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6】箱庭療法和“掃……
【26】箱庭療法和“掃房子”
下午, 顧羽帶林呢喃去了黎老師的診療室。
診療室設在一所大學裏,在教學樓頂層的拐角處,一片安靜的小天地。
地方不大, 分成內外兩間,外間是茶水間, 擺着沙發、飲水機和綠植。
顧羽在外間等着,林呢喃跟着黎老師進了裏間。
裏間很空曠, 牆壁塗成了淺藍色, 讓人不自覺放松。靠牆放着書架, 沒有書,而是各種各樣的小擺件。書架旁放着一個木制沙盤,長方形, 由橡木色的架子托着,這就是“箱庭”。
黎老師看上去很年輕,比林呢喃大不了幾歲,戴着眼睛,皮膚很白, 不幹練銳利, 也不故作親切,很容易讓人放下戒心。
林呢喃還是緊張。
“這裏有一個沙盤, 你可以從架子上挑選喜歡的玩具, 擺出喜歡的形狀, 什麽都可以。”黎老師說。
林呢喃愣了一瞬,驚訝道:“不用描述……病情嗎?”
不是來做咨詢的嗎?
她已經做了一路的心理準備, 把自己剖開來,給人看。
黎老師說:“如果你願意先和我聊一下的話,當然可以。不方便也沒關系, 先玩玩沙盤,靜靜心。”
“我擺沙盤。”林呢喃毫不猶豫做出選擇。
不得不說,這樣她大大松了口氣。
不用面對診療師的聲聲诘問,不用把自己最私密、最不願啓齒的事說給一個陌生人聽,不用面對對方面無表情、司空見慣的模樣,或者聽到對方搬出一大堆理論,為了讓她知道,她這樣不正常,得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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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呢喃當然知道自己不正常,如果能輕易“改好”,也就不用遭受這些對她來說幾乎可以稱得上“羞辱”的事了。
箱庭療法給了她喘息的機會。
視線在書架上逡巡一圈,看到一個白色的玩具房子,毫不猶豫選中它,擺在沙盤正中。
這個房子和她原來的家很像,那個雖然是租來的,卻有着爸爸的家。
放下房子後,林呢喃就無從下手了。
黎老師等了一會兒,溫聲提醒:“房子周圍有沒有其他建築,或者綠植、桌椅?”
有的,有月季花園,還有爬滿花藤的籬笆牆。
林呢喃從書架上找到類似花藤的玩具,環繞在房子周圍。
本意是擺一個溫馨的籬笆牆,只是,把花藤放下之後,又覺得不安全,轉身拿了十幾棵“樹”,環繞在房子周圍。
不是枝繁葉茂的綠樹,而是光禿禿的老樹,枝幹彎曲,泛着蒼白的顏色。
林呢喃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選擇,只是心裏的聲音告訴她,這樣才是對的。
接下來,她擺得很快。
花園裏不是幹淨平整的,而是一片泥濘,只有一條窄小的石子路,被落葉覆蓋。
“這是一個蒼涼的家,就像黑暗童話裏囚禁公主的城堡。”黎老師緩緩開口。
不,不應該是這樣的。
十六歲以前的日子,本該是她最好的回憶。
林呢喃搖搖頭,“不是囚禁,而是……”
而是什麽,她說不上來。
“為什麽是枯樹呢?”黎老師語調緩緩的,帶着南方人獨有的溫軟尾音。
不像探究,更像好奇。
出于朋友間的好奇。
這就是箱庭療法的魅力,無形中打破問診者的戒心,讓他們用獨特的方式,把自己的內心世界“說”出來。
林呢喃也不例外。
她想了一下,說:“我對冬天印象很深,上完舞蹈課回家,總會經過這樣一片白楊林。很奇怪,我一點都不記得它們春天的樣子。”
“是你喜歡的舞蹈課嗎?”黎老師沒有追問樹林。
“不,我不喜歡,媽媽喜歡。”林呢喃垂下眼,目光晦暗。
她不僅不喜歡,還很讨厭,甚至可以說厭惡。從四歲到八歲,每周一次的舞蹈課就是她的噩夢。
她繼承了媽媽完美的肢體比例,但是卻絲毫沒有繼承她的舞蹈天賦,長手長腳舞動起來,堪稱滑稽。
直到現在,她都忘不了那間鑲滿鏡子的教室裏,老師搖頭嘆氣、同學們捂着嘴偷偷笑的畫面。
她不止一次說過,不想上舞蹈課了,媽媽堅持認為,她是小孩子心性,吃不了苦。
直到八歲那年,她下腰受傷,又發了高燒,在醫院住了足足一個月,爸爸發了好大的火,媽媽才不得不中斷讓她繼承自己“衣缽”的念頭。
那是林呢喃記憶中爸爸第一次發火,也是唯一一次。其餘時候都是媽媽不滿地唠叨,爸爸冷靜而克制地據理力争,或者幹脆轉身躲進影音室。
黎老師問題不多,不像了解病情,只是順着林呢喃的話閑聊。
林呢喃不知不覺就說了好多,也想起了很多從前的事。
她猛然意識到,二十年的人生中,原來她的世界裏只有爸爸媽媽。
媽媽常常抹着淚,聲聲抱怨,或嚴厲地要求;爸爸會溫和地笑,會無奈地搖頭,也會黑着臉轉身。
很少有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坐在一起的畫面,更別提開心地做游戲、暢快地笑。
……
走出診療室,林呢喃的表情說不上輕松還是沉重。
顧羽虛虛地攬住她的肩。
林呢喃沒拒絕。
這個時候,她無比需要這個人,讓她依靠一下。
顧羽什麽都沒問。
反倒是林呢喃主動說:“黎老師說,一周去一次是最好的。”
“好,下周再去。”顧羽鎮定地點點頭,很好地把欣喜藏了起來。
紅旗H7彙入車流,平穩地滑行着。
悅耳的鋼琴曲緩緩流淌,兩個人都沒說話。
快到酒店了,林呢喃突然問:“你試過‘掃房子’嗎?”
