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家長裏短
晨曦輕灑在古老而充滿歷史韻味的小鎮上,整個小鎮籠罩在金色的光芒之下,平靜而祥和。
簡單的一室一堂房屋,茅草覆蓋的屋頂,夯土圍成的院牆,幹淨狹小的院落。
早春時節,牆角長了些不知名的小草,院中植了幾棵桑樹,冒出嫩綠的枝芽。
燕草如碧絲,秦桑低綠枝。一個少女坐在桑樹底下,衣料是最粗的麻所做,鞋履是草篾編制,長發只用一根粗細适中的木頭簡單束起,渾身上下極為樸素,甚至可以說是寒酸。
她沐浴在溫暖的晨曦下,如困倦慵懶的貓兒閉着雙眼,懶洋洋地靠着粗壯的樹幹呼呼大睡。一手随意搭在曲起的右腿上,那只手晶瑩如玉,泛着玫瑰般的粉紅,在陽光的照射下白皙到近乎透明。
“姐姐,姐姐……”清脆的童聲由遠及近,夏莞還來不及睜眼,一雙軟嫩的小手纏上她的胳膊,好不訝異的口吻,“姐姐,你怎麽這麽愛睡覺呢?”
夏莞睜開眼睛,面前的女孩約莫七八歲,頭發紮成總角,卻有些蓬松散亂,白淨的小臉上染上污漬,衣服也沾着幾塊泥巴,清澈的大眼透着天真無邪。
夏莞雙手攤開,咧嘴一笑:“閑來無事,不睡覺幹什麽?”
“姐姐可以跟我一起玩啊?”
“陪你玩泥巴?”夏莞失笑,捏了她的鼻子一把,又摸了摸她捏了捏她的小臉,唔,怎麽會有這麽好捏的臉呢?又嫩又軟,手感極佳。
小女孩不依了,舉起髒兮兮的小手就朝夏莞臉上招呼。
夏莞急忙避開,一來一往間,兩人笑鬧成一團。
夏莞眼角瞥間從屋裏走出的老妪,手裏拎着竹籃,一副要外出的模樣,連忙停止了笑鬧,将猶不安分的茵茵按在懷裏,揚聲問道:“婆婆要去哪裏?”
“家裏沒菜了,我去采些野菜回來。”孫婆婆笑眯眯地說,臉上的皺紋更加明顯。
夏莞放開茵茵,跳起來,拍了拍手,似笑非笑道:“說好了以後這些事交給我做,婆婆莫不是忘了?”讓一個老人家跑老遠挖野菜去,而她在家等着吃,她心裏可過意不去。
“可是……”孫婆婆有些為難,夏莞雖然不說,但她活了大半輩子,識人的功夫還是有的。
Advertisement
夏莞是十幾天前來到她們村子的,當時她衣衫褴褛,孤苦無依,她于心不忍,便收留了她。
幾天相處下來,她約莫猜出了夏莞不是一般人,先不論談吐氣質,單看那雙手,十指勻襯纖細,細膩如瓷,毫無瑕疵,哪像是做過農活的人?她哪忍心讓一個嬌滴滴的姑娘家做這些粗活?更何況夏莞當初留下來時拿出身上僅剩的一兩銀子給她,說是當作報答。
拗不過夏莞的堅持,她又驚又喜地接下。一兩銀子,省着點,夠三人一個月的花銷了。
“婆婆嘆什麽氣?”夏莞上前一步,看似輕柔實則堅決地接過竹籃,“婆婆在家歇着就好,我去就行了。”
“奶奶在家歇着,我陪姐姐去。”茵茵仰着頭,奶聲奶氣地學夏莞說話。
“小鬼頭!”夏莞俯下身來又去捏她的小臉,“你去幹嘛?”
茵茵裝模作樣地哇哇痛叫:“我是怕你迷路!”
被人戳中痛處,夏莞噎得啞口無言,只能幹瞪眼。
小丫頭好不得意:“姐姐好笨,去了三次還記不住路。”
夏莞好氣又好笑:“好好好,茵茵夠給力,姐姐乖乖跟着你去。”
說完,才發現孫婆婆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夏莞納悶地搔搔頭,她剛才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嗎?
