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降鐘夜
“嗚汪!”
從公寓裏沖出來迎接江雨落的是一只皮毛泛光的棕色鹿犬,小狗崽子肥得像只臘腸,“嗙叽”一家夥就撞在了江雨落腿上,差點沒把他膝蓋給撞折。
“蒜瓣兒乖,進屋給你順毛。”
江雨落彎下腰扒拉着鹿犬的耳朵,正巧住在同一樓層的鄰居下電梯,見到江雨落愣頓了片刻,僵硬地打了個招呼後默不作聲地溜進了屋,一身冷汗地反鎖上屋門。
隔壁這年紀輕輕的小夥子又在對着空氣自言自語了……
“我回來了,高達姐。”
“今兒個怎麽回的這麽晚?”
江雨落正抱着蒜瓣兒在玄關處換鞋,屋內便傳來了一個懶洋洋的女聲,“你不會終于屈服于社會的毒打,開始加班了吧?”
“怎麽可能,”
江雨落擡了擡手裏的袋子,展示給屋內正抽着水煙的女子看,“下班路上突然想來一杯油切綠茶,排了半天隊才買到。”
“哦……”
女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她長發挽結,披着白綢紅緞的長衫,半虛半霧如籠紗般坐在半空中,若是仔細觀察,便可發現她寄宿于一條抛光锃亮的天珠項鏈。
簡而言之,這位女鬼渾身上下都透露着古典溫雅的氣息,和“高達”這個名字一點兒都不沾邊。
“趁天還沒黑透,給你挂出去透透氣?”
江雨落擡手将牆上挂着的天珠鏈子摘掉,晾衣服似的挂在了陽臺上,高達便也跟随着項鏈漂浮到了窗外,靠近江雨落的時候她吸了吸鼻子:
“你身上有新鮮鬼的味道,今天又遇到新鬼了?沒被吓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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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之前公司突然猝死的同事。”
“喔,那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啊,看面相就是個受苦的命,這一世也算得了解脫。”
“你見過?”
“不是,電視上看到的。”
高達聳聳肩,她和蒜瓣兒跟別的鬼魂不同,都因為各自的原因不願跟随陰差回地府重入輪回,陰差陽錯便藏在了江雨落家裏,過上了除了睡就是看電視的廢物生活。
“都上電視了?”
江雨落啞然,這樣也好,讓社會新聞給虹圖帶來輿論壓力,省得他們不當人一樣壓榨打工人本就不堅強的生命。
“可不是嘛,哎呦,你說說這些人類,為了什麽這麽拼命呢……”
高達抽完一筒,指揮江雨落幫她拿遙控器換臺。
蒜瓣兒是江雨落在街上撿回來的,但高達卻一直都在這個家裏,江雨落甚至記不清高達是怎麽來的,他們之間就像是水到渠成,雖然不知對方來處,卻記得對方喜歡看的電視節目。
“高達姐,你見過普通鬼魂死後十幾天還沒有被超度或者帶走的情況嗎?”
“十幾天?怎麽可能,老閻王下葬啦?沒工夫管新死的人啦?”
他倆正聊着,江雨落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是公司裏一個喜歡裝低血糖到他那裏偷懶的年輕大學生,笛雪樘。
“喂?太好了,我還怕你不在工作時間不會接電話來着,”
電話那頭的男人嘻嘻哈哈笑了兩句,“也沒別的事,今天在公司忘記提醒你了,明天我們這裏要空降一位首席,一大早要開歡迎會,你明天可別遲到。”
“空降首席?”
江雨落皺了皺眉,他原本打算明天上午請假去幫周慧找道士,這勞什子首席執行官關他一個醫生屁事?
