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宿命之內·他(四)

☆、宿命之內·他(四)

“弗雷,吹一陣風過來吧。”“不朽”忽然道。

“你為什麽不自己……”

“我無法與蘆納爾德說話,除非是我要離開這裏,這一層的那一天。”

“可這裏是你的絕對領域。”

“但今日,我把法則交給了你。”她說,輕靈的語言帶上了沉重的內涵,令我怔了片刻。

“你就止步于這一層?”我忽然覺得自己對她還是知之甚少,似乎我總是拿自己與她做比較,然後自問——行不行?心底裏總覺得是不行的。

“是的,絕大多數的時候。除非是去第四層看書,但那要通過特殊的通道,一樣要受到蘆納爾德的管制。”

“絕大多數?”有一絲光亮從我的腦海中掠過,被我敏銳的抓住了。

“……我說過,我并沒有處在他們想象的那種毫無還手之力的處境之中。”她頓了一會兒,“是的,我逃離過,就一次,那一次,我見到了蘆納爾德,它,很強。你……不是對手。”見我不信似的蹙眉,她又道:“不動用我的力量的話。”

“你對自己會是我的盟友如此有信心麽?”

“嗯?”

“如果你要逃離這裏,我就會是為你劈開前路的利劍,勢必會對上蘆納爾德,而你,又提前将力量給我了,不就是為那時候做準備麽?”

“我很高興你這樣說。”“不朽”說,我知道她指的只是前半句,“可那一次,我沒有和它動武,因為我答應過會回來。那力量,是為了保護你,起碼這是目前的目的,唯一的。”見我略有詫異,她又道:“你一定要用這種懷疑的眼光和語氣與我說話麽?”她漠然的面具像是在責備我的冷漠。

我繼續望向遠方,撐着下巴,覺得自己的确做得有些過了——敵意太明顯。

“抱歉,我無法忘記過去。”

Advertisement

“……沒有關系的,總會走出來的。”

“但現在還不能,我就是為此停留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你知道,可你無法理解。沒有經歷過的人,是無法理解的。”

“不要将苦難背負在身上,陽光是承不起任何重物的,”“不朽”忽然輕聲道:“但它能溫暖與驅散。”

我再無話可說。我不知道自己是背負起了苦難,還是早已經将其放下。或是,放下之後,我又再次背起了呢,因為我與生俱來的身份?

沉默釀成了醉人的酒,醉在其中不知時間如何而逝。

“你想去哪裏呢?”“不朽”也許再耐不住寂寞的苦悶,問道。

“不是想去,是想回。”

“那,你想回哪裏呢?”她側過頭,單手撐着下巴,問我。似乎片刻後才察覺到不對,另一只手覆上了微啓的雙唇,“啊,抱歉……”梭瓦希塔,你已經,回不去了……她在心中補完後半句。

“不,不是那裏,不是……”知道她是誤解了,可我不想在她的面前提到那曾今的國度。

“……不是?”

“那裏……我從來沒有當成是家,沒有溫暖。”

“沒有溫暖的地方,就不是家了麽?命運給予的羁絆,不會因為如此的理由就斷掉的。如果,你沒有當那裏是家,那你,又是為何,來到了我身邊?”

“我不想讨論這個問題。”我突然打斷她。這就是陽光的宿命吧,就算沒有被給予任何溫暖,卻還是要溫暖它所照耀到的每一處地方。

而且,果真沒有溫暖麽?那麽,在梭瓦希塔淪陷的那一日,那突然想流淚的沖動,又是從何而來?

可我也始終沒有忘記,那個名義上是家的地方,曾經如囚禁一般困了我十幾年。雖然我現在才知道,比起愛西陵塔,那根本不算什麽。

但我沒有說話,真正被我當成是家的地方,是——

“柯克特島,想回那裏。”回到夥伴們的身邊去。

不過回不去,現在,也許,也是将來。

“那麽,我能見一見麽?柯克特島。”“不朽”的聲音裏,竟帶上了一分期待,而我不明所以。“今日,你就是法則。蘆納爾德可以滿足無足輕重的念想,反映內心就是其中之一。”

“那,我能摘下你的面具麽?”這才是我最大的願望。

而出乎我的意料的是,她的頭偏了過去,手也迅速的按住了面具。“不,不要現在……”

我皺眉,“我們,見過麽?”

