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籠中·他(四)
☆、籠中·他(四)
“說!”連我都被那陡然提高的音量震得一顫,那母妃,母妃她……
我再也忍不住,猛然擡頭,入目所見,那把劍已在母妃的脖頸上劃下了一道不長不短、不深不淺的口子,且因為她的不住顫抖而越來越深,鮮紅色的血液流淌而下。不知她是察覺到了我的注視,還是因為再也忍受不住疼痛而選擇放棄,她朝我望了來,隔着劍,隔着敵将和敵兵,隔着在我周圍瑟瑟發抖的侍女們,她望了來,眼底有着我不明晰的情緒。
“原來在那裏啊!”她這麽一望,就暴露了我的所在。”哈,哈!”第二聲笑特意拖長,且繞了一個彎,火一般的視線掃了過來,”堂堂王子殿下,竟然躲在一群侍女中間,感謝你讓我目睹了如此有趣的一幕啊!”
我飛速的将目光下移,腦中已經亂得不成樣子,而所有的思維卻又出奇的快。他如此說,就說明還沒有找出我的确切位置。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餘光裏,母妃的手擡了起來,帶着清晰可見的顫抖,不知是想抓住我最後的視線,還是想指出我的所在。如此一來,我已無法猶豫,深吸一口氣後,我像一只豹子一樣的跳了起來,轉頭就跑,并且期盼他們的目标只有我而已。母妃的安危,我……管不了了……
背叛啊,背叛!到底何為背叛?我和母妃,是否在相互背叛着……
可這也是無從選擇的選擇,不是麽?一切都只是順從着最原始而本能的想法而已。
殺,殺,殺!
逃亡,逃亡,逃亡!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從那天以後的最開始的一段時間裏,我沒有睡過一次好覺,沒有吃過一次像樣的食物,沒有相信過任何一個人。生活全部轉變為生存,存活比活着重要,就像被逐出群的野獸。
每一天都像是最後一天。睡下去的時候無論怎樣都不能睡沉了,對危險逐漸有了野獸的警覺感,就算躺下去了也是豎着耳朵的,而且随時可以跳起來,繼續狂奔式的逃亡,朝着不知道的方向,不清晰的未來,狂奔!是什麽追逐着我?還是我在追逐什麽?潛意識裏,一個又一個如此的問題翻湧而上,問我。誰在問我?我不知道的話,那又該問誰?”不朽”麽?關乎自己的那些,為什麽要問別人呢?
相對于那些被我按壓下之後就會沉寂一段時間的問題,心裏一直有一個聲音在問,什麽時候都在問,連睡覺的時候,都會被這麽一句問話給驚出渾身冷汗而醒。
為什麽?
是啊,為什麽。
為什麽,要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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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為什麽要活着,那為什麽要狂奔下去呢?難道狂奔真的只是為了那兩句相似的,”你要活下去”麽?這樣的狂奔下去,總有一天,是要倒下的吧。
那麽,停下來呢?我為什麽又不停下來?是因為跑得太快了而停不下來麽?不,不是的。想停的話終究是可以停下來的。我似乎是不想受命運的擺布。雖然,就算是狂奔也在命運的棋盤之上,我也不想按照過于簡單的直線走下去。而且,雖說我在命運囊括之中,可所有的選擇都是我自己做出的,命運只不過是我所為的見證而已,它無從幹涉,只能旁觀。
好啊!這樣就夠了!我不是為走完命運鋪設的軌跡而活着的。我是自己決定要活下去的!
而在那一段時間裏,為了活下去,我只對一件事感到愧疚。深深,深深的愧疚,愧疚到想死——那是皇兄的死。
他是為我而死的,被我害死的。如果将我的選擇與他的結局聯系起來,說成是我殺的他都不為過。雖然揮下屠刀的不是我,目睹他最後時刻的也不是我,可是,可是!可是……
那是逃亡的第三天,納瑞維森終于淪陷,皇兄帶着殘餘的小股部隊在向城外突圍。或者,也可以說是在找我。而當浴血奮戰了三天的他們,與逃亡了三天的我,隔着曾經熟悉的景致相望的時候,作為背景的黑色硝煙熏痛了我的眼睛,眼眶裏有灼熱的液體模糊了視線卻被我逼着不準掉下。我沒有理由哭泣!背叛了、抛棄了、逃走了納瑞維森的人,是我!
