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不言之愛
這一日未時,九重山頂上,一場濃濃霧雨落了下來,整個蒼洄宮霎時被罩在一片朦胧迷離之中。
仙山殿外,一抹湘色身影寂靜地矗立着。
花涼撐着紙傘從雨中走來,當那抹身影映入眼簾時,她忽而扔了傘,揮掌便朝那靜立不動的身影攻了過去。
兩道倩影相交的一瞬,那人準确地掐住了花涼的脈門,花涼便滞住了身形,未敢再有動作。
“阿涼,你的功力近日來又進步了不少。”秋如畫不動聲色地放開花涼的手腕,淺笑道。
花涼不大甘心地撅了撅嘴,卻也不得不承認,秋如畫的武功實在比她好太多,“無論我再如何進步,終究是趕不上你。”
秋如畫搖了搖頭,神色淡然,“你若有心為之,有朝一日必可勝我。”
花涼撇了撇嘴,未再與她争論此事,只靜靜打量了一番她的臉色,“你有心事?”
秋如畫一怔,扯出一抹笑意:“此話怎講?”
花涼嗤笑一聲,沒回答她的反問,徒自揭發了她:“我知道,你定是因着孟姐姐今早那番話而擔憂了吧。”
秋如畫抿着唇,沒有應聲。
花涼嘆了口氣,說:“其實我也很奇怪,那個婆娑塢的女人怎地便突然冒了出來呢?我一直認為,你與城主才是最般配的。”
秋如畫驀地一甩衣袖,繼而旋身大步走入殿內。
此時的仙山殿內正點着香爐,溫淳的沉水香彌漫開來,濃淡恰到好處,并不教人窒息。
秋如畫大步繞過錦緞折屏,走往內室去。
內室正中擺有一張紅木坐榻,坐榻中間放有一張矮桌,桌上放着一壺花茶,秋如畫走過去在一邊坐下,随後招待了跟在她身後進來的花涼也入座。
茶水緩緩注入杯中至七分滿,此時,秋如畫忽而道:“宛宛既然來了,也下來喝杯熱茶吧。”
秋如畫話音甫落,便見一抹婀娜身影從梁上緩緩飛下,輕盈地落于坐在榻上的二人面前,正是杜宛宛。
只見她上前了一步,瞧了瞧矮桌上用琉璃白瓷杯盛着的清淡茶水,略微嫌棄地啧啧嘴道:“又是這索然無味的東西,你就不能備些好酒麽?”
秋如畫對她這種舌鋒如火的性子見慣不怪了,只淡淡回道:“你知我不飲酒的。”
杜宛宛嘆了聲,往一旁的座椅中斜倚而坐,姿态極為妖媚,頗符合她一貫“放蕩形骸”的行事風格,“你這樣子,莫怪教主不喜歡你。”
秋如畫眼眸一顫,卻未動聲色。
“你可別怪我直言,那駱小浮姿色雖不如你,但卻是十分敢作敢為,膽識着實過人。反觀你,平日裏總是一副不茍言笑、自視清高的樣子,在教主面前更是過分矜持,一副敬事不暇的架勢,你說教主哪裏能明白你的心思?”杜宛宛毫不客氣地道出心中所想,她向來便是“灌夫罵座”的脾性,而若是對象換成秋如畫,她倒連“灌夫”也省了,“你要是再這般隐忍退讓,到時教主真被別人搶了去,可別又心痛得死去活來。”
秋如畫只字未言,但她身形僵直,放在腿側的雙手更是緊握成拳,眼中的平淡也已被千絲萬縷的情緒所蓋過。
花涼見她神色之中透露着一種莫可名狀的悲意,不禁有些慨然。她早知秋如畫是愛慕着司無境的,只是卻不知,是這般深刻的愛慕。她心中本就的偏向秋如畫的,而秋如畫平日裏待她也很好,此時她傷心難過,她又怎能視若無睹呢?于是她道:“秋姐姐,這事情也還沒到不可挽回之境,城主近日不是一直未去找那姓駱的麽,你也不必太灰心,我看還懸的很呢。城主心之所向,到底是個未知數,不如,先從姓駱的那裏下手如何……”
杜宛宛聽罷,忽而冷笑一聲:“下手?下什麽手?如何下手?看不出你小小年紀,倒盡是些龌龊念頭。”
花涼被杜宛宛這一席話堵得噎了半晌,才憋出一句:“我怎的?我這不是替秋姐姐着急麽……”
杜宛宛也懶得跟她多說,輕蔑地冷哼了一聲便轉而對秋如畫道:“與其去摻合別人的爛事,你不如先反思一下自己,教主生性清冷淡漠、孤傲內斂,你又凡事都太有耐性,總是過于自持,因而你和他之間才會無人主動,久久也無甚進展。要我看,你便先從坦露心意做起如何?”
