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禍因
此後顧庭芝幾次去找陳漪,陳漪都避之不見。顧庭芝郁積于胸,又毫無辦法,只得去尋葉蓁。門房上次得了葉言的交代,見是顧庭芝,趕緊知會了葉言。
葉言聽說顧庭芝來了,風風火火地跑去找管家。自從上次管家聽說自家少爺被人打了之後,心裏一直憋着一口氣。今日仇人上門,他二話不說,帶着幾個仆人氣勢洶洶地出去了。
顧庭芝等了半天,正不耐地想再次叩門,不料,大門“砰”的一聲被推開,出來幾個面露兇光的大漢,個個舉着粗棍,虎視眈眈地看着他。
管家沖上來,甩手扇了顧庭芝一巴掌,“顧庭芝,你好大的膽子!跟我們家少爺搶陳姑娘不說,居然敢打我們少爺!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憑你也配?你們幾個,今天好好伺候伺候他!伺候好了,有重賞!”
管家一揮手,幾個下人舉着棍子就圍了上來,對着顧庭芝就是一頓亂打。
“你們,你們怎能打人?”剛開始顧庭芝還能一邊挨揍,一邊叫葉蓁出來,最後,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只能抱着頭,卷縮着身體,任由雨點般的棍子落在身上。
鮮血在衣服上暈開,腥氣漸濃。
身體像被撕裂了一般,疼痛讓他幾乎麻木。一下,兩下,三下……顧庭芝無比冷靜清醒地在心裏默默數着落在他身上的棍子。一張蒼白的臉上,眉峰緊鎖,偶有難捱的呻|吟從血紅一片的唇齒間溢出。
顧庭芝幾乎咬碎了一口牙齒,眼裏赤|裸裸的恨意在一點一滴的聚集,整個人似僵住般,一動不動,只有抱頭的雙手緊緊捏着。若此刻有人看到他的雙眼,一定會發現他的眸子異常雪亮,森冷的能讓人脊背生寒。
一個悶雷在頭頂上炸開,蒼穹像被閃電撕裂,豆大的雨點猝不及防砸落下來。
“住手!”一聲清冷的呵斥,讓動手的幾個仆人不由自主地停下手。
衆人回頭,見一白衣公子,面如冠玉。手裏的折扇正不偏不倚地指着他們。此人是前幾日葉蓁在留香閣遇到的何舒月,顧庭芝的莫逆之交。因多日不見顧庭芝前去詩社,特來尋他。路過葉府時,看到家丁在打人。何舒月本就看不慣這些仗勢欺人的奴才,剛想來訓斥幾句,不料,發現被打的人竟是顧庭芝。
他連忙扶起顧庭芝,對那群人怒道:“你們想把人打死嗎?”
眼見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況且天已降雨,管家也沒多說什麽,領着幾人回府了。
“庭芝兄,你這是怎麽了?怎麽惹到葉家了?”
顧庭芝嘆了口氣,閉口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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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衫被打爛,傷疤縱橫交錯,到處都是斑斑血跡。
不過片刻,雨越下越大,,越落越急,最後完全成了一片接天連地的雨幕。兩人的衣服眨眼間就被淋透,顧庭芝匍匐在雨裏,如同一條喪家之犬。血跡被雨水帶走,漫開一大片殷紅,看着分外可怖。雨點打在身上,加劇了傷口的疼痛,顧庭芝的臉越發慘白。
此後數年,顧庭芝沒有一刻忘記過這說一場雨,還有在雨裏虛弱無依又狼狽不堪的自己。
“來,我扶你回去。”何舒月架着顧庭芝的胳膊,讓他挂在自己身上,兩人相攜離去。只是離去之前,顧庭芝回頭深深看了眼大門上的匾額,匾上的“葉府”兩個字在他的眼裏倒映的異常清晰。
那張好看的臉上浮上一抹駭人的陰鸷。
一百二十八棍。
葉蓁,你夠狠!
總有一日,我會如數讨回來!
走了幾步,顧庭芝倒了下去。何舒月終于發現不對勁,他低頭看了眼他的雙腿,驚道:“你的腿怎麽了?”
“被打斷了。”顧庭芝淡淡道,仿佛在說你吃過飯了沒有,語氣平靜的沒有一絲感情。
“什麽?他們怎麽能這樣無法無天?”何舒月驚道。
顧庭芝整個人癱在地上,疼的說不出話。臉上不知是雨水還是冷汗,只是雙眼明亮,帶着刻骨的仇恨和憎惡。
他竟然一聲不吭地忍了下來!何舒月第一次發現顧庭芝的可怕。從他的雙眼中即可看出,他所認識的那個溫潤如玉的顧庭芝,仿佛頃刻之間悄然死去。
将來的他,會變成什麽樣?
“我來背你。”何舒月彎下腰,把顧庭芝的雙手放在自己的肩上,背起了他。
到了家,顧夫人看到滿身血跡、污泥的顧庭芝,受到不小的驚吓。明明早上出門的時候還是好好的一個人,怎麽回來就成這個樣子了?
