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詩畫
整個江南似乎進入了雨季,連着幾日陰雨綿綿。小雨下的斷斷續續,像孩子的啼哭,時不時的來那麽一下。葉蓁在顧庭芝的卧房住了這麽些日子,現在才得心情,細細環視他的房間。沒有太多陳設,布置樸素、淡雅。窗簾、床幔的眼色都是灰褐色,屋內的花架上擺着幾盆蘭花,除了書桌上擺滿的筆墨紙硯、筆架、筆洗,其餘地方都顯得有些空曠。
葉蓁尚未見過顧庭芝的字,原想拜讀一下,找了一圈,似乎都沒有,方記起翠兒說過字畫都存放在書房。
葉蓁覺得無趣,卻只能坐在輪椅上,在這方寸之間亂轉。他推着輪椅靠近窗戶,細細的雨絲飄在胳膊上,冰涼的帶着濕意。檐下的水滴“吧嗒吧嗒”地打在石頭上,屋檐的石階上被打出一個個小小的坑窪。滴水穿石,葉蓁抿唇一笑,時間才是最厲害的東西。
那天那人來了之後,接連幾天都沒再出現過。葉蓁不确定是不是能相信他的話。留在府衙,得到顧庭芝的青睐,他就真的能救出葉世安和葉扶蘇?還能取而代之成為揚州知府?這幾日他一遍遍在心裏說服自己,試着放下仇恨,去接近顧庭芝。連着幾天自我催眠,葉蓁覺得他已經完全做好了心裏準備。
“顧庭芝呢?”見翠兒進來,葉蓁問道。
“大人在前院辦公,公子有何事吩咐?奴婢去禀告大人。”翠兒眨着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甜甜問道。
葉蓁看了眼庭院,有些失望,“那就算了。”
翠兒道:“大人交代,公子有任何事都可以去找他。”
葉蓁沉思了一下,“你推我去吧。”
“好。”翠兒放下茶壺,使盡全身的力氣,才把輪椅推出門檻。“公子稍等片刻,奴婢去尋把傘來。”
“不用了,就這樣吧。我喜歡淋雨。”葉蓁伸出手,讓雨絲落在手心上。
翠兒聽他這樣說,也就随他去了。
兩人冒着雨到了書房。葉蓁在廊下聽見房裏的談話聲,示意翠兒停下。待房中人離去後,兩人才接着前行,在廊下待得久了些,衣衫不知不覺中已經被細雨濡濕,發絲更是一縷縷貼着臉頰,有幾束還在滴答着雨水。顧庭芝見葉蓁渾身濕淋淋的出現在書房,連瞪了翠兒好幾眼,直到把人給瞪跑了才算。
他取了房裏挂着的鬥篷,遞給葉蓁,“擦擦頭發,別染了風寒。”
葉蓁接過,揉搓着發絲,半響,擡頭卻見顧庭芝正盯着他。“怎麽?”
顧庭芝別開頭,“你來找我,有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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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無趣,想來你書房找些書看。”
顧庭芝道:“嗯,你想看什麽?”
葉蓁偏頭想了想:“你的詩集。”
顧庭芝遞給葉蓁一杯熱茶,“我沒有詩集。”
葉蓁奇怪道:“沒有?怎麽可能?”
顧庭芝淡淡道:“離開揚州那年都燒了。此後,便沒再寫。”
說到離開揚州,葉蓁不再說話。這個話茬顯然不适合再接。
“你書架上的書我能看嗎?”
顧庭芝點點頭,“可以,左邊是各類詩詞歌賦、中間是史書、右邊是怪志雜談、鄉野故事。”
葉蓁在右邊書架裏随手抽了一本,書名《還君明珠》。葉蓁原以為是本講訴男女之情的愛情小說,結果看了一半覺得越看越不對。女主沒出來不說,兩個男人似乎開始眉目傳情……這分明是本搞基小說!
葉蓁咂舌,擡眸偷偷看了眼書案後的顧庭芝,心道:顧庭芝一看就不是這種人,為何書架中會收錄這種書?難不成因為葉小公子曾喜歡過他,所以想了解一番?想到這,忍不住又打量了幾眼。顧庭芝長的确實不錯,樣貌出衆,清瘦秀雅,最重要的是才華橫溢,冠壓群芳。若是斷袖的話,不知道在床上是怎樣的風情。接着葉蓁被自己的想法給吓到了,連連搖頭,甩出腦子裏這種荒唐至極的聯想。不過轉念一想,像顧庭芝這般心狠毒辣的人,若真被人給壓在身下,那他絕對要放鞭炮慶祝!
葉蓁朝顧庭芝的方向瞟了兩眼,見他沒有異樣,應該是沒注意到自己,才不動聲色地把書放回原處。
“如何?”顧庭芝突然開口道。
書剛放一半,猛然聽見他說話,葉蓁吓了一跳。手一抖,書就掉在了地上。“啊……你說什麽?”
顧庭芝擡眸,神色不明道:“我是問你那本書如何?”
葉蓁撿起,“還不錯。”
顧庭芝盯着他看了許久,又問了一遍:“還不錯?你覺得還不錯?”
葉蓁以為顧庭芝厭惡斷袖之癖,解釋道:“蘿蔔白菜,人個所愛。你可以不接受,但不能歧視別人。”
顧庭芝低頭繼續看公文。
葉蓁心道他說錯話惹的顧大人不高興了?正想開口解釋,顧庭芝突然道:“你說的對。”
“……”葉蓁暗嘆,這反射弧,也太長了吧?“顧大人可是厭惡男風?”
