轉到一旁的女先生身上,“這位是……?”
李旻趕緊退開一步,側身為他們介紹,“這位是萬花谷秦先生,專門來治這瘟疫的。”
葉臨止拱手,葉之鳴也跟着拱手施禮,“先生一路辛苦,在下藏劍山莊葉臨止,這是我師弟,葉之鳴。”
“原來是葉家師兄弟。”女先生盈盈淺笑,略一點頭,“在下秦婉。”
“婉兒姑娘。”葉臨止點頭,“在下可否打聽一下,這瘟疫究竟是怎麽回事?為何突然來勢洶洶?”
“這瘟疫……來歷不正,恐怕是有人蓄意下毒所致。”說起瘟疫,秦婉眉頭微微皺起,她看上去雖弱不禁風,身量卻筆直,說話不慌不忙似成竹在胸,自有萬花谷一方灑脫随性在裏頭。
她道:“雖不知對方下毒緣由,可這裏離京城不遠,師兄把正在附近游歷的我招來,又傳書給大統領和皇上。好在沒耽擱多少時間,若不是有師兄在,這瘟疫指不定就會蔓延進京城了。”
“原來是你師兄最先發現的?”葉之鳴恍然大悟,“該說他是運氣好,還是運氣不好?”
葉臨止敲了自家師弟的腦袋一下,又轉頭對李旻道:“若有我們可以幫忙的地方,将軍還請直言。”
“那就多謝了。”李旻道:“我們一路趕回長安,途中不敢多做停留,兄弟們都累得夠嗆又在這節骨眼兒上碰上這檔子事。大統領讓我等先紮營,幫忙處理此事,之後再進京城,這不……”
李旻指了指身後的帳篷,無奈道:“結果好些弟兄不堪一路疲憊,這就倒下了,還得麻煩秦先生照顧,真是慚愧。”
“不礙事。”秦婉搖頭,“李将軍也不用叫我秦先生,與葉公子一樣,喚我名字便好。”
李旻的臉一剎那漲紅起來,片刻才結巴道:“那、那就麻麻麻煩婉兒姑娘了。”
秦婉失笑,搖搖頭,轉身走了。
葉臨止看着秦婉背影,又看一眼李旻,再看看臉色不太好的葉之鳴,心裏嘆氣。
怎麽什麽事都讓自己給攤上了?
周獻此時才找到插-話的機會,行禮道:“大人,按秦先生吩咐,草藥已經差不多了。”
“恩……哦,好的。”李旻回神,看見少年手上臉上的傷,目光放緩,“辛苦你了,快去找秦先生給看看傷。”
“是。”周獻眼觀鼻,鼻觀心,半點不悅也沒有。
葉之鳴看着他,想着自己在他這個歲數,莊裏若是有師兄欺負了自己,他一定會向莊主告狀,哪怕不告狀,也一定要嚎個翻天覆地才行。
可這孩子既不覺得委屈,也不讨要功勞,好像一切都理所當然。
葉之鳴開口,“李大哥,那藥草堆裏毒草可多了,怎麽讓小孩子去幹這事?”
李旻愣了愣,還未開口,周獻已經皺眉道:“這本就是天策将士應做之事。”
葉之鳴不搭理他,只對李旻道:“這裏距離長安城也沒多遠了,調動守城将士來幫個忙有何不可?”
李旻道:“他們本就是守城将士調來的。”
葉之鳴一愣,心裏一想也是啊,李旻帶人支援雁門關,那是何等兇險之事,怎麽可能帶着一群孩子?
“豈有此理。”葉之鳴也不笨,腦子一轉便想出了緣由,“料想是那群嬌養慣的不願來沾病,便将天策府每年新派的守兵借給了你吧?這群人真會算計,自己的命是命,他人的命便算不上是命了。”
天策府這些少年郎要在各處學習磨練,有的被直接挑進了邊關營地裏,有的被派往各城守門,像周獻這樣的孩子,一定很羨慕能跟着師兄們上前線殺敵吧?被留在長安,想來心裏一直郁郁不憤。
這回好不容易能見到李旻,定是主動報名前來,難怪半點委屈也不露呢。
李旻笑了笑,也沒多說什麽。
周獻卻被激怒了,“男子漢大丈夫!要錢沒有要命一條,抖那些機靈有什麽用?”
