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陰謀詭計
那是在一次突襲狼牙軍後方部隊時發生的事情,師妹小桃為了保護葉之鳴被當胸射了一箭,之後又在肩頭,大腿挨了兩箭,小桃睜着眼睛杵着重劍臉上帶着向來的潑辣幹練表情就這麽去了,到死連聲痛也沒呼一聲。
背對着小桃的葉之鳴一點都沒發現,他自顧不暇,分身乏術,等到解決完面前的敵人回頭時,看到小桃後背染滿的鮮血,腦子裏仿佛被雷轟了一樣只剩一片空白。
小桃死的那天,距離安師兄,飛師姐戰死僅僅才過去了十天,十天時間,曾經護着他,與他一起長大比親人還親的同伴們就這樣離他而去了,他們甚至沒能給他交代一句遺言,小桃死前在想什麽呢?葉之鳴不知道,她是不是叫過他一聲,或者求救過,只是自己沒聽見?葉之鳴不敢去想。
他愣愣地看着小桃挺直的背影許久,耳邊的喊殺聲仿佛全都遠去了,他喉嚨發幹,眼睛發澀,卻是悲痛到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了。他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雙手,雙腿都在顫抖,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他,這一刻卻不敢繞去小桃正面,連看她最後一眼也不敢。
他多麽希望小桃能轉頭回來,對他笑笑,和平日一樣嘲諷他說:“這麽點血你都怕,還怎麽當我師兄?”
那麽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吼回去,“連你師兄都敢吓唬了!小丫頭翅膀長硬了就要飛了是嗎?!”
然後他可以把她帶回山莊,罰她關禁閉,不許她在死纏爛打地跟着自己上前線來。
可他在心裏把所有菩薩都拜了一遍,把老天爺三個字喊了一次又一次,那個倔強的背影卻始終沒回頭,動也沒動一下,只有裹着血腥的風将她的黑發輕柔地拖起來,又緩緩放下。
仿佛風裏都帶着一聲嘆息。
嗖——
又一枚箭閃着寒光遠遠射來,大概是射箭的人眼神兒不好,竟直直射中了小桃的身體,那已經開始逐漸僵硬的冰冷身體像被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似的,緩緩朝後挺直地倒下。
葉之鳴看到了她大睜的雙眼,眼底還有凝固的仇恨和不甘心。
那一刻葉之鳴瘋了,他雙眼裏仿佛在滴血,暴起的風來吳山攜着滿腔的恨意席卷狼牙軍隊。
藏劍山莊的人大驚,想要将他拉回來,卻已經來不及阻止。
葉之鳴孤身一人闖入了敵陣之中,不管不顧遇鬼殺鬼,遇佛殺佛。
他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不就是狼牙軍嗎?不就是一群禽獸嗎!誰他媽不是一個鼻子兩只眼?他狼牙軍就長了三頭六臂嗎?今天我葉之鳴一個人也能屠完你們所有人!我要你們全都給我師妹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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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怕的怒氣和恨意支撐着葉之鳴,竟讓他真的将狼牙軍隊殺了個七零八落,狼牙軍開始後撤,誰也不想跟一個不要命的瘋子硬碰硬,葉之鳴察覺他們的意圖,竟是跟了過去,不顧自己越來越深入敵人營地,很可能被包圍絞殺,或許他壓根就沒再打算活着出來。
