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訪客

顧庭芝從牢房出來,回到書房,姚文生正等着他,說驿站的驿丞派人來通知,刑部來人了。

顧庭芝聞言,心中一驚,不知出了什麽事。

刑部沒有提前知會,這樣悄悄來揚州一定非比尋常。這件事他沒得到一點消息,按說是不應該的。以他和何舒月的交情,何舒月斷斷不會瞞着他。

“可知來人是誰?”

姚文生搖搖頭,“驿夫沒說。只說讓大人候着,他不日便來。”

“你去準備一下,別叫人趁機發難。”

姚文生明白他的意思,有些東西不能給刑部看。“葉蓁呢?”

“帶他去密室。”顧庭芝交代完,想了想,又道:“卷宗可有銷毀掉?”

“這個案件只有一張畫了押的供詞。”當初就是為了怕被人抓住把柄,姚文生只為他準備了一份供詞。

顧庭芝道:“把供詞撕毀,別留下痕跡。”

姚文生驚道:“若是沒有供詞,你豈不是私自囚禁葉蓁?萬一被朝廷發現,被有心人利用……”

顧庭芝道:“照我說的話做就是。”

姚文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見他不說,也沒有多問。

沒多時,姚文生又回來了。

顧庭芝揉揉眉心,有些疲倦道:“還有什麽事?”

“有個叫文卿的,非要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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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庭芝揮揮手,“叫他進來。”

文卿雖是一臉清清冷冷,但眼裏明顯帶着恨。見姚文生退下,他惱怒道:“你該知道葉蓁他喜歡你。”

顧庭芝擡眸看他一眼,淡淡道:“知道。”

“你竟叫人把他打成那樣?顧庭芝,你好狠的心!”

面對文卿的控訴,顧庭芝無動于衷,“葉蓁是我府衙的犯人,我要怎樣打他,與你有何關系?”

文卿道:“他最初追求陳漪的目的并不是為了娶她,他……是為了你!我不信你真的不知道!”

“那又如何?我只知道他搶走了我的女人。”

“他……只是失憶了,才會想跟陳漪成親。”文卿帶着些微悲傷地低聲道,“若他有一天醒來,知道自己娶了陳漪,也許他會比你還要痛苦。他原是個頑劣不羁的少年,我從未見過他把任何事,任何人放在心上過。為了你,他竟打算來跟我學平日最厭惡的琴棋書畫,他說,若他什麽都不會,他連喜歡你都不配……顧庭芝,你就不能饒了他嗎?看在他對你用情至深的份上……”

“饒了他?”顧庭芝的嘴角彎了一彎,“他搶走陳漪的時候,可曾想過饒了我?他叫下人打斷我的雙腿時,可曾想過饒了我?”

文卿震驚道:“他怎麽可能叫人……”

“可不可能,你去問問不就知道了麽?”

再次醒來的葉蓁像條死狗一樣被扔在牢裏的地上。

痛。

渾身都痛。

撕裂了一般的痛。痛的葉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甚至不敢閉上眼,好像一閉上眼,就會有無數的幽靈從四面八方蜂擁而來,撕咬他的身體。牢房裏似乎還回蕩着他剛才凄慘的嚎叫聲。葉蓁緊緊咬着牙,低頭看看血肉模糊的前胸,用無法合攏,幾乎滴血的雙手抱住自己,蜷成一團,縮在牆角裏一動不動。

文卿心緒難平地上前,一手覆上他的發絲,輕聲道:“葉蓁。”

葉蓁擡眼,看到是他,喃喃道:“剛才我好像夢到你來了。”

文卿只覺得一陣心酸湧上喉頭,“嗯,來了。又出去了一下,給你叫大夫。他一會兒便來。”

“你見到我哥了嗎?”

“嗯。我剛從京師回來,他很好,叫你不要擔心。”頓了頓,文卿又道,“他讀了你的信,說你長大了,很是欣慰。握着信,哭了好半天……”

葉蓁微有些哽咽道:“都是因為我,是我害的他們……”

文卿輕輕拍拍他的後背,安慰道:“葉蓁,這不是你的錯。”

葉蓁靠在文卿的肩上。許久,文卿覺得脖頸處一片濕熱,“我很疼……文卿,我快撐不下去了。”

文卿輕輕擁着他,“我會救你出去的,我一定會救你出去的,葉蓁。”

葉蓁吸了吸鼻子,“好,我等你。”

文卿離開後,姚文生帶着大夫來到牢房。葉蓁平躺在地上,毫無生氣,一張臉慘白如紙,空氣裏彌漫着一股血腥氣。

姚文生開了鎖,走到葉蓁身邊,輕輕掀開他胸前的衣襟,皺眉嘆了口氣,王大夫見了那傷,更是心中憤恨,“這顧大人也忒狠毒了些!”

