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心意

唐門坐落在一座高山之上,從下往上看,只能看到茂密的樹林和飄渺的雲峰。

蜀地位于長江上游,多高原、山地、丘陵和盆地,地形可說是相當複雜和多樣。成都府則是大片平原,但東西兩邊的海拔高度卻又相當懸殊。

對于葉之鳴和周獻來說,就算唐鸩将他們留在山下一個月也無妨,畢竟他們對蜀地還帶着濃濃的好奇和新鮮——如果沒有任務的話。

翌日傍晚,周獻腰間栓着兩只野兔回來,客棧的小二幫他們做兔頭吃,野兔其餘的身體部分一半以手撕的方法用辣醬腌制來吃,一半則刷上烤醬烤着吃。

這種吃法簡直讓二人大開眼界,片刻後香味傳來,引得周獻肚子裏咕嚕直叫。

葉之鳴不想丢了臉面,好歹他也是堂堂葉家人,怎麽能一臉沒吃過肉的樣子?為了轉移注意力,他拿了劍起身到院前去,對着周獻勾了勾手指。

“離吃飯還有一會兒,來打一架。”

周獻:“……”

葉之鳴總愛把“切磋”說成“打一架”,周獻揉了揉肚子,起身拿了槍往前走了幾步,葉之鳴卻沒給他反應的機會,突然就一劍刺了過來。

周獻慌忙避開,頭發絲斷在半空又飄然落地,周獻面無表情竟是停了後退的腳步手腕一翻提-槍便沖了上去。

葉之鳴挑了下眉,眼裏閃過一絲笑意。

這小子,近日越發能耐了,對局勢的掌控和把握也比以前更勝一籌。

葉之鳴收招後撤,周獻立刻緊追不放,二人轉瞬間拆招數十手,周獻竟是穩住了,半點頹勢也沒露出。

葉之鳴打消了放水的心思,第一次認真與他較量起來。

按理說,周獻肯定是處于劣勢的,無論是經驗上,技術上,還是個頭上。

他矮了一截,有些動作欠佳,若是換一個與葉之鳴個頭相當的人來,葉之鳴的破綻早就被堵住了,畢竟□□對劍有距離上的優勢,還可攻可守,只是周獻尚駕馭不住,所以葉之鳴放水自然無可厚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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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周獻難得的地方,便是擅長将自己的劣勢變為優勢。

他開始主攻葉之鳴下盤,葉之鳴要躲閃他的攻擊,下盤自然不穩,下盤不穩手中招式也就屢屢落空,竟是被周獻搶了便宜。

周獻看似小孩兒玩似的動作讓葉之鳴窘迫道:“我可沒教過你這些東西!”

周獻不答話,招招都沖着葉之鳴腳下去了,葉之鳴像跳舞一樣左躲右閃,終于忍無可忍一個輕功翻到周獻身後,回手準備制服周獻結束這場游戲,卻沒想到中了周獻的陷阱。

這小家夥看上去一臉正氣凜然,天天把報效國家挂在嘴邊,肚子裏卻盡是黑水!

葉之鳴一騰空周獻就勾起了嘴角,這模樣葉之鳴太熟悉了,他心裏登時咯噔一下,随即就見周獻身都不用轉,□□從背後一翻,竟是帶出了前線殺場的氣勢,落在耳邊的發絲被風拂起,襯得那逐漸長開的輪廓讓人心裏一震。

葉之鳴身在半空,要扭轉形勢已是無用,當然他可用內力硬回轉身體躲過□□,但那樣必定傷及經脈,他不過與周獻鬧着玩,自然不用做到這份上。

周獻只用槍柄輕輕在葉之鳴身上碰了一下,那意思——我贏了。

葉之鳴落地,撇了撇嘴,“小子不錯啊,敢算計我了。”

“兵不厭詐。”周獻将槍背起來,眉眼裏落滿了真切笑意,還帶了些連葉之鳴都沒看懂的溫柔,“可若不是你這些日子悉心教導,我也沒這麽快的長進。”