疑惑間,突聽孫婆婆說道:“姑娘果然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兒。”語氣十分篤定。
夏莞一時間愣住,不明白她何出此言。
孫婆婆接着道:“姑娘經常會冒出一些奇怪的詞語,老身聽都聽不懂,想來姑娘一定是大戶人家出身的小姐,談吐不凡,所見所識自然不是常人所能相比。”
夏莞幹笑,但看孫婆婆嚴肅的表情,忽然間笑不出來,想解釋卻不知從何說起,只好含糊說道:“我不是有意隐瞞,而是有難言之隐,希望婆婆能夠諒解。”
村口三裏之外有座山,名歧山,以險峻著稱,多奇松怪石,終年雲霧缭繞,聞名遐迩。
山腳下雜草叢生,開滿了不知名的粉紅色野花,洛河自此蜿蜒而過,日積月累,沖出一片平坦的平地來,荠菜如雨後春筍般蓬勃生長。
荠菜雖是一種野菜,但味美,而且能治疾,村子裏流傳着一句諺語:陽春三月三,荠菜當靈丹。村裏并不富裕,大多生活清苦,常常三餐不濟,所以多挖食荠菜,荠菜就成了食桌上常見的蔬菜。但卻有人趁機挖荠菜再帶到城裏去賣,引起了村民的強烈不滿。最後由村長出面,村民們達成了共識:山上的荠菜只能吃不能賣,若發現有人偷賣,便将此人驅逐村莊。
四周空曠開闊,眼前是大片深濃的綠,空氣中彌漫着香甜的青草香。茵茵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頭,曲折的小路兩旁的野草比她還要高出許多,夏莞一個不留神,她便躲在草叢裏和夏莞玩起捉迷藏來。對于這個游戲,茵茵樂此不疲,總是等到夏莞佯裝發怒,她才肯乖乖出來。
兩人當做游山玩水般慢悠悠地前行,遠遠便看見田壟上一個男人彎着腰正在摘菜,手下動作十分迅速,迅速地讓人起疑。
夏莞剛皺起眉頭,“咦,有人耶!”茵茵歡快地拍拍小手,正要走過去,夏莞一把将她抱起,矮身躲到草叢裏,茵茵不解地在她懷裏撲騰,夏莞連忙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茵茵轉動着滴溜溜的大眼,聰明地閉上嘴巴。
隔着草叢的縫隙望去,那人抱了大堆的荠菜裝進預先備好的麻袋裏,不時地四處張望。夏莞清楚地看到他的臉,村裏就百來戶人口,彼此大都相識。那個男人叫阿強,二是來歲的模樣,外表看去,老實木讷。
夏莞本以為對方裝滿麻袋便會離開,誰知他不知從哪裏又變出一個麻袋,大把大把地把荠菜裝進麻袋裏。夏莞隐約想起曾有人向她抱怨歧山處的荠菜急劇減少,原來竟是被人偷了!
這是村民們賴以維持生計的東西,他怎麽可以獨吞?
夏莞越想越氣,瞧對方鬼鬼祟祟的模樣,又望了望四周,眼珠一轉,小聲對茵茵說道:“那個男人是壞蛋,所以姐姐要教訓他一下。一會,姐姐用石頭砸他的時候,你就在草叢裏跑,知道麽?”
茵茵一聽姐姐說那個男人是壞蛋,毫不猶豫地點頭,只是仍有些疑惑:“你是要我和他玩捉迷藏麽?”
夏莞忍住笑,摸摸她的腦袋:“對,所以千萬不能讓他看見你!”
茵茵雙眸亮起,不住地點頭。
夏莞放下茵茵,低頭在地上找石頭,只是都太小,不合她意。
“姐姐,這個行不行?”茵茵舉着一塊海碗大小的石頭遞到夏莞眼前。
夏莞伸手接過,在手裏掂了掂,十分滿意這塊石頭的份量,又将目标瞄準阿強的後背,用力擲了出去。
“哎呦!”伴随男人的慘叫聲,茵茵歡快地在高大的草叢裏奔跑起來。阿強突遭襲擊,直覺地扭過頭來。
茵茵身量未足,整個身子完全被草叢吞沒,阿強看不到人,只可能到眼前的草叢在急速地晃動如碧綠的波浪在他眼前翻滾,草叢裏傳來細微的聲響,回蕩在空曠的田野裏。明明一絲風都沒有,草為什麽會動?
