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宿命之內·他(二)
☆、宿命之內·他(二)
我們坐在我心境之中的木梯上,我坐得略高一些,左前側就是“不朽”的沒怎麽被那張令我反感的、連睡覺都不取下來的面具擋住的右後側的精致側臉,隐隐有一些病态的蒼白
——畢竟有許久不曾見過真正的天日了。
她的長發與衣衫皆披散在木梯上,較長的發絲與裙裾超出了我的理解範疇,平鋪在那無一絲波動的,像是死去一般沉眠的湖面上。
從上向下望去,心湖蘆納爾德是清澈的,清澈到一眼望不到底,所見只是自己的模糊的半張影子與如同沉了星辰在其下的,時不時會有閃閃的光亮的不能被稱之為湖底的極盡處。
據我所知,那盡頭與我的距離,早已超出了第五層從頂到底的距離。
果真,愛西陵塔裏所有的一切,都不能以我所知的現實衡量。
在心湖的映射下,我們的身後與兩旁,又先後出現了山林裏雨過後特有的濕潤而芬芳的泥土;接着,我竟親眼見着一棵又一棵的參天大樹由破土而出的種子化為嫩苗,小樹,最後長成遮天蔽日的華蓋;而後低眉所見,苔藓與青草原來早已在未查覺的時候,鋪滿了這提供一半生機的土地;而仰首所見,清新的雨水洗練過後的晴空,是以湛藍為底的天高雲淡。
“不朽”就在如此的環境之中,講述。
“如你所見,我被囚禁于此,甚至都記不清有多久,不過,這确實沒有什麽,無論我在這裏生活了五年、六年,或是七年,有一些存在,都會如真理一般,亘古不變,這就好比我‘不朽’的身份。只要有一天我還活着,我就要預言,永不停歇的——因為我不打算傳位于皇帝選中的,聽他的話的象征性人偶,繼任我‘不朽’之職的,必須是我選中的人,他要有悲憫之心、先見之明,有可以為天下百姓犧牲自我的決心,他還要有超乎尋常的忍耐力,而寬容之德也必不可少,除此以外,還需要有很多很多的特質……我不認為被囚禁在愛西陵塔內的自己,能找到如此一位繼承者。如你所知,‘不朽’必須要有皇室血統,而有這樣一個出色的孩子的父母,怎會忍心,讓他像我一般,以寂寞浸沒年少的青春?況且皇帝他,也是不會同意的吧……所以,我決定,成為唯一一位不卸任的‘不朽’。“
她似乎笑了,自豪又苦澀而無奈的,僅是這右後方的側臉,就令我心中一動,那若是她摘下了面具,又該是怎樣的風華絕代?
我并非為她的美貌心動——至今為止我從未見過她的真實面目,我是為她的風采所折服,她孤高清冷,不屈不撓的風采。
“皇帝他,不會管麽?你就不怕他派人暗殺你?”
“按照他的性格,會的吧,暗殺我這種事。”“不朽”喃喃的道,而後陡然提升了音量,“不過,他要殺我,也沒那麽容易!既然想要成為盟友,那我就告訴你吧——我,并非毫無還手之力,還有,”她突然望向我,揚起的唇角有如同剛生出的幼蝶雙翼上的顫抖,“你,”她頓住,然後又說了一遍,聲音又弱了下去,“你……”面具之後,她的視線纏上了我的,長久的沉默之後,她問道:“是會保護我的吧?”
與其說是向我确證,還不如說是請求。
沒有風,更沒有魚,心湖的湖心有一圈漣漪悄然泛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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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善,或是可以說是逃避的撇開了視線——這樣對我,不公平。我總是無法看見面具之後,眼底之內,她的真實。我的試探,皆被這面具阻擋在了離她最近也是最模糊的地方,成了徘徊的猶豫。
“會的吧,如果,你是盟友的話。”我考慮了一會兒,如此回答她。其實,對這樣一個比我所知的任何一人都要堅強的人,當她陷入危險中的時候不施以援手的是懦夫,而說保護她,起碼我認為,卻是對她的堅韌的亵渎。可她瘦削的雙肩也确實無法長久的負擔一個國家的命運,一個民族的前途,以及千萬百姓的喜憂——她也的确是需要保護的。可我在她說出方才一番話之前,并沒有認為,這個任務,是該由我來承擔的——
她将我封為她的騎士,霸道的烙印上她的痕跡,随意的呼我的真名,這些都是我所反感的。我只是不願,也不喜“不朽”喚出那個我并未告訴她的名字,如此而已。若是如此說來,我也夠任性的。
任性是與霸道相似的一種特質,任性得過了,就是霸道了。
其實,像她這樣的一個存在,任何一位騎士都會想向她效忠,保護她的吧。就算是她不冊封,也會有癡心之人,在心中默默立下為她而戰的誓言——她是一個你只要見着了一眼,就會為其風采所折服的傳奇存在。可我只是不知,為什麽會是我。如果第一個上鬥獸場的是另一位勇士,且戰勝了鯊魚,那麽,今日坐在她身邊的人,會不會就不是我了?
突然有一種莫名的浪頭自平靜的心海之中湧上。而蘆納爾德此刻也盡職盡責的在眼前的湖面上泛出大片的漣漪。
“不朽”聽見了水波的聲響,轉而将視線從我身上移開,投向了心湖中的某一處。于是,就又留給我一個可供遐想非非的側臉。
心底裏又湧出了一個強烈的執拗感——
不願!
還是不願!正如她當初欲收下我之前,須下跪的那一時的,我的不願。我只覺得,能坐在她身邊的,只有我。別的勇士,即使有如此殊榮,也不配坐在她的身邊——
如果連我都無法勝任的,那麽別人又怎麽可能呢?
我只是如此确信。
我也确信,我們的相遇不是偶然——
命運之中沒有偶然,一切的與否都是必然。
我有如此的感覺——只有我,是她需要的人。只有我,能助她拯救,她愛着,并将為此付出一生心血的梭瓦希塔。
也許她沒有說過我是特別的,可我知道,只能是我。
這世間,唯我二人,能為梭瓦希塔這個國度,付出如此多的心血,雖說是以截然相反的心态,向着也許是殊途同歸的方向——
不然她不會找上我,她明明清楚,這個國度于我的意義。
心湖再度掀起一個大浪,可沒過多久就沉寂了下去。
可我為什麽要拯救梭瓦希塔呢?我是恨着他的帝王的,這種情緒,難免轉移到他的臣民身上,在這個國家,我不會怨恨的可能只有“不朽”一個——我不知道有哪些人當上了士兵,拿起了刀劍,奪取了我的臣民的性命,如此只有全數的憎恨才不會錯漏一人。可“不朽”,她方才告訴我,将用一生守護這個國家……
一生,該有多麽漫長又短暫呢?
漫長的一生可以做許多事情,可能到終點——死亡時,每一件都登峰至極,也可能終其一生都無一技之長,而只能做一件事的短暫一生又何嘗比不上碌碌無為或有為的漫長?因其知曉自己的有限,所以才盡力挑戰那獨獨的一件事。而結果往往高出期望。
潛意識裏,我認為”不朽”是後者。
——相較于一切的神只來說,又有什麽可以算得上是漫長?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