“什麽?”
“掃房子,一種……心理游戲吧,黎老師說有助于睡眠,長期堅持還能緩解壓力,可以試試。”
顧羽笑:“那你教教我。”
林呢喃複述着黎老師的話:“穿一身舒适的睡衣,蓋一床柔弱的被子,閉上眼睛,放緩呼吸,嘗試自己有一個房子,把它清理幹淨,用什麽方法都可以,也可以用工具,按照你想的去做就好……”【注】
睡前,她自己嘗試了一下。
第一次,她沒進到房子裏面,一出現就是籬笆牆外,有橫生的枝杈攔住她,還有泥濘如沼澤般的院子,無法通行。
林呢喃只得從房子外圍開始清理。
把攔路的枯枝剪掉,在泥濘的地面鋪上白色的碎石,雪白的顏色,和白色的房子融成一體。
近看的時候,牆面很粗糙,不是想象中光滑的樣子。房子很單薄,像是紙片做的,仿佛風一吹就會倒……
林呢喃來不及做更多,就睡着了。
一覺睡到早上七點,全劇組的小夥伴默契地沒有打擾她。
七點半,林呢喃匆匆忙忙趕到拍攝場地。
工作人員搭好了景,演員們化好了妝,大家三三兩兩地坐着,吃着早餐聊着天,絲毫沒有急切或責怪的模樣。
導演助理塞給她一碗熱騰騰的豆腐腦,笑呵呵說:“林導趁熱吃。”
突然很感動。
已經不知道第幾次感動了。
自己何德何能,可以得到這樣的眷顧?
開機第一場戲,為了讨個好兆頭,沒安排重頭戲,只有一個長鏡頭,主要拍顧羽的背影。
幾個年輕學生在街頭嬉鬧,長長的老街走下去,一直帶到十字路口,顧羽轉身,看鏡頭。
顧羽情緒到位,一條就過了,來了個開門紅。
林呢喃很高興,充滿心機地說:“羽哥真棒,再保一條吧!”
顧羽挑眉。
林呢喃讨好地幫他理了理衣領,“這個鏡頭很重要,為了以防萬一嘛!”
細軟的手指不經意碰到他的下巴,讨好的語氣像是在撒嬌,顧羽哪裏說得出拒絕的話?
“多保幾條吧!”他玩笑般說。
林呢喃緩緩笑了。
如廈門的海風,溫軟缱绻,裹挾着陣陣花香。
中午吃飯,林呢喃問顧羽:“你昨天試了嗎,那個‘掃房子’?”
顧羽往嘴裏丢了朵水煮西藍花,順便給林呢喃塞了塊紅燒小板肋,不甚在意地說:“沒法掃,一片廢墟,塵土飛揚,我選擇躺平。”
林呢喃開玩笑:“你這種幸福家庭出來的小孩,精神世界不該是窗明幾淨嗎?”
顧羽笑了下,嘲諷道:“哪個營銷號又給我編織‘幸福家庭’的身世了?後面是不是還跟着家裏有礦,有個大八歲的哥哥繼承家業,萬事不用我操心,進入娛樂圈只是玩玩票?”
林呢喃挑眉,這反應有點大呀!
突然反應過來,她還真沒關注過顧羽的身世,圈子裏也很少有人提起。
吃完飯,顧羽去補妝了。
林呢喃拿着手機搜“顧羽身世”,倒也不是為了窺探隐私,只是覺得顧羽的反應不大對勁,怕自己觸犯了他的忌諱,想多了解一些。
百科上只有作品,絲毫沒提及個人生活,倒是營銷號有各種猜測,“家裏有礦”是其一,“書香門第”是其二,還有“知情人士”透露,顧羽的父母也是知名演員,所以他才能早早出道,一路順風順水……
林呢喃越看越覺得奇怪,顧羽成名這麽多年,還真沒在公開場合提及過父母,媒體也沒挖到确切消息。
只有一次,顧羽拿到影帝的時候,曾對着鏡頭說,感謝父母,因為他們自己才走上了演員這條路。
事後采訪,無論媒體怎麽問,顧羽都沒透露絲毫關于父母的消息。曾有私生粉好奇,試圖深挖,顧羽直接發了律師函。
父母,似乎是他的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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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喃日志26】
2019.12.7,星期六,晴,東北風4-5級
我被囚禁在過去。
本該是最溫暖的回憶,卻不知什麽時候變了質。
明明懷念十六歲以前的日子,為什麽想起來的都是不好的事?
是回憶本身就糟糕,還是我太過沉溺它的不好,而忘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