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三天大家就都沒那麽清閑了,大多時候都是坐一起開會,林博聽不下去了就跑出去曬太陽,再回來看到黎溫書和鐘樹夕坐在一起就陰陽怪氣的搬把椅子想方設法的擠在中間。
這天晚上工作接近尾聲時,原定第四天一早回程,但鐘樹夕接到一通電話,就匆匆忙忙的回了房間收拾東西。
黎溫書追去鐘樹夕的房間,有些擔心的問他“樹夕,出什麽事了?”
鐘樹夕埋頭整理着衣物,也沒回頭看他,說道“醫院打來電話,說...我爺爺情況不太好。”
黎溫書聽得出來鐘樹夕聲音裏帶着些慌張,他上前幫鐘樹夕收拾,“我陪你回去。”
鐘樹夕拿衣服的手微微頓了一下,随即又搖頭“不行,這一行人都得你帶着,走了不好。”
黎溫書皺了眉,語氣變得強硬。“我沒在跟你商量,陳沫組織他們就行,你先收拾,我去拿我的東西。”
黎溫書起身回了自己房間,迅速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完跟鐘樹夕一起上了車。他給陳沫和林博都發了消息,就把手機靜了音。
司機開着車在夜色中疾馳,鐘樹夕給仇奇打了一通電話,讓他務必把鐘子明看好,會有幾個保镖過去附近看守。車廂內氣氛壓抑,除了車輪微微發出的摩擦聲,再沒有其他的聲音。
黎溫書看不清鐘樹夕的臉,他握住鐘樹夕緊攥着的拳頭,輕輕的用拇指安撫着他繃緊的指關節。
如何才能做到感同身受,黎溫書可能永遠也體會不到鐘樹夕現在的心情。他不知道鐘樹夕經歷過什麽,也不知道現在的情況對鐘樹夕來說意味着什麽,他只知道握在手心裏的這個人很難過,害怕,緊張。這是這個人從來沒有表現出過的失态。
鐘樹夕和黎溫書跑進醫院,高級病房外已經堆滿了人。一位年歲稍長的醫生看到鐘樹夕來了,連忙走過去對鐘樹夕說道“小樹來了。”
鐘樹夕喘了幾口氣努力平穩下氣息。問道“我爺爺怎麽樣了?”
醫生扶了一把眼鏡,遲疑了一下,說道“情況...很不好,鐘老先生這次發病太急,手術已經沒有意義了。”
鐘樹夕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聲音有些顫抖“那還剩多長時間?”
“過不了今晚了。”
Advertisement
鐘樹夕緩緩睜開眼睛,黎溫書看到他眼睛已經通紅,頓時心疼難耐,可他只能站在旁邊,什麽也說不了,做不了。
仇奇帶鐘子明來的時候,屋外那幾個人都瞪大了眼睛。鐘樹夕拉上鐘子明的手,蹲下柔聲說“明明,我帶你來看一個人,也許是最後一面了,記得叫爺爺。好嗎。”
鐘子明心裏明白。他乖乖點頭,由着鐘樹夕拉着他走進擋住病房門口的人群。
“都堵在這裏做什麽?讓開。”鐘樹夕語氣冰冷,紅彤彤的眼睛裏犀利的像鋒利的刀片。
一個油膩的中年男人頂着快把襯衫撐崩的大啤酒肚站在鐘樹夕面前,“樹夕阿,你從哪撿回來個野孩子,帶到你爺爺面前,也不怕髒了他的眼睛?”
“就是啊樹夕”一個女人也走過來“你爺爺身體不好,別帶進去讓你爺爺氣着身子,這小孩姑姑幫你領着,你先進去,好好說兩句話,昂。”
這個女人一身黑色的旗袍,手鏈項鏈挂了好幾件顯得明晃晃的,臉上可能剛做了除皺,眼尾緊繃繃的上挑。
鐘樹夕咬着牙,攥緊了鐘子明的手。一字一頓的說“讓,開。”
中年男人和旗袍女人臉上的假笑淡下去,露出惡狠狠的表情。中年男人說道“我告訴你,守好你自己那份東西就行了,別帶着外面的野種回來分家産。”
鐘樹夕沒理會他,回頭沖身後的幾個保镖點了點頭,四五個身形高壯的保镖沖過來,站在中年男人和旗袍女人面前。形成一堵人肉牆。其他人見狀也湊過來,還沒張口讨伐鐘樹夕,就被黎溫書和仇奇擋在面前。
鐘樹夕帶着鐘子明進了病房,一時間外面的人們陷入僵局。
旗袍女人瞪了一眼旁邊的中年男人,責怪道“你安排的人呢?怎麽一個也沒過來?小樹把老三的種領進去了,誰知道爸看見他會不會心疼一下許給他什麽!”