阿強覺得渾身汗毛豎起,低咒了一聲,扛起那兩袋戰利品,逃也似的離開。
須臾,茂密的草叢裏爆發出驚天動地的笑聲,茵茵聞聲停下腳步,回頭一看,只見夏莞毫無形象地俯趴在地上抱着肚子,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茵茵撅着小嘴走到她面前,望了望阿強縮成一個小點的背影,又看了看笑得直打滾的夏莞,嘴一撇:“他為什麽跑了?”
夏莞揉着發疼的肚子,喘着氣解釋:“所謂虛心作祟,草木皆兵,大概就是如此了吧。”
茵茵拔下一根草,仔細地看了看:“草怎麽會是兵呢?”
“啊?”夏莞愕然地瞪大眼睛,片刻,開始捶胸頓足地笑。
夏莞采了荠菜後,帶着茵茵返回村莊,好巧不巧地碰到了阿強,他駕着牛車,揮着鞭子一副悠閑自在的模樣。
夏莞斜眼瞥去,牛車上空蕩蕩的,她估摸着這個阿強怕被人發現,于是把那兩袋荠菜藏到了村外,然後駕着牛車去城裏賣。夏莞摸着下巴想了會兒,将茵茵送回家,尾随着阿強進了城。
街道兩旁人潮洶湧,阿強将牛車停在一旁,擺了個攤,開始吆喝起來。
夏莞倚在牆角,無聊得直打哈欠,索性蹲下來,靠着牆眯了一小會兒。
等了将近兩個時辰,阿強才賣光那些野菜,他喜滋滋地把錢數了一遍又一遍,最後揣進懷裏,緊緊地捂着,好像這樣錢會變多似的。
夏莞眼底狡黠之色一閃而過,整了整衣衫,假裝不經意地從他身旁走過,又假裝不經意看到他,詫異道:“阿強,你怎麽會在這裏?”
阿強坐在牛車上,一手執鞭,正打算離開,聽到有人叫自己,擡頭一看是夏莞,登時手忙腳亂,不自在地應了聲:“夏姑娘怎麽會在這裏?”
“我四處逛逛啊!”夏莞歪着腦袋,臉上挂着俏皮的笑。
他黝黑的臉染上一抹緋紅,結結巴巴道:“我正要回村子,夏姑娘要不要坐車一起回去。”
“不了。”夏莞婉拒着,眼底卻閃過狡黠的笑意,“我是和村長一起來的。”
“村……村長?”阿強更結巴了,有一種火燒屁股的感覺。正想着趕快離開,夏莞忽然欺近牛車,手指拈起一片綠色的葉子:“這是……荠菜?”
“不……不,不是!”他搖頭否認,黝黑的臉孔漲成了豬肝色。
“啊!我知道了,你偷偷把荠菜帶到城裏去賣!”夏莞裝出恍然大悟的樣子,心裏早就笑翻了天。
“我說不是就不是!”阿強惱羞成怒,劈手奪過夏莞手裏的菜葉,甩到地上,用腳踩了個稀巴爛。
這個阿強太過魯莽,藏不住心事,她不過随口說說,他就露出了馬腳,夏莞暗笑在心,悄悄往後退了幾步,煞有介事地威脅道:“村長就在附近,信不信我把村長叫來,到時候人證物證俱在,你就等着被驅逐出村!”
阿強“噌”地跳下牛車,逼近夏莞,老實木讷的人也露出兇惡的一面:“你敢!”
夏莞泰然自若,眨眼笑道:“想對我動手?那你可要想想是你的動作快還是我的叫聲快。”
阿強聞言頓住,垮下肩膀,一臉頹喪:“求求你不要告訴村長,我只是一時鬼迷心竅。”
夏莞一開始便假裝不經意地撞見他,閑聊中又告訴他她和村長一起來的,阿強先入為主,所以沒有懷疑夏莞。“我不說也可以。”夏莞擺出高姿态,從懷裏取出一張紙箋,“你在上面按個手印就成了。”
阿強不識字,問道:“上面寫了什麽?”
