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紅燭 耳根、額鬓都發起燙
第56章 紅燭 耳根、額鬓都發起燙
時光在這裏靜谧得像雲, 風雲了然無聲,村子裏有事等陸千載處理, 他不得不先行離開。留下藺長星在學堂裏陪孩子們寫字,等大家寫累了,他還自告奮勇地給他們說起故事。
說的是南州的故事,只不過是個正經故事——一個窮苦人家的孩子,父母雙亡,自小照顧祖母,他孝順、勤奮、好學, 破格被仙人看中。仙人助他平步青雲,娶妻做官,他死後重鑄肉身,做了那仙人的弟子。
這故事半真半假,卻趣味超然, 南州的長輩們皆以此來勉勵兒孫陶冶性情、學有所成。
孩子們聽得津津有味, 謝辰也沉浸其中, 藺長星說到高興處故作滑稽,她好幾回沒忍住笑。
藺長星說完故事, 大家都意猶未盡, 孩子們的情感純粹而單純, 只相處了一會,便不想他們離開。
于是藺長星舉薦謝辰給他們讀幾頁書, 一來讓他們溫故知新, 二來順便定定心, 讀完他們便離開。
謝辰沒想到會被他拖到人前,正要說“算了吧”,但一雙雙期待又好奇的目光投在她身上, 她說不出拒絕。于是展顏一笑,接過了藺長星遞來的《詩經》。
她的嗓音清清冷冷的,說話時還能有意緩和,但揚聲讀書時無法修飾,顯得愈發明顯。但并不讓人覺得冷漠,反而清脆悅耳,頓挫抑揚,把詩讀得回味無窮。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方才因聽故事而哄笑的課堂緩緩平複下來,大家自覺翻開自己的書,一字一句地跟着默念。
讀完幾首詩後,謝辰見陸徽走進來,于是告別道:“下回再來給大家讀書。”
衆人連連點頭,眼巴巴地看向藺長星,他明媚笑道:“我下回來說個更好玩的故事,只要你們好好練字,我要檢查的。”
那個給謝辰搬凳子的小姑娘叫寧曉兒,父親在□□中死了,她随母親各地流亡,今年遇見陸家的人才得以安居。依依不舍地跑過來拉謝辰的手,謝辰彎腰摸了摸她的頭,“下個月的今日,我來看你。”
藺長星看她發絲細軟,紮着兩個小揪,也順手摸了一把。
小姑娘羞澀地縮了下脖子,又歡喜地擡頭:“一定要來。”
他們在村子裏簡單吃了頓飯,這頓實打實地由陸千載招待,且有魚有肉。
藺長星附在謝辰耳邊道:“一頓飯一萬兩。”
謝辰聽完多吃了半碗飯。
暮色微降後,謝辰與藺長星在村裏走了一遍。
分析下來,村裏分為三種人,一種是自食其力者,陸千載為他們尋了謀生的途徑;另一種前途無量,比如男孩女孩,讀書習武;最後一種是無法自食其力,只能拿錢拿藥養着的人。
藺長星悶聲道:“讓國師獨自做這樣的事情,是藺家的失職。”皇恩浩蕩,難澤萬民,何況皇族的膏粱子弟個個不知民間疾苦。
他們沒有留宿,在天徹底黑下前離開,只因陸千載告訴他們:“今晚落霞鎮有燈會,左右鎮子的年輕男女都會過去賞燈,你們倆湊湊熱鬧去吧。”
回去路上,藺長星滿腦子想的卻不是燈會,此行對他觸動極大,他握緊謝
辰的手對她說:“你信我嗎,日後我會成為一個好官,輔佐陛下太子,讓所有可憐人都有家可歸,所有孩子都能讀書識字。”
他說這話時眼睛裏閃着細細碎碎的光,謝辰輕輕在他握住自己的手上吻了下,“我相信,只要你願意,你會做得跟陸千載一樣好。”
“以後有閑錢,不用他坑我,我也都給他。”他說到這裏頓了一下,“不,還是得攢一點。”
攢一點給謝辰,他要養得起她才行。再說,往後他們倆的事情棘手,備足銀子才能有退路。