葉之鳴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走上前單手揉了揉小孩兒的頭發。

“不錯。”葉之鳴笑起來,好似剛才贏得是他一般,“就這樣繼續練習,再過幾年恐怕我也不是你的對手了。”

周獻伸手握住了葉之鳴的手腕,那一瞬間葉之鳴覺得他好似要說點什麽,可最終周獻只是拉開了他的手,什麽也沒說。

晚餐二人吃得很盡興,葉之鳴簡直要愛上辣椒的味道,只是他的肚子有些受不住,一晚上跑了好幾趟廁所。

周獻看着他第四次從茅房出來,有些擔心地端着水湊上去,“要找大夫嗎?”

“不用。”葉之鳴不僅屁股遭殃,因為辣椒的緣故他的唇上也泛着一圈通紅,仿佛用了女兒家的胭脂一樣。

他一口氣灌下冰涼茶水,又拿過銅鏡看了看自己的嘴,“這兒的東西好吃是好吃,就是吃完看着像中毒一樣。”

周獻的目光落在他唇上,心神有些晃蕩,但很快又克制住了,轉開視線道:“蜀地潮濕,店小二說辣椒能幫助祛除身體裏的濕氣,所以辣椒是這裏的特産。”

“恩。”葉之鳴看看外頭天色,深山老林裏,這天一暗了看着就格外陰森恐怖,氣溫自然也是急劇下降,初春的天氣登時成了寒冬臘月。

葉之鳴拿出帶來的衣服披好,又給周獻也披了一件,昨日住房的時候或許有店小二提前準備過尚不覺得如何,今日一摸床鋪好家夥就像浸了水一樣又冰又涼還帶着濕氣。

被褥上蓋着毛氈,竟是染了一層水珠,這讓葉之鳴有些傻眼,這床還能睡人?

周獻在葉之鳴看不到的地方勾了勾嘴角,咳嗽了一聲,淡然地說:“白日我問過小二,他說晚上得用火盆烤一下被褥才能睡,深山裏濕氣重,就這麽睡的話容易生病。”

“他倒是早說啊!”葉之鳴怒瞪雙眼,開門就要出去與人吵架。

周獻忙拉住他,“這蜀地外來人少,他們也是一時忘了提醒。我那房間的被褥已經烘好了,今晚去我房間住吧。”

葉之鳴眯起眼,狐疑地瞅着周獻,“你知道了為什麽不告訴我?”

“我也忘了嘛。”周獻說得理所當然。

葉之鳴皺了皺眉,到底沒過多埋怨,跟着周獻去了他房裏。

果不其然,這屋裏點着炭盆,溫暖如春,被褥也早就烘幹,整個床鋪都帶着宜人的暖意,讓人立刻就想撲上去。

葉之鳴讓小二打水洗澡,一邊繞去屏風後頭換衣服,周獻端來熱茶,看着牆上被燭光拉長的剪影發呆。

周獻不是笨蛋,哪怕缺少男女之情的經驗,卻也知道自己對葉之鳴和對其他人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起初他以為是自己從未接觸過葉之鳴這樣的大少爺,所以感覺新鮮,之後葉之鳴又答應将自己引薦給大統領,又教導自己武藝,是個嘴硬心軟的好人,所以感激。

可最近他愈發覺得事實的真相不止這麽簡單,從他懷疑葉之鳴對夏禹的感情有點不清不楚後,他就一直在觀察他們,夏禹對良衣的态度暧昧,葉之鳴總對着夏禹嘆氣,他自以為自己找到了答案,可卻對這個答案感到更加不舒服。

熊貓事件後,他翻來覆去想了一夜,明白了自己對葉之鳴的企圖——只想他看着自己一個人。

他不想去思考這件事是否有違常-倫,他不怕流言蜚語,對別人的想法和意見他也不感興趣,他唯一擔心的只有葉之鳴能不能接受自己。

葉之鳴喜歡夏禹,那麽說明他是能接受男人和男人的感情,只是要如何将這人的注意力轉到自己身上來?