中年男人一臉不耐煩,“哎呀我早就說了這事兒咱們擋不住,當初你要是對這孩子好點,那怎麽至于鬧成今天這樣。好歹咱們也是他血親。”
旗袍女人不樂意了,推了一把中年男人。“哎二哥你可不能這麽說,這些年搞那些亂七八糟的馊主意你可也參與了,再說了,我哪知道小樹現在心眼變得這麽多。”
黎溫書看着這兩個人像跳梁小醜似的,自己的父親垂危,他們竟只顧着琢磨那點沒有溫度的財産。甚至露出醜陋的嘴臉還想要對無辜的孩子下手。
這輩子能成為親人,本是不可多得的緣分。生活在和平的年代,在物質和精神都相當豐富的環境裏,偏偏在欲望的驅使下,将人性的涼薄展現的一覽無餘。
鐘樹夕現在是什麽心情?還是說他已經麻木了。
突然病房裏傳來尖銳的警報聲,一堆醫生護士沖進病房,中年男人和旗袍女還有一衆說不上來名字的探望的人随即也跑進去。
病房裏一片嘈雜,顯示屏上的心電圖已經變成了一條直線。頓時間哭喊聲一片,鐘樹夕安安靜靜的坐在病床邊,握着床上老人的手沒有松開。鐘子明也悶着聲,頭靠在鐘樹夕的肩膀上,臉上泛起一絲淚光。
黎溫書和仇奇站在門口,看着病房裏一個人的人生就此畫上了句號。原本還猙獰的相互埋怨的中年男人和旗袍女這時候也撲在床邊嚎啕痛哭,淚水是真的,哭聲也是真的。可怎麽看,這個畫面又比任何時候都假。也許如泉湧的淚水裏真的有幾滴是為了父親的過世而流,他們撲上去的,究竟是父親,還是即将到手的遺囑。
黎溫書淚水從眼眶掉落,他伸手擦去臉上的淚痕,心裏難過的很。因為這個可憐的父親到閉上眼睛自己的兒子女兒都還在争奪算計,也因為鐘樹夕和鐘子明永遠的失去了自己爺爺。
他想走到人群中央去抱一抱現在這個一聲不吭脆弱的男人,可沒有立場,沒有身份。如何能走到他的身邊,抱住他的肩膀呢。
在宣讀死亡時間以後,醫生輕輕将白布蓋在老人的臉上。鐘樹夕慢慢站起身,拉着鐘子明的手走向門口。看着黎溫書和仇奇,把鐘子明的手交到黎溫書手裏。
“溫書,小奇,你們帶明明先回家。我後面還要處理一些事情。”鐘樹夕聲音沙啞,面色也極其憔悴。
“樹夕,你還好嗎?”仇奇輕聲問。
鐘樹夕擠出一個淡淡的微笑,說道“放心,我沒事。”
黎溫書揉了揉鐘子明毛茸茸的頭發,把鐘子明交給仇奇。“仇奇,你帶小子明先回去,我在這等着他。”
仇奇抿了抿嘴沒有多問。說“好。”
鐘子明被仇奇拉着走遠,他回頭看了一眼,又乖乖的轉回頭。小孩子難得的一句話也沒說,一路上安安靜靜。
黎溫書擡手幫鐘樹夕整理了一下有些淩亂的西裝。低聲說道。“樹夕,打起精神。”
鐘樹夕把黎溫書的手輕輕攥在手心,問道“不覺得我和他們一樣嗎?”
“你不一樣。”黎溫書把手從鐘樹夕手中抽出,輕輕攬過鐘樹夕的肩膀,擁進懷裏。“不論你做什麽,我都相信你。”
鐘樹夕微微躬身将手環在黎溫書腰上,頭埋在黎溫書頸間。他深吸了一口氣,溫潤的唇部若有似無的觸碰到黎溫書的脖頸。
“謝謝。”鐘樹夕呢喃道。
黎溫書輕輕推開鐘樹夕,結束了僅僅片刻的溫存。“好了,去忙吧。”
鐘樹夕回了病房,黎溫書則去了醫院的天臺上,他掏出一根煙來點燃,連續抽了兩口。在抱住鐘樹夕的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自己最近以來的奇怪心情,捋不順的情緒和想法都好像一下子都清清楚楚的排列在自己腦子裏。
他動心了。
鐘樹夕看着自己深邃的眼神,拿着炒菜勺熟練炒菜的煙火氣,穿着居家服坐在沙發慵懶的姿勢,給自己揉腳踝時候的溫柔,在集團不茍言笑的高冷,在湖邊互訴心事的認真。
一颦一笑,一舉一動,都像是電影慢放一樣在腦子裏萦繞着。
黎溫書百感交集,頓時有些不知所措。動心了,然後呢?要找鐘樹夕說清楚嗎?自己剛剛結束一段可笑的戀情沒多久,再進入一段新的感情會不會和從前一樣重蹈覆轍。那鐘樹夕心裏是怎麽想的,和自己一樣的情緒嗎?現在的自己,是鐘樹夕口中抱着期待的态度,等的那個值得共度一生的人嗎?
黎溫書心裏有無數個疑問,每一個疑問目前都無法得到解答。他邁不出第一步,與其談一段短暫的戀愛,最後以陌生人收場,倒不如一直像朋友一樣慢慢相處,再考慮關系可不可以再進一步。嗯,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