“對啊,你不知道吧,那可是虹圖的貴公子呢!聽說是海外學成歸來,為接手整個虹圖做準備。”
笛雪樘別的不行,聊八卦倒是有一手,正要拉着江雨落給他科普科普這位凡爾賽之子,江雨落“哦”了一聲果決地挂上了電話。
“哦豁,有的人明天不能睡懶覺咯。”
高達抱着蒜瓣兒在一旁看熱鬧不嫌事大地嬉笑道,江雨落白了她一眼,起身冷漠無情地關掉了電視并把遙控器放在了高達夠不着的地方。
“嘿你這個心狠手辣的小崽子!”
“晚安。”
江雨落冷冷一笑,重重關上了卧室的門。
“喂!喂!江雨落!你把我收進屋裏啊!挂外面會感冒的!”
“江雨落——!你有沒有良心啊,萬一我被什麽陰差鬼判看見給我超度了怎麽辦?”
“狗東西江雨落——你姐姐我要凍死了!”
高達終于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厲鬼一般嘶吼了大半個晚上,又哭又鬧又上吊地才終于吵得江雨落受不住,恨恨地把她挂回了客廳。
在高達如陰魂般的笑聲之中,江雨落陷入了一場并不安心的淺眠。
他似乎又夢到了陰曹地府,只不過這次不在閻王殿,也沒有那麽多牛鬼蛇神,四周的場景變成了空曠的林木,還有陣陣從冥河吹來的涼風。
這是什麽被開荒脫貧計劃遺漏了的深山老林。
江雨落在心裏想道,在夢裏他似乎化作了一陣風,一枝木,夢裏的人他不認識,他們也瞧不見他。
“小叔叔,殿下派我即刻前往人界保護江判。”
忽然傳來人聲,江雨落循聲望去,只看見一個身板修長,高束長發的男人。
長得還挺好看,江雨落暗自打量着這人,接着又看見從林子深處幽幽走來一人,那人長發白睫,瞳眸流光,眼下生了一顆紅痣,美得像是夜妖,卻又帶着幾分神聖的端莊。
“那老頭兒就愛使喚你這樣的老實人,”
孟舟憐伸了個懶腰,順手摘下一片竹葉贈予鐘夜,“有小叔叔給你當後盾,就算是殺了江判,老頭也不敢拿你怎樣。”
大名鼎鼎的孟婆孟舟憐一口一個老頭兒,老閻王也早就習慣,并不會追究其冒犯,從前江判在的時候,閻王尚且能依靠判官之力和孟婆勢力相互制衡,如今失了江雨落,老閻王自是不敢得罪他。
“我不會乘人之危。”
鐘夜淡淡道,“我此番是來和小叔叔道別,還有殿下有句話要我一定轉告給你。”
“他狗嘴裏能吐出什麽象牙?”
“他說,‘他他媽的謝謝你’。”
“……”
孟舟憐臉上的笑容僵硬住,他的腦海裏閃過了千個萬個怎麽給那糟老頭灌孟婆湯的法子,雖然最終還是理智戰勝了沖動,而他也回想起了自己教給鐘夜的那些屁話。
“不說這老頭了,”孟舟憐尴尬一笑,“我看你并不是很高興,怎麽,不願意攬這趟活兒?還是覺得江判不好對付?”
“我只是嫌麻煩,他與我結怨已久,見到我定是只想逃走,但要是有辦法能讓他老老實實,最好像一塊木頭一樣,不吵鬧也不胡鬧就好了。”
“……”
孟舟憐啞口無言,合着他家這小崽子保護人的方法就是把人變成一塊木頭然後等他死了就行了是嗎。
“其實,也并非沒有辦法,”
孟舟憐扇子一展,眼睛發光,笑眯眯地看着鐘夜,“有一種只能對人類使用的詛咒,可以讓人類老實乖巧,半步離不開你身邊,豈不是很方便你保護他?”
“小叔叔你……為什麽總是知道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你這孩子就不能說點好聽的?”
