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宿命之內·他(十)
☆、宿命之內·他(十)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竟帶着一種明悟,醒了。
随着我醒來的,還有帶上了火焰的金色陽光。
我從未見過如此宏大的場面,也從未想見,這場面會是我制造出來的。
陽光如同箭镞一般以我為中心射出,拖着流星一般的長長的,燃燒着烈紅色火焰的尾巴,霎時間點亮了整個心湖!
之後,在湖水中快要用不上的聽覺,忽然就捕捉到了凄厲的長嘶,依舊是那非男非女的聲音。那聲音如同湖水一樣,包圍着我,似乎四面八方都是它,且帶着滔天的憤怒。
鉗制着我的暗流有一剎那的松懈,我趁此掙脫開來,拼命的以光箭開路,殺向湖面——
一旦心湖漲起,我就再無得見天日的時候了!
而後,接下來的一切都如幻夢。我再次拉住“不朽”的手,沖下了第五層,第四層,在第三層早就被心湖驚動了的白衣侍衛中間殺出一條血路,順手搶了一把劍扔給她,然後繼續向前奔跑。跑着跑着,只覺得自己就要飛起來。
仿佛又回到了幾年前逃命的那段日子,不過,這一次不只我一人了。
一路上,聲音被風撕扯得斷斷續續,卻還是聽得清晰。
“剛才真吓死我了,我以為,我以為……”
“沒事的,我哪會那麽輕易就死了。”
“還記得那一天我說的話麽?”
她指的是海鬥場上,冊封我時說的那一句——
絕對不要輕易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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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然後,我又說道:“我們,一起回柯克特島吧。”
“好!”我知道,她在笑。
“不會就這麽完了吧?”
“嗯,蘆納爾德不會就這麽善罷甘休的,但只要出了愛西陵塔就沒事了。”
“那,我們得跑得更快一些!”我緊了緊她的手更提升了速度,可以想見,她的長發在身後,被奔跑帶來的風,拖拽成了光鮮亮麗的綢緞。
向後退去的那些,像是一場夢的快放。
可我沒想到,夢,這樣快就到了盡頭。
盡頭是,我渾身是血的倒在“不朽”的懷裏。
攔住我們的倒不是蘆納爾德——我們早已逃離了愛西陵塔,就連它在慘淡月光下長長的影子,也沒能壓住我們,拖累我們不知疲倦的奔跑的雙腳。
橫亘成天塹的,是梭瓦希塔的軍隊。站在最前面的,是梭瓦希塔的皇帝。
“你不可能下得去手的。”他的聲音,比月光冷,比鋼鐵硬,身後是出了鞘後明晃晃的幾千把刀劍,那是他的禁衛軍,也是梭瓦希塔的子民,聽令于他的,被當成工具的卑微生命。
他當真了解“不朽”,也了解我——我就算再厲害,也拼不過一整支軍隊,就算有力量,也是一樣——凡人總是有界限的,而“不朽”不可能允許我用她的力量,屠戮她的子民。
雖然我在凱巴列的預料之外,可這一次,當真是我輸了。
輸在,沒敢像他那樣,拿千萬人的性命作賭注。
我輸得毫無懸念,卻也有着英雄的光榮。
一次次血濺白刃,一次次倒下,又一次次站起……
最後,面對我的那些人,他們的手,在抖。
我終究沒有殺一個人,卻廢掉了所有敢于向“不朽”與我揮下武器的人的右手——
這是他們聽令于暴君,為其賣命的代價!
有一時間,沒有一個人敢上前來。可在凱巴列如迅雷般的劍帶走了身旁幾個人的人頭,殺雞儆猴之後,他們再度将我們圍了起來。
驅使他們的,成為要丢掉性命的恐懼。
我對他們感覺可恨,又為他們感到可悲。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最終,我倒在了“不朽”的懷中,她滿臉淚水,濕了我的太陽紋印,也模糊了我的視線。在她的背後,是以漸褪去其深沉的天空為背底的,高懸的孤獨冷月,與寥寥的晨星。
天要亮了,可我,看不到了。
也許是知道我不行了,沒有人再上前一步打擾。凱巴列也只是在一旁冷笑着,望着。
我貪婪的享受着這最後的時光。
我甚至沒有力氣擡手,拂去她仿佛不盡的淚水。
“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
“莫莉安,我叫——莫莉安……”她的聲音斷斷續續的,也不知是因為啜泣,還是我的聽覺已随着漸暗的視覺,與生命一同逸出這一具凡間的軀殼。
莫莉安,多麽美麗的名字。這個名字以她詠嘆般的聲音念出,只覺得更加動聽。
我想,她就是應該有一個,如此美麗的名字的。
“莫莉安……”我以最後的力氣念出她的名字,而後接下來的話就無法說出口了。
對不起,不能保護你了……
生命的最後,只有她的身後,那遠在天邊的月,散發着清冷的光輝。
而那光輝,最終卻依舊,與我的生命一同,熄滅。
世界從未如此安靜過。
她活在寂寞之中的時候,雖安靜,卻安靜得自得。
可現在,她的心死了,這安靜,也終是死寂了。
“随我回去。”
“你知道麽?”她的聲音涼如月光,淡如月光,無聲息如月光,真正有了神靈的飄渺,再不複原先聲如詠嘆時,其中蘊藏着的,一腔溫情。
“第一次,有人問我的名字,喚我的名字。”
“你若是想要人叫你的名字,明日我就給你送去幾個人,現在,随我回去!”凱巴列想回頭示意自己的侍從将她拖走,卻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動彈!而他身後的人也是一樣,他們被時間遺棄了!或是說,被她遺棄了。
“你知道麽,為什麽我要跟他走?因為,我的手裏,有一張王牌。”
“你又知道麽,‘不朽’為什麽要慎言語?”
至始至終,她都維持着懷抱着還有餘溫的騎士的身體,仰望孤高冷月的姿勢,只是一句一句的說着。如今,寒心的不是冷夜的溫度,不是冷月的清輝,而是她輕然吐露的冰涼聲音。
他們都知道,有一個驚天的秘密就要被揭露出來了,可他們連不想聽,都無法做到。
“因為,我們的預言,往往會成為現實。”
說得太多,就會成為現實。”
我們的言語,曾經被認為是巫人的詛咒。
而如今,我詛咒你。”
她終于有了動作,望向凱巴列,眼光中沒有憤怒,沒有悲傷,只有冰冷,冷成一地死寂。
“我詛咒你,與梭瓦希塔同在,永生永世,不老不死。
我詛咒這國度,逃不脫日出日落,月盈月虧,花開花落的輪回。
我詛咒這國度,躲不過炎日當空酷曬,洪水滔天洶湧,病疫四散奪命的天災。
我詛咒這國度,不可侵犯鄰國一片領土,占有其一寸土地,卻也會在被侵略時,展現我曾有的風采。
我預言這國度,有不息的生命,不歇的死亡,能體會死的痛苦,新生的喜悅。
我預言這國度,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于無盡重複之中,也有不一樣的命途。
我預言這國度,有勤苦的子民,忠勇的将士,無畏的士卒,卻也不乏當道的奸佞。
最後,我詛咒你,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鞠躬盡瘁,永無已已。
千年之後,與梭瓦希塔一起,消隐在世界另一端……”
不是預言,卻勝似預言。
兩人重疊相擁的身影,成為孤月下的剪影,也是一個預言,或詛咒的開始。
晨光破過天邊而來,卻帶不來任何溫暖,來驅散這回蕩的在人心中的冰冷聲音。
如今,千萬年已過,你可有見到,這樣一個失落的國度?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