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坦白 快告訴我,他是誰?!
第34章 坦白 快告訴我,他是誰?!
在行宮的日子因自在寧靜與日日可期而轉瞬即逝, 九月踏至眼前。
原定在半月後回京,然而這日晨鐘方響, 京中快馬加鞭遞的折子到了淳康帝手中,前國師申禮行昨夜醜時于府中登仙。
淳康帝當
場涕淚,召見陸千載并命其立即回京操辦喪事,衆人将在三日後啓程。
臨行前日,謝辰還困在傾藻齋中,太後臉上的神采不複,終究後悔起那日欲蓋彌彰地作戲。
但後悔從來解決不了事情。
謝辰憑欄仰頭望去, 飛鳥正從天際過,馱着一背橘黃色暮陽,霞朵暈染,山頭斑駁絢爛。
她告別太後,徑直進了齊枝沅的寝居處, 只是轉角幾步路的功夫。
屋內端的古韻雅風, 牆上幾乎挂滿懸畫, 匆匆一瞥下珍品無數。當初藺長星用南州鶴先生的真跡來賄賂她的侄兒謝幾洵,而這間屋裏, 入眼就能看見兩幅。
桌案上的雙麒麟紫玉香爐, 袅袅吐着煙霧, 香片與太後房中所用一般。
畫架上還有未作完的畫,只堪堪勾了個框架出來, 擱淺在那裏, 畫筆上的彩墨已幹透了, 木木地顯出頹氣來。
齊枝沅身穿月白的寬袖寝衣,連腰帶都不曾系,沒想到謝辰會貿然前來。他先是局促地背過身去, 忽而又不在意了,轉過身來朗朗地笑道:“四姑娘貴足踏賤地,在下有失遠迎,儀表欠妥吶。”
話雖如此,他卻以極悠閑的姿勢倚靠在美人榻上,繼續看書。
似乎根本不在意謝辰的來意。
謝辰并不惱怒,自得地坐下,“畫師大人的傷養得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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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四姑娘關心,已大好了。”
謝辰看到地上被撕毀的畫卷,零落星散,她道:“畫師大人在怨太後娘娘?”
“臣惶恐,怎敢。”他的語氣像是已經回答了數百遍這樣的問題,不假思索,又敷衍諷刺。
謝辰道:“是不敢,并非不怨。”
“怨不着太後娘娘,宮裏的尊貴體面人只得如此,我入宮便曉得。”他勾了下唇角,溫溫柔柔地道:“我這樣一個玩物,乃太後娘娘的污點,當在衆人面前洗洗擰幹。”
他的話說得刻薄,似乎能從這溫柔下的刻薄裏變相得到快哉。他本不必說給她聽,只能說明此時他并不冷靜。
謝辰看破未點破,“畫師大人明知不是,何必妄自菲薄。”
他微笑起身,盤膝而坐,左手拿書,左手肘撐在腿上,右手将頭發甩到背後。
“四姑娘,她讓你來的嗎?”
謝辰每回見到齊枝沅,他都是恭敬溫潤的模樣,雖不算俊美至極,可笑起來總令人如沐春風。
今日不同,這股子潇灑優雅的風流相,有意不在外人面前躲藏。
謝辰見實在無人上茶,自己從茶壺裏倒了杯水,坦誠道:“見娘娘憔悴,我擅作主張想過來勸你。”
“這是我與她的事情,四姑娘又怎麽勸呢。”他慢條斯理地說道:“四姑娘不會不知,齊枝沅的離開,于太後而言是極好的事情。”
于太後的身份來說,是好事情;于太後本人,也就是姜語蘇而言,想必是最糟糕的事情。
“你若出了宮,想去哪裏?”
“南州。”齊枝沅不假思索,目裏放光道:“我想先去拜見鶴先生,再領悟幾番風土人情。四姑娘是去過南州的人,不知可有落腳之地推薦,美食酒品呢?”
他那模樣,顯然是去意已決的。
謝辰無奈地笑:“齊大人倒像明天就啓程一般。”
他回:“很快了。”
“太後娘娘尚未答應。”
“要麽人去,要麽魂去。”齊枝沅惆悵地往窗外望,“總之宴京城我不想待了,無可入畫之景。”
原來他是以死相逼,這樣太後怎麽擰得過他。
謝辰問:“不會不舍嗎?”