十五歲的少年得出的結論是,變得更強大,比現在更強大,比夏禹,比良衣,比李旻将軍都強大。

那樣的話,葉之鳴的眼裏一定只會剩下自己一個人。

周獻的感情還停留在十分簡單和純粹的地步,他想只要他努力,他就可以得到葉之鳴。

葉之鳴:“周獻,我的裏衣怎麽不見了?你幫我在桌子上找找。”

葉之鳴的包袱就丢在桌上,什麽玩意兒都攤開了讓人看得一清二楚,周獻應了一聲幫他翻找,扯出裏衣的時候從那衣襟裏掉出了一封信。

那封信是打開的,周獻不想看也看到了。

字跡娟秀,看起來是出自姑娘之手,信上還帶着淡淡的花香,那一字一行輕而易舉撞進了毫無防備的周獻眼裏。

“來年初春,等君賞桃花。”這句看上去還算正常,而下一句卻陡然變了畫風,“可不要讓奴家久等啊親親。”

周獻:“!!!!!”

葉之鳴打了個噴嚏,“周獻?找到衣服了嗎?”

周獻慌忙将打開的信随手塞進包袱裏,一臉陰沉地拿着裏衣朝葉之鳴走過去。他也是一時昏了頭,忘了将衣服搭在屏風上頭等那人自己拿,竟是直接就繞過屏風與一臉水的葉之鳴眼對眼了。

周獻:“……”

葉之鳴愣了一下,倒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妥,他長臂一搭扒到桶邊伸手來接,“謝謝啊。”

周獻腦子裏轟轟地噴發着一座火山,臉上卻持續面無表情,目光在他赤-裸的身體上轉了一圈。

“不客氣。”

葉之鳴手指扯過衣服,細長的手指帶着常年持劍人的力量,虎口和指關節有一層繭,卻不損美感,只讓人更想扯過那只手來握住不放。

沿着手腕上去,一截長臂白皙,肌膚細膩,加上他此刻披散頭發,黑發在水裏像墨跡一般暈染開,燭火之下看起來竟帶了些書卷氣,與白日的英姿飒爽截然相反。

周獻聽到自己喉嚨發出聲音,他緊了緊拳頭,口幹舌燥地望着水裏的人,還沒忘記問自己的問題。

“拿你衣服的時候,我看到一封信。”

“啊?”葉之鳴愣了一下,随即怒:“你小子翅膀硬了是嗎?敢看我的信?!”

“是你自己沒裝好,它掉在地上打開了。”

葉之鳴翻了個白眼,他知道自己包袱裏有一封信,那是自己離山莊的時候被何舟塞進去的,還說讓他走遠了再看,結果等他拆了信以後直想揍何舟一頓。

何舟那個神經病,說是二人從未遠離過,這種感覺很新鮮,他也想試試給遠方的友人寄信的感覺,而且一定要帶着憂愁感,可是如果真寄的話,又不知道葉之鳴何時才能收到,萬一沒收到怎麽辦?所以幹脆寫好了塞進了葉之鳴的包袱。

葉之鳴知他想問什麽,便道:“只是一個朋友開得玩笑。”

朋友?玩笑?周獻表示自己不信,什麽朋友會開這樣的玩笑?親親?這稱呼可真惡心!

“周獻啊……”葉之鳴還想說什麽,周獻卻突然開口打斷了他。

“獻兒。”

葉之鳴:“啊??”

“你之前跟唐鸩介紹我時不就這樣叫的嗎?獻兒,以後就這麽叫我。”

“……那不是讓你假扮我徒弟才這樣叫的嘛,顯得親切啊。”

“恩,親切,所以以後就這麽叫。”周獻轉身就走,後腦勺上寫滿了‘沒得商量’,留下滿臉茫然的葉之鳴泡在水裏,片刻後,他又打了個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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