“庭芝,你這是怎麽了?你不要吓娘啊……”見他奄奄一息,顧夫人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心裏一慌,差點暈倒。
何舒月扶了這個,還要扶着那個,一時手忙腳亂。“大娘,庭芝就是受了點皮肉傷,沒有大礙。你別慌,我們先扶他到床上躺着。”
顧夫人回過神,連連點頭。讓何舒月把顧庭芝背到卧房。
見何舒月擡起顧庭芝的腿時,極為小心,顧夫人忙問道:“庭芝的腿怎麽了?”
“腿……”何舒月看了眼顧庭芝,才開口,“腿斷了。”
“斷了?”如晴天霹靂一般,顧夫人心裏又急又怕,哭道,“怎麽會斷了?誰弄的?庭芝,你這到底是怎麽了啊?”
“娘,我沒事。”顧庭芝渾身疼痛難忍,說起話來有氣無力。顧夫人聽他的語氣,知他不好,更是哭個不停。
“大娘,你先別哭。你幫庭芝換下濕衣服,我去請大夫。先看大夫要緊。”
聽何舒月這麽一說,顧夫人點頭,“對,先請大夫。勞煩舒月代我跑一趟。”
“大娘客氣了,我這就去。你叫庭芝別亂動。”
“雨太大,我給你拿把雨傘……”
何舒月擺擺手,“不用了,反正衣服已經濕了。”說完就沖進雨裏。
顧夫人脫下顧庭芝的濕衣服,又拿來手巾給他揩幹頭發上的水,在床沿坐下,牽着他的手,哀哀嘆息,“這一身的傷,可是叫人打的?”
顧庭芝幾不可見的點點頭,然後把頭別向床裏面。
“葉家的人?”
顧庭芝嗯了一聲,沒有多說。顧夫人也沒有再問。不問,她也猜到怎麽回事了。她嘆了口氣,起身去廚房打熱水。
一身狼狽的顧庭芝從離開葉府門口,到大夫給他處理好傷口,一直一臉平靜,神情淡然。只是看似平靜的神情下,隐藏着的是洶湧澎湃的恨意。
門外,顧夫人拉住何舒月:“舒月,我備了些熱水,你擦擦身子。先換上庭芝的衣服,別着涼了。”
“大娘,我還是回家再換吧。”
顧夫人嘆氣道:“大娘是有事拜托你。”
“大娘想讓我勸勸庭芝?”
“你與庭芝一向最為投緣。應該知道他是個認死理的人,我真怕他因為陳漪的事想不開……”
“好。我勸勸他。”
有了何舒月這話,顧夫人放心了,“我去給你們煮些姜湯,去去寒氣。”
何舒月看得到顧夫人眼裏的擔憂和欲言又止,待她離去後,他進房邊擦洗,邊道:“庭芝,大娘很擔心你。”
“我知道。”顧庭芝淡淡道。他不是傻子,怎麽會看不出顧夫人的憂心如焚。
“我爹在江寧有個好友,是個很有名的夫子,曾教出不少舉人、進士,爹叫我去拜他門下,為今年的秋試做準備。庭芝,你随我一同去吧。以你的才華,将來一定會高中狀元,等到有朝一日羽翼豐滿,別說一個小小的葉家,就算是曹景仁也會讓你三分。”顧庭芝的情況,何舒月已經從顧夫人那裏知道了個大概。他覺得顧庭芝去參加科考是最好的辦法。
顧庭芝躊躇了一下,“你知道我無心科考……”
“我知道你一向愛自由,沒有入仕之心。可今時不同往日,你若是放不下陳漪,趁着葉蓁滿十八歲之前,能得個一官半職的,葉蓁到時候還不是要聽你的?如果你打算就這樣下去,就當我什麽都沒說。”
顧庭芝沒再開口。雙眼微閉,似在假寐。
喝了姜湯,等雨停後,何舒月起身告辭。
何舒月走後,顧夫人幾次想開口,又忍住了。
顧庭芝卻忍不下去了:“娘,你想說什麽?”
顧夫人道:“庭芝,娘知道你心中有怨。也知道你想通過科考做官,只是顧忌娘,才忍了下來。你若真有這個想法,娘會支持你。”
顧庭芝的爹原是個縣令,官場黑暗,他卻出淤泥而不染,一心想做個清官。到頭來,卻成了別人權利争鬥的犧牲品,被人随便找了個理由下了獄,後來病死牢中。
芝蘭本生于幽谷,植于庭院之中,豈非囚禁?偏安一隅,卻也正是顧夫人的希望。
自小顧庭芝便聰慧異常,顧夫人是既欣喜又擔憂。總怕他突然哪一日就想着要去做官,以他嫉惡如仇的個性,很可能跟他爹一樣。所以這些年,只要說起科考、做官,顧夫人就會很生氣。久而久之,顧庭芝也看出來了,便不再提及此事。
“舒月說要去江寧。娘,不如我們也搬到江寧吧?我……不想待在揚州了。”顧庭芝緩緩道。仿佛身上壓有千斤重擔,他的語氣裏滿是疲憊。
“好。等你的腿好些了,我們就搬到江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