“你要通過讓蘆納爾德反應內心來适應我給你的力量,現在,你對的力量的熟悉度,還不足以摘下我的面具。”

“不要隐瞞什麽。”

“你也有,不想現在說出來的話。”

“遲早會說的,是吧。”

“是。那時候,你也一樣。”

我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道:“怎樣?”

“什麽?”

“怎樣才能讓你見到柯克特島?”我忽然想起她視覺上的本質差異,“你能見到麽?”

而她笑了,風拂起她的發絲,“這要看你的了。”

“蘆納爾德……”我輕喚了一聲,卻換來了她的笑聲。

“它聽不見的。”見我不悅,她立即止住笑意,“你可以試一試冥想,如果還無變化,就把手伸進湖水裏。”我疑惑的目光甚至不用投到她的身上,她似乎就知道我想問以及問什麽。“不能觸到心湖之水的,只有我而已。歷任的‘不朽’都可以。而且沒有關系的,這種程度的觸碰,是不會吵醒蘆納爾德的。”

柯克特島,什麽時候,它已經是家了呢?我帶着七分期待,三分自嘲,向木梯的延伸處走去。心湖之水再起波瀾,有晶瑩細微的水珠濺上了我的鞋尖。

我蹲了下來,而心湖中的那個影子,從清晰蕩漾為模糊。而唯一不變的,只有曾今傷痕之上,那玄奧印記的所在,依舊如靜在止水之中一般。不知是不是因為陽光的反射,圖文上似有漆黑的光華流淌而過。

我試着伸手,觸了一下心湖之水,果然,在我的面前,它就是一湖水,沒有任何阻礙。而其清涼的感覺倒很是舒服,于是我将手整個沒了進去。

然後,記憶中的那些就回來了。

四周的景色蕩漾了起來,如同曉風吹拂着晨霧,而後就如晨光驅散了薄霧一般,原先的景色就此淡然隐去,最終消失,而這一層內的風卻依舊鼓噪着,震蕩着,激鳴着,甚至越來越洶湧着,轉而又帶來了另一個場景,那個與記憶之中并無二致的景象。

我越是回憶,那景象便越是清晰。

熟悉的景色,熟悉的氣味,熟悉的聲音——湛藍的海水在明媚的陽光下反射着點點光斑,沙灘上,海水中,矗立着凸凹不平,服滿海藻與貝殼、螺蛳的黑色礁石,背後是一座又一座簡陋矮小卻溫馨的自家搭建的木頭房子;海水的鹹味并不好聞,可沖進胸肺的那一瞬卻讓我有了回家的感覺;海浪濤聲,海鷗鳴聲,甚至還有柯克特島上孩子們的笑聲,聲聲不絕……

我們二人現在是站在一塊高聳的礁石之上,強勁的海風吹得人有些站不穩,而在我想着要不要伸手扶一下已經搖搖晃晃的”不朽“之前,她已經蹲了下來,扒在了礁石凸起的那一塊兒上,頭微微揚起,風甚至将她長長的頭發拉扯成了與海面平行的直線。

她的唇揚起了彎月般的弧度,安詳如同月暈,染上了她的唇角。

我心念一動,卻在還未細想之下,發現就連她的衣衫都已變化了,是柯克特島上的少女們的穿着,帶着一點海盜的豪放灑脫與海島上人們的熱情奔放。而她身上原本的氣息在這套衣服的影響下略微變了一些,原先藏于聖潔不可亵渎之下的如月之清華的清冷孤高,倒稍稍降了些溫度,如海風一般清涼,清新如同還粘着晨露的長在柯克特島北方崖壁上的白色小花。

“柯克特島,海島,就是這樣的麽?好開闊啊……”“不朽”嘆道,而她欣喜與歡愉的聲音在我聽來,卻有着可悲的灰色哀傷。

這一刻,忽然覺得我們心靈相通,唯一的不同只是,我曾今出逃且成功過,而她一直被囚禁在內心不斷的責任枷鎖之中——想逃的話總是可以逃掉的,可她還是選擇回來。

“在沒有來到這裏之前,我也沒有見過如此寥廓的景色。不……是那裏。”

“覺得,自己快要被風填滿了,可以随着它擴張,擴散,游蕩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不錯,初次站在這裏的時候,我也是如此想的。

我們都不再說話,而此次卻是享受彼此之間的寧靜。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