姚文生瞟了王大夫一眼,“這話在我面前說也就算了,下次若被大人聽到,小心招惹禍端。”

王大夫閉了嘴,兀自搖頭,給葉蓁處理了傷口。叮囑了幾句,無奈地嘆氣離去。

“葉蓁,你覺得怎樣了?”

葉蓁沒有動。

姚文生叫人擡着他,把他放進密室的床上,葉蓁突然如受了驚吓般,坐了起來,“你要做什麽?”

“你在密室裏待兩天吧。”

葉蓁一把拽住姚文生,像是抓住一棵救命稻草般,“不!我不進去!別讓我進去,那裏太黑……”

“這是大人的意思。你放心,每日會有人給你送吃的、喝的。”姚文生移開視線,想了想,又道,“這樣,我叫人給你留下油燈。”

即便有了這話,葉蓁依然不肯松手,“他要我死,是不是?是不是?”

姚文生的眼裏有些不忍,“不是。你會出去的,放心好了。”

眼看着一日又過去了,卻還不見刑部的人來府衙,這麽短的距離,一個上午能跑幾個來回。顧庭芝昨日已經翻看了自他上任來的所有公文,沒發現有任何需要勞動刑部的事情。難道來人另有所圖?顧庭芝決定寫信問問何舒月。他在京師,又執掌大理寺,平日與刑部交往甚密,一定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書信剛寫了一半,就聽衙役來禀告,何大人到了。

顧庭芝正要開口問哪個何大人,門外人爽朗道了聲:“顧大人,本官來了,還不出來迎接?”

顧庭芝聽到這聲音,皺皺眉,放下筆,起身迎了上去,行禮道:“下官見過何大人,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何舒月頗為受用地砸吧着嘴:“不錯不錯,很懂禮法……”

顧庭芝白他一眼,挺直腰杆,“你不在京師待着,來揚州做什麽?”

“跟本官說話,要客氣點。”

“你是專程來顯擺的嗎?”

何舒月一噎,讪讪道:“好不容易官職比你大了,還是鎮不住你,唉……”

顧庭芝懶得理他,問道:“驿夫說的刑部來人,指的就是你?”

何舒月拿起文案上的書信,一邊看一邊悠悠道:“是啊……你還真沉不住氣。”

“你不是大理寺的麽,冒充刑部做什麽?”顧庭芝不悅道。

何舒月一臉正經道:“吓你。”

“……”顧庭芝眼角抽了抽,“無聊。你來揚州作甚?”

“揚州好歹也是我的故土,我就不能衣錦還鄉,跟你說的那樣,顯擺顯擺?”

顧庭芝上下打量他一番,“沒有十裏紅氈,夾道歡迎,也沒有奔走相告,鞭炮齊鳴。啧啧,錦衣夜行,真是可惜啊何大人。”

何舒月扶額:“你這張嘴,一定要這麽挖苦我嗎?”

顧庭芝直截了當道:“說吧,出了什麽事?”

何舒月舒服地在椅子上一座,叩了叩桌子,控訴道:“連杯茶水都不舍得奉上。”

顧庭芝朝門外的下人吩咐道:“奉茶!”

見何舒月賣着關子,顧庭芝也懶得問了。走回書桌前,兀自批閱起公文來。

何舒月見他毫不在意,心中反而郁悶了。“你不想知道發生什麽事了?”

“你想說了自然會說。”

“……”

押了口茶,何舒月道:“曹景仁的案子被壓下了。”

顧庭芝從一堆公文中擡頭問道:“符卓幹的?”

何舒月搖搖頭:“是容妃。”

“若不是符卓要求,容妃會為了一個小小的知府幹涉朝政?”

“你說的對。看來這曹景仁和符卓交情匪淺。”

顧庭芝用看白癡的眼神看着何舒月,直到把他盯的心裏發毛,才不鹹不淡地道了句:“确實。”

“……”

顧庭芝道:“倒下一個李相,又上來一個符卓。這幾年,皇上為了打壓李相和司馬義,收回兵權,一直騰不出手整頓朝綱,才讓符卓有了可趁之機。雖說他是容妃的舅舅,再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會落得和李相一個下場。他以為皇上是好欺負的主?也不看看他對付司馬将軍的那些陰招,用在符卓身上,絕對夠他死去活來好幾回。”

何舒月道:“你也說了,是遲早。至少目前符卓還是很受寵的,容妃極有可能會被立後,皇上寵着她,暫時不會動符卓。我覺得在這個遲早發生之前,首先倒黴的肯定是向大人。”

