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那些過往
翌日清晨,駱小浮醒過來時,身邊的人已離去了。
她揉着眼睛下床,就着床旁盆架上放着的一盆清水洗漱完後,便繞過座屏來到前閣。她一眼便瞧見桌上放着一碗白粥,幾碟小菜,想來是司無境吩咐婢女替她備好的早膳。
從善如流地吃完早飯,她神清氣爽地走出訪雲閣,剛好碰到兩個穿着銀綠衣裙的婢女前來整理,兩人無一不用一種萬分驚悚的眼神盯着她。
駱小浮有意無意地對兩人咧嘴一笑,心中甚是滿意——看來用不了多久聽雙城內便要傳開她與司無境的各種傳聞了。
回到覓海閣,念竹很訝異地詢問駱小浮前一晚去了哪裏,駱小浮揮揮手敷衍了兩句,便轉到內屋去換了身衣服——一襲煙青軟綢紗裙。
從內屋出來時,便瞧見陰玉珩一副知情人的樣子斜依在紅木躺椅上,手裏端着一杯熱茶正慢慢品着,駱小浮對他這般不請自來的行為早已是見慣不怪,輕輕一愣後,走過去在他對面的直背椅坐下。
“看來你不需要我這個軍師了。”陰玉珩擡眼懶懶地看了對面的人一眼。
駱小浮不解地眨眨眼,随即明白過來他指的是哪般,想起昨夜與司無境相擁而眠的情景和那堵結實溫暖的胸膛,她不禁雙頰泛熱。
見她這般羞答答的姿态,陰玉珩不禁眉一挑,語調頗為玩味地問:“真被吃幹抹淨了?”
駱小浮瞪了他一眼,“什麽吃幹抹淨?你不要老是想的那麽過頭好不好……”她與司無境目前為止不過是些單純的肢體接觸罷了,雖說她也實在很想把他吃幹抹淨早早變成自己的人……“話說你為何對我的行蹤這麽清楚?”
陰玉珩又抿了口茶,漫不經心地說:“身為鬼影,這聽雙城從裏到外皆布滿了我的眼線,你說我為何會知道?”
駱小浮一訝:“這麽說這城中所有人的行蹤都是在你的‘監視’之下咯?”
陰玉珩換了個依靠的姿勢,答得慵然:“差不多吧”
“……”她不無驚恐,“這樣子未免也太奇怪了吧,那我豈不是沒有了隐私?”
陰玉珩還她一記“受不了”的眼神,道:“我只關心你去了哪裏,這是為了你的安全着想,至于你去做什麽,便不在我的管轄範圍內。”
駱小浮心中一驚——那她先前去渾天洞的那三日豈不是也被他知道了?算了,他不問,她便裝瞎吧。“咳咳,好吧,你今天來有何貴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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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玉珩這才緩緩坐起身,從身後勾出一把長劍,扔給了駱小浮。
駱小浮接過來,定睛一看,竟是昨日她所用的那把塗雲劍。
“這……”她不解地看着陰玉珩。
陰玉珩淡淡地解釋說:“今早城主吩咐我給你拿一把劍過來,說讓你自己好好練練。”
駱小浮這才想起與司無境約好的比試,他說給她“一天時間準備”,她當時随口答應,現在想想,他這根本是活生生的輕視啊!為何與他比試她還要提前準備一天呢?說得就好像她的實力與他有多懸殊一般。
“婆娑與哭獨本是并駕齊驅,我倒是不明白為什麽要我練練?”駱小浮不滿地嘟哝了一句。
陰玉珩略帶諷刺地一笑:“劍法固然尚可相比,但是人卻不可同日而語。”
駱小浮橫眉怒目道:“你說什麽?”
“玉珩說的倒也不錯。”一個帶笑的聲音接話道。
循聲望去,只見夜白身着淡白染墨的銀線絞珠軟綢長衣,倚在門邊,臉上挂着和煦如風的笑意,瞧着屋裏的兩人。
駱小浮一頓,随即更是不開心:“我與司無境的實力當真差很多?”
“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夜白仍是笑着,邊說邊悠悠踱步走了進來,“四年前,聽雙城前任城主江子期江老前輩尚未仙去,彼時,他深知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于是極力尋找一個筋骨奇佳的人來接任自己的位置。也就是那一年,他從灰霧峽的急流之中撈起了一個瀕死的少年,少年只哽着胸中一口極微弱的倔氣,而這口氣随時都有可能斷。幸運的是,當時焚霜谷的谷主也便是江湖上名望頗高的醫仙正在聽雙城中做客,在江老前輩的請求下,醫仙傾盡全力救活了少年。少年雖逃過一死,但他武功全失,內功盡散,已與一般人無異,後來長達百日的時間裏,他認為自己已是廢人,一心尋死。江老前輩看出少年乃是難得一見的練武奇才,不願意這樣放棄他,便想盡方法勸說,終于讓少年打消了求死的念頭。少年不再自暴自棄,他決定靠自身的毅力,從人生最黑暗的低谷爬出來,江老前輩十分欣賞少年這股不服輸的勁頭,又在日後的相處之中,越來越覺得與少年投緣,于是,便在臨死之前,将自己一身武功以及已練了四五十年的內力全數傳授給了少年,并讓少年接任了聽雙城主一位。少年憑着這些,又苦苦習練了三年之久,這三年之中,他的武功可謂一日千裏,至如今,早已到達不可估量的境界。”
故事說道這裏,駱小浮怎會猜不出這個少年是誰?當初聽冷屏幽說他朋友的事情時,她并未想過那人便是司無境,原來,這四年來,他竟有這麽多遭遇,卻不知他是如何撐過來的。“那麽,江老前輩不知道少年的真實身份麽?”