顧庭芝聽得這話,手中朱筆一頓,在公文上畫了長長的一筆。就在葉蓁以為他不會回答,默認了的時候,顧庭芝道了句:“不厭惡。”
葉蓁心中驚疑不已:“可你之前不是很……”
“你也說了,那是之前。”顧庭芝的手指緊緊捏着毛筆,“若是女人跟陳漪一樣,倒不如找個男人。”
“你說對。萬一你再遇到一個這麽裏表不一的女人,倒不如找個對你好的男人。感情嘛,不分性別。兩個男人相愛的事跡其實也不少。而且我覺得,你長的這麽好看,肯定有男人會愛慕你!”葉蓁覺得很有必要助力一下,讓他在這條路上一去不複返。
顧庭芝見他萬分認真的表情,忍不住擡手用手背遮住嘴唇,輕聲低笑。葉蓁只覺頓時滿室輝光,這樣的顧庭芝,比一個女人還要風情萬種,真是妖孽!
葉蓁有些微惱,莫不是他看出了自己的用意?“你笑什麽?”
顧庭芝的臉上依舊帶着淡淡的笑意,“也許吧。”
葉蓁從一邊的畫筒裏拿出一幅畫,打開一看,是一幅《西湖晚景圖》。畫風細膩,妙致毫巅。旁邊配有一詩:
夕橋浸夕照,
夕湖弋夕舟。
夕峰纏夕霞,
夕雲暖夕流。
“詩中有景,景中有詩。不錯。”葉蓁稱贊道。
“那是一年前從杭州回來後,百無聊賴之際畫的。”顧庭芝頓了頓,又道,“那時心緒不寧,畫不達心,詩不達意,原是被我扔了的,沒想到竟被下人又撿了回來。”
葉蓁去時正趕上杭州下雨,停留的時間也不長,前後只有三日光景,沒看到這畫中景色,頗覺遺憾,“可惜,我那時沒能等到天晴,一睹美景。”
顧庭芝側頭看着他。
葉蓁疑道:“你盯着我做什麽?”
顧庭芝眼神灼灼地問道:“你去杭州沒發生過什麽特別的事情嗎?”
“特別的事?”葉蓁的手指在畫卷上點來點去,“倒是救過一個人。對了,不知你是否聽過他的名字?大約叫顧飛卿,居然跟你同姓。聽說是個禦史,卻遭人暗殺,估摸着他也活不了多久,真是可惜。”
“顧飛卿?”顧庭芝手上一頓,唇角上揚,“倒是聽過。或許飛卿只是他的字。”
“是嗎?”葉蓁興趣缺缺,心神全被手中展開的一幅畫吸引——《夏雨初晴圖》。題詩:
晨雨淅淅草木新,
晴時好景更勝春。
雙雙蝴蝶翩翩起。
尤似昔時我與君。
這是什麽時候畫的?葉蓁自是不敢問的。萬一顧庭芝一時大怒,再要打他一頓怎麽辦?但題詩的意思,他還是懂的。葉蓁迅速收起畫卷,卻聽顧庭芝道:“這是陳家退親後不久畫的。”
“哦。”葉蓁敷衍地應了一聲,想帶過這個話題。偏生顧庭芝到了這,話似乎更多了。
“被你家的家丁打斷了雙腿,躺在屋裏養傷,陳漪卻從未去看過我一眼。”顧庭芝笑道,只是臉上有些苦色,“也許我那時就應該看清楚她對我有幾分真心,可惜當時只一心怨你,想着終有一日把所受的屈辱全都加倍還回去。葉蓁,你是否還恨我這般對你?”
葉蓁低頭想了想,“說不恨那是假的。不過,從頭到尾,這件事我也有錯。當初答應娶她,一半是因為憐惜,一般是因為私心。若我沒有私心,也不會是現在這般光景。自作自受吧,怨不得別人。更何況現在誤會解開,你不是也不再怨恨我了嗎?”
顧庭芝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葉蓁遲疑道:“你對陳漪……”
顧庭芝知道葉蓁想問的是什麽,他想了想道:“許是三年太久了,自從回來之後,總覺得對她不再是往日那般,可能最初的感情經過這些事情之後,已經變成了一種執念。明白了一些事,便斷了這念頭。不再撕心裂肺,痛不欲生。你呢?”
“我?”葉蓁愣了一下,顯然沒有想到顧庭芝會問他,“剛知道真相時,确實難以接受。不過我這人,別人對我好,我就會加倍對他好。別人對我不好,我就離他遠遠的就是……過去的事,也不想再提了。”
顧庭芝道:“那便再也不提了。”
葉蓁不知想到什麽,竟笑了起來。
顧庭芝好奇道:“你笑什麽?”
“我笑我們兩個,也是有緣,為同一個女人失戀。”
“失戀?”顧庭芝偏頭道,“葉蓁,為什麽你有時總會說一些很奇怪,令人聽不懂的話?”
葉蓁心裏一驚,打起了哈哈,“我從小就愛胡謅,有時候聽不懂很正常,我哥也這樣說過我。”
見顧庭芝不再問,葉蓁松了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這些詩不合韻律,可能看起來也非常幼稚……還請各位不要較真,看看就好。攻君的才華,作者難書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