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實情
顧庭芝進牢房時,葉蓁正趴在床沿上,費力地夠着地上裝水的陶罐,卻一個不小心,從床上掉了下去。沉悶的墜地聲,讓顧庭芝心中一緊,他走到床沿,低頭見葉蓁的雙唇滿是皲裂的痕跡,不知道為什麽,他只覺得鼻子一酸,忙撇開頭,回身取來陶罐,遞給葉蓁,悶悶道:“你多久沒喝水了?”
葉蓁接過陶罐咕咕灌了幾口,往牆裏縮了縮,“你來做什麽?這次想怎樣打我?沒想到你的花招真不少……”
顧庭芝擡眸深深看他一眼,沒有說話。
葉蓁怔住,如果他沒有看錯的話,剛才顧庭芝的眼裏竟閃過一絲愧疚。
許久,葉蓁頹廢地嘆了口氣,“要打就快些打吧。不要再耍花樣了。”這樣的風平浪靜,極度考驗他的心理承受能力。
“葉蓁,你身上……還疼嗎?”顧庭芝坐在床尾處,讷讷地問道。
葉蓁嗤笑一聲,“你說呢?”傷口雖然上了藥,王大夫又細心包紮過,可是葉蓁哪怕是稍微動一下,都會疼的直冒冷汗,他能明顯地感覺到自己又發燒了。
聽了葉蓁的話,顧庭芝的眼神劇烈的波動了一下,他低下頭,突然用一種憂傷入骨的聲音輕嘆道:“如果有一天,你發現自己拼命追求的不過是一場觸手即碎的夢,該怎麽辦?”
葉蓁靠着牆,縮着脖子道:“顧大人,有什麽話你就直說,別在這拐彎抹角。我不聰明,所以不懂你的意思。”
顧庭芝卻低着頭,執拗地沉默着。
就在葉蓁等的不耐煩的時候,顧庭芝終于開口了:“如果一個人做錯了事,他值得被原諒嗎?”
“那要看什麽事。如果是殺人就不能!”原來他想為陳漪開罪!葉蓁頓覺心中怒火大盛,“顧庭芝,你是個朝廷命官,怎能如此以權謀私?包庇那個女人?”
顧庭芝卻意外的沒再說話,反而起身離開。只是離去時,道了句:“我晚點再來。”
葉蓁心裏一涼,他說了不該說的話,又惹得顧庭芝惱羞成怒了……
想起那場鞭撻,葉蓁頓時渾身一抖,他就知道顧庭芝是不會這麽好心放過他的!現在不打他,晚一點也會找補回來。而他恐怕已經禁不起再一次的摧殘了。顧庭芝說不定為了陳漪,會試圖殺他滅口。這種惴惴不安的揣測,幾乎令葉蓁崩潰。
自入獄一來,他沒睡過一個好覺,畏黑也越來越嚴重。還要時刻擔心顧庭芝什麽時候冷不丁地來抽他一頓,整個人始終處在高度緊張的狀态下。就算能合眼睡上一覺,也常常在噩夢裏驚醒。他覺得自己開始神經衰弱、已經快要崩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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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如雲煙、似冰雪,見風即逝,觸手便化。沒有什麽能在時間的洪流中,堅守不變。即便是曾經深刻到骨子裏的感情,比如葉蓁對前世的陳漪。在經歷過這麽多事之後,他才驀然發現,有些人無法替代,有些人并不像他想的那般重要。所以,顧庭芝的陳漪替代不了他的陳漪。他的陳漪也安慰不了他的人生。
他這一生,也算大起大落,過得驚心動魄了吧?這樣的日子,別說年僅十八歲的葉小公子,就算是他葉蓁,若不是死過一回,看開了許多事,怕是也熬不了多長時間。
顧庭芝的反應令葉蓁看不到一點希望。他是一個及其護短之人,這就注定了他會為陳漪折磨自己五年或者更久,甚至會殺了自己。
葉蓁想,他大概就是個不詳之人吧。霸占了葉小公子的身體,害他的魂魄無所歸依,現在又為葉家帶來無妄之災,他本就不該出現在這裏。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絕望讓葉蓁覺得人生漫長的幾乎看不見盡頭,也許死亡于他而言,才是解脫。
顧庭芝到陳漪暫住的別院時,陳漪剛用完晚飯。瞧見他來了,跑到他面前,挽住他的胳膊:“表哥,你吃過晚飯了嗎?”