秋如畫一訝,喃喃反問:“坦……露心意?”
“正是,只有把你的心意說出口,教主才會真正地注意到你,而不是像現在這般,只将你當作‘三座的其一’來看。”
秋如畫面色忽而漲紅難耐,紅唇也緊緊抿了起來,整個人都羞赧不已。
杜宛宛見她這個樣子,不禁又是一嘆,她與秋如畫相識已有十年之久,對秋如畫的性子她是了若指掌。她深知她在情之一事上十分被動,對司無境的情愫已有一年之久,卻處處壓抑矜持,不願表露一分一毫,若是沒有這個“駱小浮”便也罷了,但如今情況已不容樂觀,她這個旁觀之人也不禁要替她着急起來。
然而,情愛這東西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他們這等旁人是着急不來的,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順其自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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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春雨一直下到了酉時,傍晚的昏黃裹住了滿山的雨霧,駱小浮同弄羽一塊吃過晚膳後,便沿着廊道慢悠悠地逛蕩着回房去,如夢似幻的暮色灑在身上,照的她渾身都酥軟起來。
當她只身緩緩路過觀火殿外的回廊時,卻與一身紅衣的花涼迎面碰上。
駱小浮尋思着自己與她并無太多交情,因而不過是微微颔首打了個招呼,便要顧自走開。
不想,花涼卻驀地停下腳步,說道:“你知在城主最艱難的時候,是誰在他身邊,陪他共赴生死的麽?”
駱小浮身形一滞,止住了步子,被她這突如其來的一問弄得有些錯愕,“……什麽?”
花涼背對着駱小浮,微微側過頭,繼續道:“是秋姐姐,她對城主向來是傾心盡力以待,從無二意,只要能夠陪在城主身邊,她甘願默默付出。”
駱小浮覺到一絲不對勁,不禁皺了眉:“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麽?”
花涼冷笑一聲,轉過身來直視着她,“我只不過想提醒你,別把自己想的太有分量,你與秋姐姐之間,城主還不一定會選誰呢。”
駱小浮望着面前這張含着嘲諷的笑臉,想起了那抹絕色的倩影,當她與司無境站在一起時,那樣的登對曾讓她心慌。那時的她是怎樣自我安慰的,她如今已想不起來了……與司無境,也有八日未見了吧。她先前是看出了秋如畫對司無境的傾慕之意,卻不知,原來司無境對她也是同樣上心的麽?她忽而笑了出來,道:“沒錯,無論在誰看來,那兩人都是極為般配的一對吧。”
花涼的臉上露出一絲怪異的神色,沉默了一會兒又冷冷道:“你以為我在說笑?那我問你,你對城主有幾分了解?”
駱小浮臉上的笑意一頓,随即轉變為錯雜的無奈,她搖搖頭自嘲道:“大約不到一成吧。”
花涼哼了一聲,說:“既如此,你便更要認清,你在城主心中究竟有多少分量。”
駱小浮本也沒想與花涼計較太多,奈何她一直戳她的痛處,她不禁也沉下了臉色來:“我與司無境之間的事,卻要你一個外人來評頭論足?這恐怕不大合宜吧。”
花涼眼中湧起怒氣來:“外人?真要說起來的,還不見得你與我究竟誰是外人!太遠的不提,就說說你知道這幾日來城主在做何事麽?”