夜白看了看駱小浮,“江老前輩雖不喜過問江湖事,但當時整個武林正派都在追殺葉淮,可謂驚天動地,他又怎會不知。”
“那……”駱小浮猶豫着,不知怎麽問出口。
夜白卻看出她所想問的,回答說:“江老前輩當時已年過六旬,怎會不明白‘一個人的好壞不可單由出身來評斷’這樣簡單的道理?何況少年為人究竟如何,江老前輩心中是自有考量的,否則又怎會輕易将自己一身武功傳給他?”
駱小浮不覺一嘆:“倘若江湖上能有一半的人像江老前輩這般明智,又何來那麽多糾葛不清的恩怨?”
一旁聽着的陰玉珩不禁輕蔑一笑,道:“沒有恩仇的江湖便沒有厮殺,沒有厮殺的江湖便不叫江湖。駱小浮,你別太天真了。”
別太天真?真是好熟悉的話。駱小浮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是啊,終是我太天真了。”輕嘆一聲後,她轉了口吻,“看樣子,我把司無境想得太簡單了。”她只想着,以婆娑劍法與哭獨劍法相對,興許可以平起平坐,但她卻忘了,她要面對的對手,是司無境。
夜白安慰道:“倒也沒什麽,反正比試罷了,城主不會太動真格的。”
駱小浮臉色瞬間難看了幾分:“你這不是安慰我,而是在暗諷我。”
夜白但笑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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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小浮認為,比武這種東西要臨時抱佛腳是抱不來的,所以她打算放任不管。
當晚,駱小浮又沒皮沒臉地跑去訪雲閣給司無境“暖床”,趁着他還沒回來,她脫了外袍和鞋子,爬上了他的拔步床。
她抱着錦被,貪婪地呼吸着他的氣息,那清冷卻讓人着迷的味道,霎時灌滿了胸腔,她不禁眯着眼笑得跟偷腥的貓兒一般。
她面向牆壁側躺着,腦中紛亂地回想起白日裏夜白說的話,想到之前司無境提起葉淮這個名字時候的排斥,她現在終于有些理解了。葉淮對她來說,是年少時景仰和喜歡的人,但對司無境來說,卻是暗無天日的過去。
暗無天日是什麽感覺,她不經意又想到了從鬼門關走回來的那些時日,那時她渾身虛弱無力,使不上內力,動不了真氣,僅僅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便足以讓她崩潰,又何況……是發現自己武功盡失呢。
思緒沿着這些,蹭蹭蹭往前倒回——鳳子栎和荊歌的相救、蘇墨的暗算、葉淮的死訊、笑劍山莊的比武大會,最後,她仿佛回到了剛從黎荒島出來時,與仇肆和姬代天三人肆意江湖的那段日子。
那時候,她真是想的很簡單,以為憑着自己一身功夫,必定能快意闖蕩,為七色婆娑塢打出一片天地,然後也許能找到她那時還念念不忘着的蘇墨,與他再續前緣。
至今不過短短半年,當初那般可愛又可悲的自信和風發,如今卻是再也沒有了。
從蘇墨的真面目到葉淮的身世,沒有一件在她預料之內,而她當初引以為傲的武功,如今看來,也不算的是什麽。她以為自己足夠認知到何為人心叵測,卻沒想到,到頭來自己還是半分不懂。
思及蘇墨,駱小浮禁不住狠狠打了個冷顫,她對他的所有癡念和不忘,早在定河邊的樹林裏便被他全數扼殺了,現在剩餘心中的,只有對他的恐懼。是的,她害怕他,害怕那個不擇手段的蘇墨,這種害怕,倒是與當初她害怕那個喜歡變臉的白衣少年相似,甚至可以說成是一種極度的延伸。
若說司無境的清冷孤傲讓人看不懂,那蘇墨的陰晴不定便更是令人捉摸不透。
蘇墨既做了武林盟主,統領了正派,勢必是要滅邪派的,可是,他娶陸绾嫣的動機,卻令她百思不解——他既已是盟主,號令一出武林正派皆可調動,又為何要娶一個形同殺人工具的妻子為己所用?還有,他當初說,之所以殺她,是因為她對四年前的事情追得太緊,所以他心頭難安,可是他所說的四年前的事情,又是哪一樁?難道是關于司無境的身世麽?莫非……其中真有什麽隐情是世人所不知的,而這些隐情,則與蘇墨有關?
駱小浮心中一緊,覺得自己似乎抓住了某個重要的情結,卻不敢細細往下想,倘若順着她的猜想再往後推測一些,便會推出一個足以當前颠覆武林局勢的真相。
她突然很忐忑……江湖平和的表面之下,到底還藏着多少洶湧暗潮?
從她到聽雙城至今,已過去了将近一個月的時日,興許是這裏實在太有世外之感,先前的那些江湖恩怨,如今想來竟恍如隔世一般遙遠,而她因着司無境,竟将婆娑塢的事情抛之腦後……若是被姬代天和仇肆知道了,想必要怪她重色忘義了吧。
不成,她不能再在這裏窩下去,固然這裏的日子倒是清閑悠然,但她還有很多事要做,怎麽可以這麽逃避下去?
嗯,她明天與司無境比試完後便……
正當此時,身後忽而傳來一句不冷不熱的諷刺,打斷了她的思緒。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