——英雄,不等于送死。
曾經他告誡周獻的話,給了他無情的大嘴巴子。他沒想當英雄,可他也沒打算活命,他總說自己不做沒把握的事,不會去給敵人送白食,留着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可到了關鍵時候,最有理智的人,發起瘋來卻成了最沒有理智的人。
他進入敵陣太深,後方支援跟不上,他變成了孤身一人。
狼牙軍圍住了他,他卻也帶着一身鮮血淋淋砍殺了最先來攻擊他的一幫人,于是最後變成了狼牙軍圍着他,卻又不敢上前對他做什麽。
他們玩着他,就像貓逗老鼠,逐漸讓他失了力氣,失血過多帶走他身體的熱量和精力,狼牙軍看有機會,一刀斬下——本是對着他的腦袋,他卻條件反射擡手就擋。
那一下,差點沒把他整只手腕給砍下來。
關鍵時候,是得到消息追過來的何舟救了他。
七秀坊招式輕盈靈活,機動性非常高,若她們要逃,江湖上幾乎無人能奈何得了她們,但帶着一個人就不好說了,可何舟還是來了。
何舟拼着掉腦袋的危險救出了葉之鳴,二人沖出重圍與後面追來的其他七秀坊、藏劍山莊弟子彙合,這才逃出生天。
葉之鳴的手差一點就廢了,好在七秀坊對醫術也頗有研究,這才保住了他的手。
那之後,一整年的時間葉之鳴的右手就沒使過劍。
就算好了,也落下了病根,天氣暖和的時候還好,只要入了冬從早到晚那傷口都帶着隐隐的刺痛,尤其下雨潮濕的時候,更是痛得要死要活。
何舟說他是“最大言不慚的傻子”,因為葉之鳴教訓別人總有一套說辭和方法,堵得別人什麽道理都說不出口,可只要輪到他自己,就把那些說辭全忘了。
何舟說:“小桃救你是為了讓你去給她陪葬嗎?真是好啊,上一秒小桃為了你命都沒了,下一秒你們倆就在下頭見面了,小桃能被你給氣活過來!”
葉之鳴苦笑,“若真能活過來,也值了。”
何舟你你你了半天,沒你出個結果,見葉之鳴通紅的眼睛,濃濃的黑眼圈,最終嘆了口氣,沒再說別的。
戰争催人老,催人憔悴,催人心肝俱裂。
任何美好的東西,都會被戰争摧毀,無論戰争本身披着多麽美好而崇高的外殼,無論它帶着多麽偉大的教義和精神,它都始終是建立在痛苦和鮮血之上的。這一點,任何理由和借口都辨別不了。
然而,戰争也催人成熟。
葉之鳴被洗去了那一身浮華、高貴的少爺脾氣和不知天高地厚的輕浮狂妄,也錘煉出了周獻這樣的,帶着血性、熱血和永不屈服的堅強意志、勇氣和必勝的決心。
周獻與葉之鳴的經歷大同小異,身上的傷、戰死的夥伴……世界上所有的戰争帶來的結果都是一樣的,不過可能因為他是天策府的人,所想的又與葉之鳴完全不同。
周獻聽完葉之鳴的話,沉默了許久。他心疼葉之鳴,他知道他認識的那個少爺是個怎樣的人,單純、天真又眼高于頂,他在衆人的寵溺中長大,在莊主葉英和其他師兄弟的期待中成長,他自小就被貼上了“天分高”“有資質”的标簽,可在國-難之時,他卻連自己的夥伴也保護不了。
周獻嘴笨,不如葉之鳴會說大道理,也不知道怎麽樣才能安慰他。
他動作僵硬地拍了拍葉之鳴的肩膀,想了想,又試探性地捏了捏他的手。
葉之鳴看了他一眼,沒将手抽回來。
周獻嘆了口氣,“傷……不要緊嗎?”