“春二月壬午,阿強偷挖荠菜,販賣于市。”夏莞揚了揚紙箋,“以後再讓我發現,我就把這字據交給村長。”
“我……”阿強剛想拒絕,夏莞扭頭就喊:“村長……”
“別喊,別喊,我同意……”阿強急得額頭直冒冷汗。
“喏。”夏莞将紙遞給他,語氣輕快地說,“這裏沒印泥,你咬破手指用血充當就行。”
阿強自認倒黴,咬了咬牙,蘸着自己的血按下手印。
夏莞疊好紙箋塞入懷裏,單手朝他一伸:“拿來。”
“什麽?”
夏莞挑挑眉,很理所當然地道:“我替你保密,你賺的錢不應該分我一半?”
“你!”
“不給是麽?”夏莞清了清嗓子,阿強臉色一變,眼神又是驚痛又是震怒,最終心不甘情不願地摸出所賺的錢。
夏莞滿意地數了數,粲然一笑,露出編貝似的牙齒:“我要去找村長了,你可以走了。”
旋了個身,潇灑離去,留下呆若木雞的阿強。
夏莞在城裏溜了一圈,想想村裏的生活太過清苦,她已經好幾天不曾吃肉了,茵茵長這麽大,估計連豬肉都沒吃過呢!于是用從阿強那裏劫來的錢買了斤豬肉回去好好改善一下生活。
小丫頭果然沒吃過肉,結果吃得滿嘴油膩,咧着嘴直叫着好吃。夏莞不禁莞爾,笑着笑着忽又覺得心酸。
日子在柴米油鹽醬醋茶中平淡地流逝,家裏又沒米了,夏莞自告奮勇地要去城裏買米。集市上到哪都是喧嘩聲,夏莞揉揉頭痛的腦袋,唉聲嘆氣地想,茵茵從小就失去了父母,祖孫二人以養蠶為生,但是孫婆婆年紀打了,茵茵還小,祖孫兩人生活已經夠拮據了,真的真的不能再賴下去了。未來的日子還很長,不能一直這樣過下去的。
夏莞伸伸懶腰,打起精神向米鋪走去。
“這個該死的秦思放!本官的妹妹看上他是他的福氣,竟如此不知好歹,不把本官放在眼裏!”
“大人息怒。”郡守府內客卿王博上前一步,躬身道,“大人若咽不下這口氣,屬下倒有一計。”
傅鏡雙眸陡亮:“何計?”
王博陰沉一笑,侃侃而談:“秦思放仙姿傲骨,博古通今,堪得上驚才絕豔,其中尤以琴為佳。若有人能在琴藝上勝過他……一來挫挫他的銳氣,二來替大人出一口惡氣。一舉兩得,豈不妙哉?”
“計是好計。”傅鏡沉吟着開口,瞟了王博一眼,不以為然地說,“本官雖不曾耳聞目睹,但秦思放既有絕琴公子之名,想來在琴上造詣非凡。普天之下能勝過他的又有幾人?”
王博捋着颔下胡須,別有深意道:“大人要知道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啊!”
“好,此事就交由你去辦!”傅鏡擊掌一笑,“貼出告示,重金懸賞招募擅琴者。”
“屬下這就去辦。”王博恭身告退。
告示一出,圍觀者衆,不少人因為一千兩的賞銀而躍躍欲試。夏莞恰好經過,好奇心起,略微掃了一遍告示,神情若有所思。
其中一人嗤笑道:“絕琴公子何等人也,爾等凡夫俗子也敢與他相比?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宛如一盆冷水當頭潑來,澆醒了衆人被銀子蒙蔽了的心智。對方說話雖然尖酸卻不無道理。但古語有雲:衆賞之下必有勇夫。就算輸了也只是丢個臉而已,若走了好運勝過絕琴公子,不僅有銀子拿還能一戰成名。抱着這樣的僥幸心理,附近各郡縣擅琴者紛紛湧來。
王博先請來當地撫琴名家,再讓衆人各撫琴一曲以斷優劣,最後從中評選出第一名帶到傅鏡面前。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