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僵局

九重山頂,嘲驚門頭,荼白的身影仍盤坐于原地,有一下沒一下地撥着琴弦,只是所彈之曲已非囚羅琴法。

駱小浮輕盈地走過去,站在司無境身旁,恍若天籁般的琴音聲聲入耳,她卻無心傾聽,“你早知那紅衣男人便是蘇墨?”

她的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司無境聽到。聞言,他仍微微低着頭,并不看她,似是默認,然目光低垂的幽暗雙眸之中,卻有一抹龐雜之色掠過。

駱小浮語氣陡轉,連帶眼底的質疑也一同泯沒,“你知道,卻沒告訴我。”

他仍是面如止水、默然不語。

駱小浮仿佛已料到他的反應,驟然扯出一抹無力的笑意來,她道:“老實說,我已不确定在你心中我究竟是怎樣的存在了。但凡曾與你相識之人,無論是誰,似乎都比我更了解你的事情……”她的笑意慢慢淡去,眉間溢出一絲悵意,“我是說過只要能與你在一起便什麽都好,只是……只是如今,我卻已無法篤定地這麽說了。”

随着她所說的最後一字的話音飄然落下,她轉身而去,獨留一絲淡香緩緩消散開來。

低回的琴韻止于一個尖銳的顫音,白玉琴的琴弦在司無境指下斷開,白淨的指腹被割出一道長長的深痕,血一滴一滴落在半透明的白玉琴身上,暈開成一片刺目的鮮紅。

然而,這一切,駱小浮都沒有再回頭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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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洄宮嘲驚門前一戰,雖以正派放棄“誅滅魔教”的計劃離去而告一段落,但乾羅教衆人卻也并非毫發無損,仍有一些武功修為較低的弟子或死或傷,但好在傷亡之人為數不多,這一小小的折損于乾羅教來說也便無傷大雅。

然而,那日前來滅魔教的門派當中,雖有許多在武林中的地位都不算低,但卻唯獨沒有三大正派,三大門派之中除去不再他掌控之內的朝玄殿外,其餘兩派皆可算作是蘇墨的“自己人”。蘇墨本身身居天頤門掌門之位,如此重大之事,沒有理由将天頤門排除在外,而就連與他已結下姻親的陸家也沒有參與此次行動。由此可見,此次“滅魔教”的行動之中,看似威風八面、聲勢浩大,實則不過是虛晃一招、混淆耳目罷了。

司無境自然也是猜想到這一點,因此與他交手之時只用了七成內力,在蘇墨受到“囚羅琴法”的影響心法大亂之後,也未多作追逼。

他與他,尚不到分出生死勝負的時候。

然,蠱座杜宛宛卻對他此舉極為不解:“教主,我實在不明白,當時蘇墨是已被琴聲擾得心法大亂、真氣亂竄,正是下手的良機,為何不幹脆斬草除根算了?”

蒼洄宮正殿之內,司無境立于朱漆方臺之上,而他身後站着七道形态各異的身影——聽雙城四大影衛以及乾羅教三座。

司無境答道:“囚羅琴法固然能夠‘助正抑邪’,但對蘇墨,卻無法達到十成的效果。他體內同時兼并正邪兩種內力,且‘催魂離魄功’又非一般的‘魔功’,自要另當別論。”

“即便如此,至少也能讓他走火入魔吧……”

秋如畫截斷杜宛宛的話:“蘇墨的武功本就深不可測,要一舉扳倒他委實不太可能,能做到現下這般已是最好,你莫要再多作無謂的争執。”

杜宛宛“嘁”了一聲,卻也不再說話。

秋如畫也有所疑惑,問道:“如畫有一事不明,教主既然事先便想好要以‘囚羅琴法’對付蘇墨,為何一開始還要與他動手?”

她這一問,卻換來司無境漫不經心的一瞥,似是懶于啓口。

一旁的夜白見狀,便笑着接應道:“我想這是要試探一下蘇墨的功力究竟到了何種境界吧。”

“試探?”

“不錯。”戰座何銳淵接過話道,“‘催魂離魄功’雖乃天下最為淩厲霸道的武功,但并非所有習練之人皆可練到至高的境界。催魂離魄功分為九層,每上一層,功力便大漲一次,至第九層時,便是練成之日。倘若蘇墨已練到第九層,那麽囚羅琴法對他便是毫無作用。”

聞言,杜宛宛忽而冷笑了一聲:“他現下未練至第九層,不代表以後不會練成。待他練成之日,只怕便是我乾羅教陷于倒懸之危的時候。”

“那也未必。”身着一襲水色曳地長裙的女子——鏡影孟天巧卻在此時反駁了杜宛宛的話,她恬淡一笑,繼續道:“即便蘇墨當真能練成催魂離魄功第九層,只要婆娑與哭獨能夠至雙劍合璧之境界,要對付他便也不是沒有可能。”說着,她朝司無境投去意味深長的一眼。

司無境也回望了她,自然知她此話所指為何,“雙劍合璧并非易事。”

“我知道。”孟天巧道,“是有些困難,不過也并非不可能。哭獨劍法與婆娑劍法雖都是獨樹一幟自成一派,但這二者最矯矯不群、成風盡垩之處,卻要在雙劍合璧之時方可體現。”

紅影——花涼終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問道:“那要如何才能達到雙劍合璧的境界?”