駱小浮被她問得噎住,半晌反駁不出來。
花涼不禁冷笑一聲,“相信你也不是沒有問過城主,但結果如何?我勸你最好認清事實,莫要屆時落得一個難堪的下場,那可就是自讨沒趣了,你說是不是?”她說完這一席夾槍帶棍的話後,便挂着輕蔑的笑意轉身離去,獨留駱小浮久久伫立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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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涼那些帶着嘲諷的話,仿佛是一株不起眼卻有着劇毒的半夏草,在駱小浮的心中紮根,緩緩散發着令人窒息的氣味,讓她麻木而又鈍痛着,原本時常挂着嬌俏笑容的臉上,也染上一層不易察覺的愁色。
她這副神情叫來尋她說話的鳳子栎看了去,忍不住調侃了一句:“奇了,你這副苦大仇深的樣子是為哪般?”
駱小浮瞟了他一眼,并不想道出真實因由,便随口說:“我是在想,先前師父說蘇墨給武林各大正派都發去了書函,邀滂沱山上一聚,共同商定要事。我本以為所謂‘要事’指的便是這次的事情,但,我不但未見到我婆娑塢的人,便是連三大正派——陸家、天頤門,還有你朝玄殿的人都沒有看到。若說只有我婆娑塢的人不在其中我尚可理解,那封所謂邀請去商讨武林要事的書信也可看作是蘇墨為了奪婆娑劍譜而特意用計将婆娑塢的人引開,但現下看來,事情似乎并非這麽簡單……”
鳳子栎神情一肅,沉默了片刻才道:“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朝玄殿與婆娑塢的立場如今也無多大不同,只不過蘇墨已擺明要針對你婆娑塢,而朝玄殿的勢力雖不如陸家與天頤門,但在江湖上也是頗有地位的,他一時無法撼動,卻并不代表便會放任我們。朝玄殿早已被他歸作不可不拔的‘眼中釘’,至于何時除掉,也只不過是時間的問題了。”
駱小浮愣了愣:“你的意思是,蘇墨早猜到朝玄殿與司無境之間的牽連了?”
鳳子栎笑了笑說:“你忘了?我們去往聽雙城的那晚,在路上與他交手的事。”
駱小浮恍然了悟:“我先前倒是忘了這碴兒……”她只忙着回想那紅衣男子的一招一式,卻沒想起,當時鳳子栎與荊歌也在場,而那紅衣男子便是蘇墨,如此,朝玄殿與司無境之間的關系,似乎也就不言而喻了。“那你們打算怎麽做?總不能就這般等着他設計陷害朝玄殿吧?”
鳳子栎道:“荊歌此次未與我同來,便是在着手做一些準備。”
“準備?”
鳳子栎詭谲一笑:“與其等他動手,不如我們‘自行了斷’來的痛快一些,如此也不至于太過被動。”
駱小浮皺着眉頭,不大理解他話中的含義:“何意?”
鳳子栎解釋說:“在我看來,如今的武林早是一方渾沌沼澤,鸾枭并栖、清濁同流,什麽正派邪派早已無何所謂,‘三大正派’也已是名存實亡,如今的正派,早在蘇墨一手掌控之中,他說一,無人敢言二,他說東,無人敢向西。我朝玄殿素來便不稀罕這‘三大正派’的虛名,與他蘇墨也非一條船上的人,他對此自是心知肚明,我朝玄殿與他蘇墨一派明合暗離的局勢早已維持了很久,如今也該是挑明的時候了。”
駱小浮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要自行退出“三大正派”的行列,言明不再聽令武林盟主的號令,自此與武林正派分道揚镳、反戈相向,而這等行徑,無疑是與“邪道衆派”站在了同一陣線。可惜邪道之中,卻是從無陣線一說。
武林向來如此,正派一家,邪派衆家。
正派由武林盟主統領,邪派則各謀其是。表面上看,正派這般“戮力同心”的狀态似乎十分優越,然而細想一番,這種“戮力同心”便真是那麽回事麽?其實不過如此。
而經過蘇墨一事,駱小浮也早已對“正”這一說沒有了明确的分界,所謂的正派究竟該是何樣,也早是看似清晰實則迷離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