回到落霞鎮已是入夜,向來知道落霞鎮在秋末有燈會,只當是到底百姓們自娛自樂的活動,從未親眼來瞧過。今夜才知,比他們想的隆重得多。
藺長星反應過來,難怪白日的馬車一輛輛駛過,絡繹不絕,原來不僅是去西山拜佛,多是為了留下看燈。
落霞鎮的燈節不像宴京城裏上元節的盛況,沒有富麗堂皇的巨型大燈,一盞盞手提小燈繪得栩栩如生。種類繁多,奇異新鮮,似乎各地的燈都有。
藺長星找了一會,果然遇着一處攤子挂的都是南州的燈,上頭繪着南州的神仙和風景。
打聽即知老板是南州人。
藺長星用南州話與他打招呼,老板眼睛一瞪,熱情地與他交談。藺長星說的南州話軟糯而清亮,春風細雨般沁人心扉,那老板亦是溫潤柔和的語氣,引得許多姑娘看向他們。
謝辰下馬車後怕遇見熟人,用面紗遮了面容,加上夜色濃,剛好掩飾身份。她此時正站在藺長星身後,聽他眉飛色舞地說南州話,旁觀那些小姑娘打量他。
藺長星刻意學了京話,難得遇見個“老鄉”。不知他跟老板說了什麽,老板心領神會,笑呵呵地看向謝辰,又跟藺長星說了一句什麽,給他拿了盞繪着牡丹和如意的燈。
謝辰朝老板點了點頭。
藺長星一手提燈,一手牽着謝辰走在街頭。謝辰起初害羞,卻看身邊皆是一對對璧人,還有舉家過來玩的,壓根沒人看他們,才放下心。
她問:“你跟老板說了些什麽?”
“沒什麽啊,客套幾句,我說跟朋友一起過來看燈。”
“原來這樣啊。”謝辰的語氣不鹹不淡。
聽得藺長星發毛,趕忙移開話題道:“這燈怪好看的,晚上挂在房間裏。”
他只是一句尋常話,謝辰卻在人聲鼎沸的大街上,驀然紅了臉。那燈仿佛落了火星子下來,從她的衣襟處燒上去,耳根、額鬓都發起燙。
她低頭不敢再看他。
藺長星目光一滞,回味她低下頭去那一瞥,心頭微漾,嘴角的壞笑收不住,低頭在她耳邊道:“挂在我們倆的房間裏。”
他加重了的“我們倆”。
謝辰不想再理他了。
因着這燈節,晚上許多鋪子都未關門,素織買過東西後趕過來:“姑娘,您吩咐的都買好了。”
謝辰:“嗯。”
藺長星問是什麽,謝辰神色不明,半在燈下半在黑影裏,道:“女人的事情,問那麽多做什麽。”
藺長星雖好奇,但謝辰不想說,他估摸着可能真是私密事,便乖巧地閉上嘴。
藺長星的宅子離主街不遠,步行過去才半刻鐘,想是有意挑了地段。本以為他說“小宅子”是謙虛,進去才發現果然很小。唯一的好處是打掃方便,無人常住,連仆人都不用買。
木耘獨自忙活了一天,本來候在廳裏,見他們回來,疾步迎上去道:“主子,四姑娘,屋子都收拾過了。熱水也燒足了,幾位洗漱歇下吧。”
藺長星很滿意,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了。”
宅子雖不大,卻盛在精巧雅致,主屋寬敞透氣,華奢而無豔色,床帳簾子都按照謝辰喜好定下。
但方撩開藕荷色床帳,謝辰怔住了,茫然無措地回頭看屋子的主人。
床上鋪着大紅的床單,厚實的鴛鴦被嶄新喜慶,滿室的紅燭高照,謝辰不禁生出了錯覺。
藺長星亦是緊張,挂好買來的燈,見她臉上的惶惑大于喜悅,上去攬住她,溫聲哄道:“是我讓人趕工繡出來的,只是圖個吉利,你別怕,沒有別的意思。”
除去在南州稀裏糊塗那夜,獵宮裏共枕眠了半夜,這将是他們倆頭一回,情濃意濃、安心無慮地同床共枕。
意義非凡,他想莊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