雖然僅是三天而已,當時卻感覺,有三年未見,那種不斷如地泉般湧上的清澈的欣喜,是我一生中第一次嘗到的甘甜。只是覺得,這三天,值了。
我下意識的沖到皇兄身前,卻因為愧疚生生的止住腳步,甚至不敢擡頭看他一眼。當時我什麽其它的都沒有想,只是在心底狂叫着太好了,而出口的第一句話,卻是——
“皇兄,你來了。”
其它的,我絕不敢問。害怕問了,得知了,我會不顧一切的沖回去。關于父王、母妃的那些,不能問,不能問……奴能問!我忍得渾身發抖,只等着皇兄應我一聲。
許久,但也許不是特別久,至少他讓我等着一聲回答等得心跳砰砰,他”嗯”了一聲。
“我們,一起。我定在皇兄身側。”不需要其它的話,他懂得我的意思。我會協助他,再建納瑞維森的輝煌。這本就是我的母親所望的,她的兒子們該走的,也是最合理的道路。
不知是人有情還是命運無情,如果按照我之所望,就此發展下去,該有多好!多好啊!
歷史之中,輝煌的更替總是殘酷的,成者王,敗者寇,在千年後的史書上,遺留的僅有對站在最頂端的人的贊美。可惜。我們就是史書上警戒後人的反例,我們從最頂端跌了下來,成就的是踩着我們登上頂端的梭瓦希塔。
僅僅是兩日後,他們的追兵就到了。
我本想拼着一條命讓皇兄逃出生天的,背對着他,我浴血奮戰,能說的只有——
“你走,我來!”
而皇兄突然将我轉過來,木然的擋開周圍的攻擊,狠狠的盯着這兩日來我沒敢與他對視的眼睛,在我還未反應過來之前又狠狠的說道:”夠了,我來!”只記得,他的眼睛,那和我相似的、有金色陽光之稱的眼睛,光華迸射,似在燃燒!跳躍着烈焰般的憤恨、悲壯、決絕!而那眼底微波蕩漾的不明晰,可是深藏着的無奈?
為什麽?!我心中狂吼了一句,而出口的話卻是——
“納瑞維森需要的不是我,是你!”
“那都是活下來的之後!”他吼回來!他眉間狠厲的神色令我心驚,”父王想讓‘你’,活下來!”那一聲”你”,咬得有多狠!
我正欲辯駁,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速度太快,我能做的竟然只是張張嘴而已,他繼續說道:”聽着,我不管其它的,如果我們之中只有一個人能活下來,那就是你!在這種時候,誰的未來更有可能,誰就該走!”他是因為我的劍術比他厲害,而将這個機會讓給我的!
“我的皇弟,沒那麽弱!你給我看清自己!我能做到的,你憑什麽不能?”
“夠了,別再逃避了!覺得自己還沒逃夠麽?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每天腦子裏想的就是怎麽從宮裏逃出去!你認為你逃得掉麽!”
“身份使然,我們注定逃不過權利的漩渦,可也不是沒有能做的!不想被它所困,好啊!但你該想、該做的,不能是逃!”
“責任是逃不掉的!你越想跑,它就越纏住你!怎麽樣,今天倡導報應了吧?!就算你逃得再遠,此時,此刻,它還是緊緊的黏着你!”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的選擇不是逃避,今日的一切,就不會如此?”
“對我有愧疚,對吧?!那就給我走!越遠越好!然後給我證明,你,因為我而被掩蓋了的真實,證明,我今天的所做,沒有錯!證明,納瑞維森,還有人在!”
“走!”我被他往沒有追兵的方向狠狠的一推。
“給我走!”他将準備沖回去的我猛地踹到了更遠的地方,眼見着已經沒有回沖的必要了……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他說得都對!可如此一來,那愧疚感,豈不是要附骨的伴我一生!我的活下來,怎可以以他的命來換?!
“走!——你小子,給我,活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