“這不像是四姑娘會問出來的話。”齊枝沅對謝辰解釋:“若是放在從前,四姑娘不會插手這種事情,更不會問将要遠行的人舍不舍得。您心有牽挂。”
謝辰搖頭,卻道:“或許吧。”
他見謝辰模棱兩可地否認,還是笑了:“身為畫師,這點察顏觀色的本事還是有的,願四姑娘如願以償。”
說到底,謝辰的命格吉不吉利,是她自個兒的事情。除謝家人外,誰也不在意她的婚嫁與感情。
謝辰最終沒能說服齊枝沅,或者說自她見到齊枝沅的面,她就沒打算說服他。下定決心要離開,他眉宇間的笑容都明朗了不少,有了他這個年紀該有的輕松愉快。
他本就沒比謝辰長幾歲,平日裏為顯沉穩,衣着皆老氣橫秋。
太後娘娘與宴京困住了他,他尚可一走;而他困住太後娘娘,卻沒有給她離開的路。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
女之耽兮,不可說也。【1】
謝辰心想,或許終有一日,她會從旁觀者變成入局者。
她與太後娘娘,殊途同歸。
藺長星與齊枝沅呢?
從遷就、癡迷再到一心離開,其中的轉變根本不用兩個春秋。
一年半載就有答案。
回宴京這日天朗氣清,入城後雖不比山上清涼,九月間的暑熱倒也灼不着人了。
謝辰與藺長星在分行前深深互望一樣,她戴着他送的血玉镯子,他腰墜黑玉佩飾,一身淺衣正是為了襯那玉佩。
再不得輕易見面談天了,倆人互相點點頭,都不是很雀躍,只能期待下次會面。
翌日清早,一個女使在院內求見,說是奉畫師大人之名,特贈畫一副。
畫軸打開,紙上是山高海闊之景,大片的留白間羁鳥高飛。
金籠和繩鎖皆已不見。
謝辰知道,這是齊枝沅離京前的禮物,他終于贏了太後。
他想必已經出城,由于傷還未養好,不便舟車勞頓又急着離開,想是會走水路下南州。
他會在謝辰推薦的客棧住下,會喝着南州最好的米酒,畫着河燈與采蓮舟,他會見到風流男女們的情意綿綿。
別人當他無情,謝辰卻猜他正是因為舍不得,怕再留就不願走了。
他曾意氣風發道:“若哪日四姑娘再到南州,記得來尋我。若我彼時已然定居,定好好接待貴客。”
謝辰道她會去的。
此時的宴京城雖熱鬧平靜,但申禮行的逝去,讓朝堂上蕩起幾聲漣漪。
陸千載與一衆師兄弟守靈待客,無暇顧閑事,上門讨酒一事被謝辰暫時抛下。盡管她已然惦記上了,想着送給藺長星,酒量不好的小酒鬼一定喜歡。
謝辰便去了江府,蒙焰柔見着她的面就使眼色發笑。
此日涼風習習,兩個人都不願意往屋裏鑽,互挽着逛園子。
謝辰問蒙焰柔在笑什麽,她道:“昨兒回今兒就來了我這,莫不是好事被我發現,做賊心虛來求饒吧。”
謝辰正是要說這事,淡淡笑了:“說來聽聽。”
蒙焰柔扶住她蹦下兩層臺階,惹得謝辰跟着一晃,她開門見山:“盛匡!”
謝辰乍聽到這名字,擰眉問:“好端端地怎麽提起了他?
蒙焰柔一看謝辰那毫無波瀾的表情就知是樁烏龍了,硬着頭皮問:“你意中人不是他嗎?”
“……”謝辰直直地往前走:“無稽之談。”
蒙焰柔追上她,并肩道:“我跟江鄞猜錯了?”
“你們倆從哪兒猜出來的?”