孟舟憐一扇子敲鐘夜腦袋上,優哉游哉道,“這一詛咒源自人類,可以說是第五大發明,并且用法簡單,效力拔群,你找到江判就和他定下此詛咒,他便不會胡鬧反抗。”
這下別說是鐘夜了,連江雨落都覺得好奇,這夢雖然奇奇怪怪,但他還真想知道有什麽詛咒能有如此奇效。
只見孟婆微微一笑,指尖躍動鬼火,在空中寫出幾個大字,江雨落定睛一看,第一眼還以為自己認錯了,他反複确認了好幾遍才确定,孟舟憐寫的就是“結婚”兩個大字。
“結婚?”
鐘夜眉頭微皺,不解地看着這兩個字,他這個人法力強大,天賦異禀,可惜是被孟婆這種老不正經的鬼東西撫養長大,在某些方面極其欠缺常識,比如此刻,他并沒有反應過來孟舟憐其實在唬他玩,反而認認真真地在思考這名為“結婚”的詛咒。
“沒錯,你只要記得,在人間負責簽訂此中詛咒的鬼神都住在‘民政局’,你和江判領了結婚證後,詛咒便會生效。”
孟婆大言不慚地滿嘴跑火車,教給鐘夜不少有關結婚的步驟和辦法,江雨落聽得一愣一愣的,漸漸覺得意識又模糊了起來,從這噩夢中緩緩脫離,陷入并不安寧的睡眠。
“這孩子,怎麽睡個覺還皺着眉頭。”
高達悄悄穿牆進入他的房間,看着江雨落一副睡不好的樣子,滿眼憐憫地嘆了口氣,決定明早抱着蒜瓣兒躲起來避避風頭。
畢竟睡不好的江雨落脾氣可是超級差的。
果不其然,第二天江雨落挂着兩道烏青的黑眼圈,帶了杯咖啡去公司上班,好巧不巧,等咖啡的時候又遇到了笛雪樘。
“呦,這不是江大帥哥嗎?難得在咖啡店見到你啊!”
笛雪樘和其他一衆以熬夜為己任,以加班為榮譽,以摸魚為恥的同事們第一次看見睡眠充足的打工敗類江雨落來公司樓下買咖啡,看來這新總裁上位效果就是不一般。
“得了吧,”
江雨落心情不佳,沒有睡好的時候他的臉要有多臭能有多臭,他瞥了眼笛雪樘,好心道,“看你最近也印堂發黑,找個時間補個覺吧,別猝死了。”
“你別說,我真覺得最近老是心律不齊,要不我找個時間去你那兒你給我檢查檢查?”
笛雪樘一聽就來勁,往江雨落身邊黏糊,江雨落無情地把他推開,端着自己的咖啡獨自先上樓,他才不想像傻子一樣拉着橫幅抱着花束在樓下等着那什麽新總裁。
昨晚那個夢始終朦胧地盤桓在他腦海裏,他記不清夢中人的長相和名字,甚至連聲音也像是隔了層水霧,就只記得一個美人一個帥哥,好像在談論什麽……結婚之類的。
夢裏那倆人口中的什麽“江判”也真夠可憐的,估計還不知道自己被人打上主意要被迫結婚了吧。
電梯“叮”的一聲到達樓層,醫務室這層樓沒有其他辦公室,集中設置了健身房和咖啡角,因此幾乎沒什麽人來往。
還在回顧昨晚上的夢,江雨落沒怎麽看路,要進醫務室的時候只感覺到腳下一軟,吧唧一聲踩到了不知道什麽東西,定睛一看,好家夥,是個人。
“……喂。”
江雨落鎮定地收回腳裝作無事發生,打量了一番這倒在自己門口的男人。
肩寬腰窄的,看着比自己高,穿着講究,領帶上還卡着一節鉑金色的領帶針。
“醒醒,你沒事吧?”
江雨落推了推他,男人像是昏迷了一樣,不為所動。
“啧。”
本着救死扶傷的醫者道德,江雨落上前去架起昏倒的男人,打算先把他弄進屋裏,他翻過男人看到他的臉的那瞬間,一聲慘叫貫穿整個虹圖大樓。
“——鐘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