顧庭芝點點頭,對院裏的婢女道:“你們全都下去,沒有我的吩咐不要進來!”
婢女識趣地躬身離去。走時,還幫着帶上了別院的大門。
陳漪見他神情肅穆,有些忐忑道:“表哥,有什麽事?”
顧庭芝拉着陳漪的胳膊進了廳堂,掩上門後,他轉身逼視着陳漪,毫不客氣地問道:“為什麽殺孔興?”
陳漪臉色瞬間煞白,她結巴道:“表,表哥,你說這話,是,是什麽意思?”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麽意思。”顧庭芝抛下這句話之後,往椅子上一座,靜靜地等着陳漪的反應。
陳漪站在那裏,雙手不停地絞着衣服,貝齒輕咬雙唇,心裏掙紮了許久,見顧庭芝極有耐心地等着她,她就知道顧庭芝已經知道了一切。
“表哥,我……”
“你若是不說,我就秉公處理。殺人償命,你想清楚。”
陳漪雙眼一紅,眼淚掉了下來,“三年前有一天,我因晚歸,路上遇到喝醉了的孔興,遭他淩|辱……我很害怕,不敢告訴任何人……表哥,對不起,我對不起你。”
顧庭芝決沒想到她居然有這番不堪的遭遇,見陳漪失聲痛哭,他心中更是五味陳雜,但這決不是她能殺人的理由!
“所以,你就殺了他?”
“孔興以此要挾,此後幾番欺辱我……”陳漪擡頭看了眼顧庭芝的神色似乎有些微動容,又接着道,“他找我要銀子,說我若是不給,他就把這件事告訴所有人。”陳漪頓住,哭聲暗啞,不再往下說。接下去的事,她不想提起,那是她第一次間接殺了一個人,也是她一生的噩夢。她心裏清楚,若是顧庭芝知道後,她将徹底的失去他。
“然後呢?”顧庭芝斂起神色,聲音裏沒有一絲溫度。
陳漪驚詫地望着他,仿佛忽然之間眼前的人變得無比陌生。陳漪心虛道:“表哥……”
“我問你,然後呢?”
“然後……然後……”确定顧庭芝是鐵了心,一定要知道這件事,陳漪才低頭小聲道,“然後,爹娘回鎮江,我住到了葉府。孔興約我半夜子時相見,我去了約定的地點。他花光了葉家給的五千兩聘金,又來跟我要錢。這件事被尾随而去的葉夫人聽見,孔興,孔興他怕事情暴露,就掐暈了葉夫人,接着……接着又把她投進葉府後院的水井中。”
“你說什麽?”顧庭芝震驚不已,一拍桌子,站起來吼道,“你們還殺了葉夫人?”
陳漪顫抖哆嗦地點點頭,一臉驚慌地看着顧庭芝。“表哥……這件事是孔興幹的,跟我,跟我沒有關系……”
“你!”顧庭芝萬萬沒想到陳漪居然還做出這種事,他放下高高擡起的手,憤恨道,“小漪,我真沒想到,你居然這麽狠毒!因為這樣,你就去殺人!你不知道殺人要償命嗎?”
“表哥,我錯了,我知道錯了……”陳漪跪在地上,泣不成聲,“一個月前,孔興知道我快要成親了,他又回來找我銀子,還想欺辱我,威脅我若是不同意,就告訴你真相……我一時沒了辦法,才在他飯菜裏下了藥……表哥,救救我,我還不想死……你救救我……”
顧庭芝跌坐在椅子上,震驚之餘,一臉恨鐵不成鋼:“你有沒有想過,你害的葉蓁家破人亡,他何其無辜!”
陳漪擡起哭花的臉,搖頭道:“我……是我對不起他。”
顧庭芝苦笑一聲,“你對不起的,只有他嗎?這麽多年,你把我放在哪裏?在你心裏,究竟什麽才是最重要的?”