“那只能說是他活該。我想不到他怎麽會想出私下收購鹽田,然後嫁禍給曹景仁這一招的?要知道這根本就是引火燒身的事,稍不留心,就可能偷雞不成蝕把米。就算扳倒了曹景仁,對符卓來說,也只是不痛不癢的一擊。根本造不成什麽實質的傷害。”

“怎麽說向大人也曾提攜過你,你還真是條白眼狼。”

顧庭芝瞪他一眼,“我記得我勸過他。倒是某人,一直覺得這主意不錯,在一旁煽風點火。”

何舒月臉上一紅,嘀咕道:“你不也利用這件事嫁禍葉世安了嗎?”

“你說什麽?”

何舒月怕他惱,話鋒一轉,道:“我們與向大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這次回來,就是來處理這件事的。我得趕在曹景仁之前做好善後。符卓為了讓他将功補過,叫他去當什麽鹽運使了。”

顧庭芝把桌子一拍,“他居然還當了鹽運使!”

“所以,這件事處理不好,我們就慘了。想當初咱倆可沒少給符卓下絆子。”

顧庭芝淡淡掃了何舒月一眼,“下絆子的是你,別把我扯進去。”

“……”何舒月頓時有種将要孤軍奮戰的悲催感。

“葉蓁呢?”

“牢裏。”

何舒月聞言,一臉興致勃勃道:“跟我說說,你怎麽洩憤的?”

“杖刑,斷腿,鞭刑,潑鹽水,夾棍。”顧庭芝波瀾不驚的總結道。

何舒月愣愣地盯着顧庭芝半響,一把抓住他的手,激動道:“顧大人,如果我以前有什麽地方對不住你,請你看在咱們同窗一場,如今又同朝為官的份上,大人不計小人過……”

顧庭芝抽回雙手,皺眉道:“你覺得我下手重了?”

何舒月搖搖頭,“我覺得你很有天賦……折磨人的天賦。以前,我只以為你是為了皇上,才下狠手往死裏整那些人,現在看來,你是天賦異禀啊……幹脆大理寺卿讓給你好了。”

顧庭芝白他一眼,“我記得審訊犯人的是刑部,你大理寺只負責複核。”

“……”

“葉世安被發配到哪裏了?”

“靖遠。他在刑部也遭了不少罪。我估摸着,他是活不到明年春天了。其實要我說,葉家被抄家,如今葉蓁又在你手裏,這樣就夠了。何必非要整出人命呢?萬一被符卓抓住把柄,參你一本,恐怕連皇上都救不了你。”見顧庭芝沒有說話,何舒月也只點到為止,也不再說什麽。他一拍腿,起身道,“好了,我也該走了。”

顧庭芝擡眼,“去蘇州?”

“是啊。你……”

“慢走不送。”

“……”

其實何大人離開府衙,還是有人出來相送的。

“姚兄不會是來送我的吧?應該是有事找我吧?”

姚文生點點頭,“你不勸勸飛卿?他這次回來,我總覺得他跟三年前來開揚州時,完全是變了一個樣。從前的庭芝絕不會去動手打一個人。現在的飛卿,陰狠了許多。”

何舒月道:“他的陰狠,你連一半都未見過。一年前,庭芝在杭州用栽贓嫁禍的辦法,找到了李相和司馬義勾結預備謀反的證據。兩人死咬着不承認,只喊冤枉。皇上便把這件案子交由三司會審,只是當時的大理寺卿和左都禦史都是李相的門生,他們雖面上配合刑部,但實際上,都在暗中企圖營救李相。庭芝回京後,剛好升任刑部侍郎,這件案子便由他負責了。皇上也有意如此。庭芝當時辦這件案子,只有一個方法,就是嚴刑逼供。他花了二十多天的時間,親自把刑部很多刑具做了改良,結果李相和司馬義連三日都沒有撐到,雙雙畫押。他審訊時我曾去看過,回去後一整日都沒吃下飯。他的改變,葉蓁的事是個引子,身在朝堂,為了活下去,只能如此。”

聽了何舒月的話,姚文生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我知道你是為他好。放心吧,他如今懂進退,知收斂,已無需人再擔心了。”何舒月拍拍姚文生的肩,上了馬車駛離揚州。

姚文生盯着何舒月的車,怔了許久。

作者有話要說:接下來要停更一周。家裏親人生病,作者菌需要回去一趟……上一章裏,葉蓁是見過孔興的,就在他第一次見陳漪的時候。跟陳漪起争執的那個男人就是孔興。不過按理說,他不應該記得。這段時間可能都沒時間上網了,這個錯誤只能等回來後再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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