“從你三哥身上啊。”蒙焰柔也不瞞她:“你還不知道吧,不久前盛匡在大理寺裏中了毒……”⊙
“誰下的?”謝辰當即停下腳步。
蒙焰柔按住她的肩:“你等我把話說完。盛匡半個身子都進了鬼門關,原是死定了的,你三哥又是威逼禦醫,又是招集江湖郎中,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用靈丹妙藥把人給救回來了。”
謝辰越聽越驚,從不曉得謝潺與盛匡有什麽親厚關系。若無任何關系,謝潺的性子斷不會如此。
上回賀裁風要去看盛匡,他的态度便不對勁,連問兩遍後仍是推辭。
謝辰說了句自己也不信的話:“他身為大理寺少卿,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出的事情,這樣做無可厚非。”
“是了,他職責所在,又或是這盛匡身上有什麽要緊物,值得你三哥護。”
蒙焰柔說完還是搖頭,提醒謝辰道:“可是,那也不至于守在床邊不吃不喝等他醒吧。江鄞去看過,說從來沒見你三哥那麽慌過。”
謝辰低頭踩着湖邊的石子:“所以你們猜,盛匡與我有關。”
“顯而易見!”
謝辰嘆了口氣,“你就算了,江鄞這糊塗水平還做了京兆府的少尹,可想而知是個昏官,不知斷了多少冤案。”
“我們家江鄞辦的案子件件清清白白,百姓都追在轎子後喊青天老爺呢。”她豔麗的面上露出得意之色,誇贊起江鄞的兢兢業業,他做夢夢的都是為民做主!
在謝辰顧不得儀态翻白眼捂住耳朵後,炫夫女魔頭才停下來,正經道:“好吧,主要是逗逗你,見你三哥失态,我們倆猜着玩罷了。不過我們家‘昏官’大人近來倒黴,查兇的事落在他頭上,不僅被太子殿下狠狠責罵,還革了半年俸祿。”
大理寺裏的案子難查不說,只要是相關人員,不是離奇失蹤就是在家自盡,線索全斷,毫無頭緒。
然而越是這樣就越是讓人心驚,幕後之人有備而來,蓄謀已久。好在盛匡性命保住,太子只是口頭上罵了幾句,沒真罰江鄞。
謝辰思量道:“盛匡當年是東宮的人,太子顧念情分。”
鬧出這麽大的動靜,就是人們想忘了此人也辦不到了,盛家的案子定會重審。盛匡要麽出獄,要麽問斬。
蒙焰柔猶在盯着謝潺的私事,“你三哥一定另有隐情。”
蒙焰柔與江鄞瞎猜,是因為作為外人都看出來了謝潺的失态,便以為事關自己。而謝辰排除這一點後,答案就昭然若揭了。
若她沒記住,賀裁風與藺長星,還在想着法子地找盛染。
她雖也是瞎猜,但越想越對得上,但願不是又一個烏龍。
蒙焰柔攬住謝辰的肩,站在湖前迎風道:“害我白高興一場,唉。”
謝辰本可以趁機罵她沒事找事,繼而繼續瞞着,瞞到她與藺長星走不下去的那天。
說不定少幾個人知道更輕松些。
然而她已經做好坦白的打算,藺長星更是期待多日,再三強調她要說話算話。
若這回不開這個口,下回又該怎麽跟她說,必沒有勇氣再提。等蒙焰柔自己察覺,真來質問她,那時再坦白就晚了,蒙焰柔定會心寒自己從未真心将她當成朋友。
畢竟,江少夫人從來對她毫無保留,連江鄞腿上有排痣的事情都在成親第二天向她彙報。
于是謝辰深吸一口氣,定定神,平靜地掩飾緊張道:“你沒有白高興。”
蒙焰柔剛準備起別的話頭,嘴張了一半,沒反應過來謝辰接的是哪句,“你剛剛說了什麽?”
“我的意思是,”謝辰頓了頓,彎腰撿了塊小鵝卵石,奮力朝湖裏丢去,早被風吹皺的漣漪層層漾開。
她找到力量,望着蒙焰柔呆滞的
眼神,朗聲笑道:“你人雖然沒猜對,但事情猜對了,不算白高興一場。”
剎那間,連風好像都不吹了,園子裏的花謝了個幹淨。
她眼睜睜看着蒙焰柔一張英氣豔美的臉龐,被複雜扭曲的神情覆蓋。從呆滞不解,到恍惚茫然,再到驚恐質疑,最後癫狂抽搐。
都可以開個戲班子了。
她那眼神仿佛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十幾年的朋友,而是一個被鬼附身的妖物。
“快告訴我!”她轉身一把捧住謝辰的臉,生怕她不承認,咬牙切齒道:“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