陳漪屈膝走到顧庭芝跟前,拽住他的衣擺,哭道:“表哥,在我心裏,你一直是最重要的。”
“我是最重要的?”顧庭芝甩開陳漪的手,譏笑道:“到現在了你還在騙我!你到底以為我有多蠢?”顧庭芝看了陳漪一眼,緩緩道:“我今天已經見過姨夫姨母了!”
陳漪臉色突變,嘴唇哆嗦着,說不出一個字。
“我竟然被你欺騙了這麽多年。”顧庭芝的眼裏突然升起一絲厭惡,“一個心如蛇蠍的女人,讓我顧庭芝為她神魂颠倒這麽多年,我真如葉蓁一樣瞎了眼!”
瞧見顧庭芝眼裏的絕情,陳漪慌了,“表哥,我愛你。我愛的人一直都是你。”
顧庭芝冷笑一聲,“愛我?愛到為了嫁給葉蓁,不惜悔婚,玩弄我于鼓掌之中?是不是看我像個傻子一樣,一遍遍去哀求你,你的虛榮心有了極大地滿足?看我像條狗一樣,被葉府家丁羞辱,你很開心?”顧庭芝抓住陳漪的手,雙目爆紅,厲聲道:“你又是以什麽樣的心态來看我為了你,一遍遍折磨葉蓁的?你叫我往後如何面對他!”
陳漪驚恐地想要抽回手,顧庭芝緊緊地勒住她的手腕,她使勁掙脫,卻動彈不了絲毫,“表哥,疼……”
顧庭芝一把甩開她的手,自嘲地長笑一聲,“疼?你有我疼嗎?”他拍拍自己的胸口,擰眉痛苦地低吼道:“你知道這裏有多疼嗎?你知道它有多疼嗎?”
陳漪愣愣地盯着他,一時忘了哭。她從未見過這樣的顧庭芝,眉目之間一片凄楚之色,好像被痛苦徹底淹沒。
“表哥,對不起……”
“你這樣欺騙、愚弄兩個男人……很有意思麽?”顧庭芝的神情淩冽如刀。
陳漪緊緊抓住他的衣擺,仿佛松開了,就會萬劫不複,她的雙眼幾乎哭腫,沙啞道:“表哥,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麽用?”顧庭芝長嘆一聲,突然想起了什麽,問道:“好再來客棧的掌櫃和小二是你買通來誣陷葉蓁的?”
陳漪沒有否認,只是哭着拽住顧庭芝的衣擺,死不松手。顧庭芝從她的神情中找到了答案,他一根根掰開陳漪的手指,聲冷如冰,“你好自為之。”
衣角從陳漪的手中抽離,她匍匐在地上,對着顧庭芝的背影,哭喊,哀求,“表哥,不要走……”
顧庭芝卻置若罔聞,沒有回頭,沒有停頓。
天色漸晚,葉蓁躲在角落裏發抖,忽地聽到一陣極其輕微的腳步聲。他擡頭,黑暗中,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個人影,站在牢門前。
葉蓁顫聲道:“你,你是誰?”
“葉蓁,你想出去麽?”
葉蓁擡頭,卻看不清那人的樣子,只驚道:“你是誰?為何會知道我的名字?”
那人道:“你無需知曉。”
見那人無意告知,葉蓁也不再多問,自嘲道:“當然想!可是……顧庭芝怎麽可能會放我出去?”
“你若想出去,就要想法讓顧庭芝心軟。你若能出去,收起心裏的恨,留在府衙,我助你複仇。記住我的話!”葉蓁甚至來沒來得及開口問他是何意思,就已經不見了那人的蹤影。
葉蓁抱膝坐在地上,來來回回想了一遍卻還是不知道那人是誰,又為何想要幫他,最後索性不再去想。
只是想起他的那句“若想出去,就想法讓顧庭芝心軟”,不由得想笑,心軟?那種人也會心軟麽?顧庭芝若會心軟,太陽都要打西邊出來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陳姑娘終于自食惡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