她這一問,惹來司無境極為陰鸷難測的一眼,她不禁一顫,以為是自己問了什麽不該問的事。

孟天巧向來最喜歡花涼直言無諱這一點,聽她如此問,不禁莞爾道:“四十年前,慕煙與江子期因劍生情,後又因情而創下了婆娑與哭獨兩種劍法。在他們二人心中,除卻情與劍,再無其他。劍法與功力自是不可忽視的因素,但我認為,若要雙劍合璧,‘情’之一字,才是至關重要的一點。”她說着笑容愈發明朗起來,而她甚至忽略了司無境微微蹙起的眉頭,自顧自地補充道:“所謂‘情之所至,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天下萬事萬物,唯有情之一字,才是所向披靡、千古不磨的。”

花涼似有所悟:“你的意思是,只要兩人真心相愛,便可使這兩種劍法形神合一,以至雙劍合璧的境界?”

孟天巧卻道:“阿涼,情這東西,并非僅是真心便可維系的,其中種種,可比練劍要難得太多。”

花涼皺了皺眉,似乎并不能理解,卻也未再追問。

這些話顯然不是司無境所願攤開來講的事,他沉着臉,眉間隐有一絲寒意。

冷凝的氣氛之中,杜宛宛諷刺地笑出了聲:“若是情愛真能讓劍法登峰造極,我定去找個人來談一番情愛。”

孟天巧對她帶刺的話語并不惱怒,道:“情之一事講求‘不知’二字,故意為之的,必不是情,即便是,也定非真心實意。再者,雖然不能說只要有情便可讓劍法登峰造極,但心中無情之人,即便成就了天下無敵的武功,也必經受不住曠日長久的考驗,再如何強大,也不過是昙花一現、稍縱即逝。”

杜宛宛自是不同意她這一說法,然還不及回應,便被司無境打斷了去:“夠了,今日到此為止。”說着,他轉而對何銳淵道,“你加派人手盯住蘇墨的舉動,若我猜想的不錯,他接下來要做的,才是最為要緊之事,”

何銳淵應道:“是,教主。”

司無境回過身去,背對着衆人,道:“如今既已與他挑明,往後行事也無須再作無謂的顧忌,放手去做便可。”言罷,他取過桌案上放着的那副藤紋半面具,在手中撫弄着。

七人神色各異,齊聲回應道:“是。”

幾人相繼離去,唯獨孟天巧留了下來,她望着仍背對她立于方臺之上的司無境,默然無語。

司無境雖未回過身來,卻知她沒有離去,于是問道:“鳳子栎也來了?”

素來神情落落大方的孟天巧臉上卻驀地閃過一絲赧然,道:“不錯,他已到了三日有餘,只是一直未尋得一個時機來見你。”

司無境微微颔首,又問:“那日,是你替小浮易容了吧?”早在當日嘲驚門外駱小浮撕下人皮面具之時,他便知是孟天巧所為了。孟天巧身為“鏡影”,其易容術堪稱玄妙入神,凡經她手的人皮面具,皆是挑不出一絲破綻的。

孟天巧微微颔首,又笑了笑道:“她那時擔心你卻不敢冒然現身,便要我替她易容,混在衆弟子之中跟了出去。”

司無境眸色一沉,思及那日嘲驚門上,她絕然轉身離去的情形,那時的心慌意亂仍在隐隐充斥心頭。這幾日裏,他與她再沒有見過一面,說不上究竟是他有意在避她,還是她也在躲着他。而與正派一戰之後,教中許多繁雜的事務也讓他有了借口不去認真思索他們之間的那道若有若無的隔閡。

見他不語,孟天巧似是了解了什麽,心中不禁一嘆,然她畢竟是旁觀之人,因而對此也只能夠點到即止:“有時隐忍以行是好事,然而太多的沉默卻非明智之舉,也許你所想所行皆因有苦衷,但很多事情,你不說她如何能知?莫要等到覆水難收之時,才追悔莫及。”

司無境聽罷,沉吟了許久,才回了幾個字:“我知道。”

其實,他又何嘗不知這些道理?只是她那種無可奈何、無言以對的目光,卻總是讓他方寸大亂,只得以沉默來應對。

所謂關心則亂,大約便是如此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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