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玉兒篇
男人在我身上需索無度,一夜折騰。今天乃大婚吉日,男人是大金的皇,然而洞房花燭帶來的只有無盡痛苦,因為我并不愛他,我愛的是草原上身披紅巾的潇灑女子,她叫做哈瑪雅,號稱飛紅巾。
夜色漸深,男人沉沉睡去,我披衣起身,厭惡地離了床榻,迎着皎潔月光走出大帳,對月無眠。草原上是星羅棋布的潔白軍帳與疲憊不堪的軍士,這裏剛剛經歷了一場惡戰,連青蔥草原都染上了滿目瘡痍。漫無目的地走着,腳下草葉現出暗紅色澤的時候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密,足見白天戰況之慘烈,不難想象,當飛紅巾穿梭于烽煙戰火之時,是多麽地兇險。她為我而來,我卻不能邁出大帳,不能随她遠走高飛。
我是幸運的,又是不幸的。
理智雖令我回到族中,可醒來過後,又後悔了,變得怒氣沖沖,想要再次離去,去找怎也放不下的飛紅巾。姑姑一巴掌打醒了我,她的質問如雷貫耳:“你忍心讓你的父母親人和族人,為你而喪命嗎?”是的,我不能,肩負着部族的期翼與重擔,誰都不會輕松,姑姑甚至不惜與我分享同一個丈夫,只為能在草原上繼續生存。我穿上嫁衣,成全了所謂的大義,卻不得不背棄一腔柔情,傷透了飛紅巾的心。
只不過,若換做是她,做出的選擇恐怕也是一樣的。猶記當日,星空下飛紅巾擁着我,談得最多的是羅部族轶事,往往能叫她眉飛色舞的,亦不過是與我們上三旗之間的種種征戰。她是黃沙熱土上跳躍燃燒的熾烈火焰,獨自歡騰,渾然不知灼傷了旁人,而這,恰恰又是叫人愈陷愈深的因由所在。
今天的月色很美,為蒼茫草原披上一層霜白,依稀馬蹄聲自身後響起,瞬間我渾身一個激靈,胸中湧起莫名期待,異樣希望是飛紅巾,希望她再度前來,帶我離去。可當轉身過後,所有奢望盡都無聲破碎,來人騎一匹高頭大馬,黃袍加身,是我今日所嫁的丈夫。
男人将我扯上馬背,用力箍緊,宣誓般道:“你是我的。”我沒有掙紮,男人的懷抱很硬,像鐵一般,這樣的人更想要的是天下,勢必殺伐一生,不可能有溫柔。我想起了飛紅巾,想起了那些溫存的旖旎時光,然後無力靠到背後的男人身上,任由自己哭得淚眼模糊,隔着眼淚仰望夜空,天上的月亮好圓,亮得晃眼。
我病了,病得不輕,睡了很久,一直在做夢。
夢裏,有飛紅巾,有她騎馬的輕盈身姿,有她縱鷹的驕傲模樣,更有那篝火旁如驚鴻一瞥的冷豔。忽然,天空的顏色變得無比黯淡,大火瘋狂吞噬着陰霾所掃過的所有東西,牛羊、帳篷、族人……接着,一個手持大刀的黃衣男子氣勢洶洶地由烈火中沖出,惡狠狠朝飛紅巾一刀劈下!
我發出一聲驚叫,猛然驚醒。
還好,是夢。
我撫了撫胸口,驚魂未定。侍女見我這般模樣,欲言又止,搓着手帕暗暗跺腳,每逢如此,便是有事隐瞞。我将她招至跟前,随後拿到了一方手帕,飛紅巾細瘦剛勁的字體躍然眼前,白绫絹上,赫然寫道:你我之間剩下的只有感情,如果我肯放下,就沒有了牽挂。
霎時淚如泉湧,濕了衣襟痛了心,那一次,幾乎将一生的淚全數流盡,意外的是,居然沒有暈倒,仿佛酥油草一般頑強挺了過來。我提筆給她寫好回信,但沒有送出,只是湊近燭臺燒成灰燼,一如之前的每一封。
我負了飛紅巾,不能再負了部族,唯一能做的,只有将悲傷收藏,将真情掩埋。
其實私下還是抱有微薄期待的,想着等到征戰結束的那一天,我心愛的人兒會騎着白馬前來迎我,重續前緣。于是隐忍着、沉默着,一直等到丈夫面南獨坐,等到大金易幟為清,入主中原,都沒有等到。大軍鐵騎亦不曾停步,奪了天下便是守天下,壓下同盟之時更要平定叛逆,永無止境。好累,唯剩心中一點牽挂,念念不忘。
人生在世,哪能沒有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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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樣安慰着自己……
這天,對鏡梳妝,鏡中紅顏不知不覺已留下歲月痕跡。早朝時,邊關守将上疏,說是明朝幾個遺老遺少聚集了一衆武林好手,奮力攻打山海關,卻不敵紅衣大炮之威,無功折返。
“武林好手?都有些甚麽人?”我忽然來了興致,朝掌事太監問道。
“他們自稱天山七劍,還有個披紅巾的女子,一個個厲害得緊……”掌事太監娓娓而談,至于後面都說了甚麽,我壓根沒聽進去,等他說完,我又問一句:“披紅巾的女子,是一個人麽?”捧着茶碗的手開始輕輕發抖,越抖越是厲害,我将茶碗放下,故作鎮定。
掌事太監依舊沉浸在勝利的虛榮當中,沒有在意我的反常舉動,自顧自道:“不是的,她身邊還有一個白衫姑娘,兩人都美得不像話,好多士兵還以為是神女下凡……”
白衫姑娘……
之前曾有密報,享譽武林的無垢山莊未來女主人在大婚前夕私自逃了,最後在天山腳下銷聲匿跡。那女子乃武林第一美女,素喜白衫。
我以手支額,頭痛欲裂,太監宮女們俱都識趣地退了下去。夕陽西下、皓月升空,月色透過琉璃瓦砌的窗閣,在空地上鋪出一片銀白色澤,卻怎也填不滿心頭空虛,淚,再次靜靜流淌,無聲無息。
天上的月亮好圓,亮得晃眼。
然而,任憑月亮再圓一千回一萬回,你都不會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