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動搖 幼狼裝成鹿

謝辰斂容而出,衛靖候在一邊,她自長廊下過事,倏然停步,伸手将背後的頭發和衣裳理平。

素織見她動作,兩步并做一步地跑到面前幫忙。

她打量自家姑娘,見她除了耳根還紅着,氣息略亂以外,旁處并無不妥,衣衫齊整,于是放下心。

回到家中,未等謝辰發話,素織吩咐人備水給姑娘沐浴。

華燈綿延,夜風裹挾水霧襲面,謝辰怔然地站在屋檐下觀望雨簾,“你忘了,我沐浴後出的門。”

素織不自然地咳了兩聲,糾結道:“姑娘,奴婢怕您不洗不舒服。”

謝辰聽這話奇怪,側身問:“我既未出汗也沒淋雨,為什麽不舒服?”

“沒出汗嗎?”素織問。

謝辰仔細一想,與藺長星僵持時,也是出了汗的,正欲開口,卻瞥見素織一臉的羞澀尴尬。

謝辰霎時便明白她在想什麽了,難怪一路上欲言又止。

含嗔與她對視一眼,素織立即低下頭去,謝辰亦紅了臉,轉過身去低語斥道:“亂想。”

素織被這麽一罵恍然大悟,欠身道:“奴婢該死。”

“該打才是,”謝辰把人拽起來,牽住她發涼的手,軟了語氣,“別瞎忙活了,早些歇着去吧。”

夏日的甘霖一下起來便不叫人安生,夜間又鬧起來,一道道驚雷劈下,暴雨如瀑打在磚瓦上。

謝辰心間沒比外頭平靜。

她抱膝而坐在榻上,盯着腳踝處,又想起今天藺長星凝視這裏時的目光,灼熱滾燙,幾近赤|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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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她面前總是乖巧時候多,将少年心性袒露得直白,讓人心無防備。只有南州那夜的眼神,灼得她不敢睜眼。

今天當那眼神重新出現時,她急着喊他名字,好讓他別胡思亂想,也別在那種地方犯渾。

何止是素織多想,連她自己當時也害怕不是嗎?

她不得不承認,哪怕她懷疑他今日設的是個精巧的陷阱,掉下去便是萬劫不複,粉身碎骨。

可是她動搖了。

她頭回知道,一個男人為她想的這樣周到。他沖進黑霧裏找到她,撞的頭破血流,受她的冷臉,把走出去的選擇交給她。

但他沒有給她第三種選擇,即是他放手她退開,各過各的日子。

他說:“除非我死。”

謝辰昨日還信誓旦旦,不再私下見這個人,今日便去了沁心館。

早上還想着,這回定要讓他死心,結果到了晚上,他不僅沒死心,還給了她不該存的幻念。

他蠱惑人心的本事高明,幼狼裝成鹿,謝辰再難走出他的領地。

在南州時她疼他,疼着疼着就不受控地疼到了枕邊。

初承雨露,被他毫無章法地折騰到半夜不說,隔日還得起床給他備熱水,留銀票,寫字條。

且一路上都在慚愧,怕他年少至純,放不下露水情緣。

或許是她無德在先,撩撥完他又不許下承諾,如今報應來了。

怎麽着,也讓他這樣混賬地撩撥一回再跑嗎?她扪心自問,不願意。

她若應下,無論何種方式,将來總有一天會後悔。可她也清楚,若不應他,當下便有了悔意。

從她認識藺長星的那一日起,她就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說是完全變了個人也無不可。

她抑制不了自己在他面前的喜怒哀樂,也抑制不了她的欲念。

藺長星三個字,多喊一聲都是疼,咬在心上,心間就少了一竅。

藺長星平了欠謝辰的人情,謝辰亦表誠意,花費兩日功夫,親手繡了塊錦帕送到謝潺院裏。

謝潺接到手端詳那繡工,極快地背過身去,撲哧一聲沒忍住。

“不要還我!”謝辰有些惱,伸手去搶。

謝潺戴玉扳指的拇指從那繡歪的青竹上摩挲而過,動作利落地揣進懷裏,“诶,到了我謝潺手裏的東西,是要不回去的。”