葉之鳴挑起眉,比周獻大不了多少的少年人心裏一下灌滿了怒氣——替你抱不平!你居然還吼我?!
“你這樣的人,料想上戰場也是眼也不眨的,只顧着往前拼卻不注意周圍的事物,活不長。”
葉臨止眉頭一皺,拉了自家倒黴催的師弟一把,“放肆!怎麽說話呢?!”
葉之鳴咬住嘴唇,哼了一聲,轉身便走。
周獻捏緊了手裏的藥筐:“我便活給你看又怎樣!”
葉之鳴搖頭晃腦,“好啊,我們就來打個賭,便看明年我還能不能再見到你罷。”
當天晚上,葉之鳴與葉臨止在大營裏住了下來,李旻挑了幾個人幫忙護送兵器先行進長安城。
李旻晚上來找葉臨止喝酒,葉之鳴非得跟着,李旻對着他嘆氣,“你啊你啊,這嘴快的脾氣什麽時候能改改?”
葉之鳴轉開視線,“是他先兇我的。”
葉臨止簡直要被逗笑了,“你多大了?”
葉之鳴耳朵紅起來,糾結半天沒說出一個字,最後踹了葉臨止一腳跑了。
葉臨止端着酒杯,看着自己整潔的衣擺下一個黑色腳印,臉黑了黑。
李旻哈哈哈地笑,擡手與他碰杯,“這回在長安待多久?還是即刻回去複命?”
“出門前莊主吩咐過,之鳴不常離莊,難得有機會,便讓他多玩玩吧。”
“葉莊主還是如此……”李旻想起什麽,話音詭異地頓了一下,一仰頭把酒飲盡了。
葉臨止知道他要說什麽,自然而然地轉開話題道:“那位秦婉姑娘,我看她醫術了得。”
“不愧是萬花谷中人。”李旻笑了笑,“秦姑娘細致入微,也不煩我們這些糙漢子,住得營帳我雖命人打掃了好幾遍,但到底不比屋子舒服,她卻半點怨言也沒有。”
葉臨止看他一眼,見李旻眼裏流露出易懂的情緒,笑了笑,“李大哥也該娶妻啦。”
李旻一愣,頓時老臉通紅,擺擺手,不說話了。
躲在營帳後頭沒走遠的葉之鳴,眸光黯淡下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失望些什麽,手指在随手撿來的樹杈上折來折去,很快就落了一地的斷枝殘葉。
他正發呆,周獻端着個水盆從他旁邊走過,看了他一眼,腳步猶豫地停了下來。
“喂。”他叫了一聲。
葉之鳴懶洋洋地擡眼看他,神色郁郁。
周獻放下水盆,“雖然白天你滿口沒好話,又是個懦夫,但我還是得謝謝你。”
葉之鳴額頭騰騰跳筋,“你說誰懦夫?”
周獻不接話茬,自顧自說自己的,“你走之後,李将軍說我有大義,将我收入麾下了。”
葉之鳴冷笑一聲,“哦,看來明年你墳頭的草得有我這麽高了。”
周獻臉上怒色一閃而過,又被自己控制住,冷冷道:“你不懂,我不跟你計較。”
說完他重新端起水盆就走,葉之鳴卻從他身後一閃到了身前,輕劍像飄下的落葉,輕描淡寫地架在了周獻細細的脖子上。
“我不懂?”葉之鳴哼哼一聲,“當年莊主被困,我與師兄前去搭救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周獻目光平視前方,竟無視了脖子上的冰涼,“哦。”
葉之鳴氣道:“你若是打贏我,我便承認你有上戰場殺敵的本領,而不是去送死。”
周獻想了想,點頭,“好,等這場瘟疫之亂結束。”
葉之鳴刷拉收劍回鞘,“好,我也不會占你便宜,屆時我會讓你一只手。”
作者有話要說: 每天中午11點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