他指得是右手手腕的傷。
“沒什麽大礙。”葉之鳴動了動手腕,拿起一旁的茶杯端着,給他看了看,“日常生活是沒問題的,那之後莊主請了萬花谷的人來,又好好給治了一遍。”
但到底不如從前了。
周獻想起少年曾經意氣風發的模樣,心裏抽抽地疼,他道:“我們會贏的,你相信我。”
葉之鳴笑了,現在的周獻說這樣的話,真是讓人不得不信。
周獻道:“張之的事……我會想辦法的,你別冒險。”
葉之鳴皺了皺眉,“不能牽連到你,這件事我會悄悄處理掉,你放心,就算我不行,還有夏禹他們呢。”
周獻搖頭,“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我說過的,以後我會保護你。”
葉之鳴一愣,他其實早就忘了當年周獻在他面前倔強地發過誓,這時候這人提起來,他才隐約想起了十五歲少年背對火光,脖頸後頭浮起一層暗紅的模樣。
就眼下來看,那些無憂無慮的往事總是美好的,美好到讓人想付出一切讓時間倒流。
這一刻,時間顯得無比殘忍而冷漠。
葉之鳴想了想,笑起來,“哦對了,你還說以後不會再讓我受傷,還有什麽來着?我打不過你,我就逃不掉了?”
“對。”周獻眯起眼,仿佛要将當初的賬一個一個算回來,“這一次,你別想從我眼皮子底下溜掉,我說到做到。”
葉之鳴來了三天,營地裏安然無恙,仿佛戰火根本不存在。
周獻這一隊人是在葉之鳴他們來之前,撤退到這裏埋伏的,等的就是十天後一隊狼牙軍押送糧草的後勤隊從這裏經過。
斷他們的糧草,大統領的計劃才能奏效,現在又有了明教的加入,更是如虎添翼。
周獻希望很大,他覺得這場仗快結束了。
所以當後勤隊提前了八天出現在哨兵的視野裏時,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
周獻抓起槍沖了出去,其他人已極快的速度跟上,那一瞬間整個營地的氣氛都不一樣了。
何舟和葉之鳴也追了出來,周獻只來得及丢下一句“在這裏別動”,就立刻上馬離開了。
何舟道:“我跟在他們身後去看看。”
葉之鳴點頭,他知道何舟絕對有自保的能力,他不擔心這一點,“萬事小心。”
周獻的人馬在計劃的地點攔住了後勤隊,一切都太順利了,後勤隊毫無反抗之力被盡數剿滅,糧草也被拉回了營地裏。
李旻、周獻等人站在糧草前面,眉頭深皺,憑直覺他們覺得有什麽事情不對。
何舟去而複返,“沒看到還有其他人,好像真的只有這些人。”
“不對。”李旻粗聲粗氣道:“怎麽可能只有這麽一點人?這些糧草簡直……像是給我們送來的。”
“時間也不對。”周獻說:“提前三天有可能,提前八天?不可能。”
葉之鳴圍着糧草轉了一圈,還有幾個木桶,看起來裝得不是幹貨就是酒。
狼牙軍隊裏有各種好酒,好些都是塞外特有的酒釀,中原人從未嘗過。
葉之鳴聞了聞,木桶密封很好,聞不到絲毫異味。
他又在其他存放食物、銀兩的箱子裏翻來翻去,食物的量不太多,可看起來也沒有什麽奇怪的地方。
有小兵過來,将喂馬的糧草全都卸下,朝馬棚送去。
李旻想不通,讓人繼續在計劃點埋伏好,看會不會有其他動靜。
周獻将長-槍橫在腿上,大馬金刀地坐在一旁石頭上,面色黑沉,“一定有哪裏不對。”
葉之鳴沒說話,他的目光從那些人吃的、用的東西上一一掃過,随後突然轉頭,看着往馬棚送去的東西。
“等等!”他叫了一聲,然後大步走了過去。
那小兵不知道怎麽了,見所有人都朝他看過來,吓得動也不敢動了。
周獻在葉之鳴走過去的同時就想到了什麽,眉頭一挑,也跟着走了過去。
葉之鳴在那一堆馬草、幹胡蘿蔔和豆子裏細細看了一圈,又抓起一把湊到鼻下聞了聞。
若是以前,葉少爺是絕不會這樣做的,周獻看着他,直到他将東西丢回木箱裏才聞:“怎麽樣?”
“馬草裏有奇怪的味道,不過我說不清楚,最好讓人來查查。”
周獻點頭,轉頭道:“叫個大夫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kamaya大人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