謝潺好竹,圖個清雅,所居之處半院子都是竹林。謝辰禮輕情意重,是用了心來謝。

她自小讨厭女紅,謝潺從前逗她,讓她将來給三哥繡個被面和床帳。

二哥笑話:“老三,你妹妹連塊手帕都繡不出來,別青天做夢了。”

瞧瞧,這不是繡出來了嘛,旁人可沒有。

“既然三哥收下了,那便兩清了。”謝辰道:“旁的事情,三哥當我一概不知。”

謝潺揚了揚眉,滿意道:“跟聰明人打交道,自在。”

謝潺站在廊下,目送謝辰撐傘而去,夏雨裏的背影單薄而堅韌,朦朦胧胧,讓人看不清也看不透。

從賀裁風嘴裏套話太易,賀家與謝家交情不多,謝辰肯費心幫賀裁風,定是因為中間那個人。

藺長星。

一個跟謝辰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就連謝潺也沒見過兩面。

謝辰願意為他徇私,願意為他拿別院的事威脅自己,更願意為他,親手繡了帕子來堵住他這三哥的嘴。

這三件事,平日裏謝辰一樣也不會沾,此次一并做了,蹊跷得厲害。

他案卷看得多,心眼留得也多,冷聲朝心腹交代道:“兩頭盯着。”

宴京這場雨足足下了三日。澤潤萬物,暑氣被澆褪兩步,雨停的那日,國師陸千載回京了。

宴京百姓久聞其名,夾道恭迎,鼓樂喧天中旌旗、壽扇氣勢恢宏。十六名儀鸾使擡着的繪彩百獸步辇之上,陸千載正襟危坐,不時朝百姓點頭。

謝辰站在一家鋪子前,被街上的人擋住去處,冷眼瞧這浩蕩陣仗。

她只知此人是前任國師申禮行的弟子,卻不想如此年輕,才三十歲不到的年紀。面容精美淩厲,即使不曾見笑,眉宇間也帶着股隐隐的邪氣與玩世不恭。

他的師父申禮行繼任國師時,已是知天命之年,華發白眉,一絲不茍。人前總是一襲金紋黑袍,暮氣沉沉,讓人無端壓抑。

然而這位新國師的風格與申禮行卻大相徑庭,滿頭烏發披散,頭纏鑲嵌紅寶石的寶藍色抹額,一身寬袖紅衣,頸戴朝珠。

莫說他是國師,此人單從樣貌上與“靈氣”二字便沾不上邊,反而妖氣橫生。

謝辰擡頭望天,喃喃嘆息道:“宴京城将将放晴,只怕風雲再起。”

素織銀鈴一般笑出聲:“姑娘放心,這回帶傘了。”

離開金闕大街前,謝辰驀然擡頭往對面茶樓上看去,一個蒙面紗的女子憑欄望着街上。

她面無表情地離開。

等謝辰轉身,茶樓上的女子才又看向她,問身邊人:“四公子年滿二十了?”

身後婢女如實道:“是,四姑娘是三月份的生辰。”

“可惜了這身好皮囊,也難怪他心裏急,喝醉酒還念着。”

女子目送陸千載的步辇與儀仗遠去,回想起方才謝辰淬冰的眼眸。姑娘家被逼到這個地步,任誰都會恨。

然而她的處境,還沒到可憐國公府小姐的時候。

婢女提醒說:“夫人,咱們不能在外久留,回去吧?”

女子回到城東的別院,卻看謝潺已經在房中看書候她,略有些驚訝:“三爺今日怎麽來得這樣早?”

“順道過來,幹脆等等你。今日出去走一趟,胸口可舒坦了些?”

“解過悶好多了。”她笑了下,貌似無意道:“方才在茶樓上,有幸目睹新國師的排場。”

謝潺直接問:“瞧見四姑娘沒?”

她如實說:“瞧見了。”

“盛染,”謝潺眼裏涼涼的,雙手捧住她的面頰,“別來誅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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