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29
即使是在睡夢之中,身邊多了一個人的感覺也不是那麽容易忽略的。道無餘雖然功體被封,但是五感還算是靈敏,所以當金鎏影整個人躺了過來的時候,其實道無餘就已經醒了。
六極天橋上從來沒有外人可以進入,而紫荊衣離開六極天橋也有一段時間,就算回來也從來沒有随便進入道無餘屋子的道理。更何況,随着那個人的躺下,道無餘本能的繃緊了身子。
那定然是金鎏影沒錯的。道無餘在金鎏影接近他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他努力的放松自己的身子,讓自己看起來和睡着了沒有什麽兩樣。金鎏影近些日子以來對他算是百依百順,準備的食物也是他最喜歡的仙鶴,所以道無餘自覺若是睡着了的話他至少還是安全的。
金鎏影果然沒對道無餘動手動腳,他只是攬住了道無餘的身子,而後埋首在他的發間,不多時候便睡了過去。
金鎏影睡得輕松,他完全沒有料到道無餘會醒過來,也不曾想過自己可能對道無餘所造成的影響。
經過金鎏影這一番的鬧騰,道無餘也算是徹底的清醒了過來。身邊多了一個大活人,并且這個大活人還像是八爪魚一樣扒着自己,這種事情無論如何都是不可能輕易的被忽略的。尤其這個大活人還是金鎏影。
道無餘只感覺自己渾身都不自在。
如今他們之間的關系頗為微妙。就像是金鎏影在前一段時間之中無法很好的面對道無餘一樣,道無餘直到現在還沒有做好面對金鎏影的心理準備。那句愛就像是一個魔咒一樣,在不知不覺之間改變了很多關系。
即使道無餘知道金鎏影并不清楚他聽見了那句告白,即使金鎏影不知道道無餘聽到了他的那句告白,但是話說出口了,便和藏在心裏的時候不一樣了。
就算道無餘自認為他和金鎏影之間并沒有任何的可能,但是見到金鎏影如今這副模樣,道無餘的心中依舊升起了一種的憤怒。
渾身的酒氣不說,身上竟然還有胭脂的香味。道無餘畢竟不是對于男女之事一無所知之人,僅僅是看金鎏影的模樣,他也知道金鎏影定然是鑽去了那青樓楚館之中。
這就是金鎏影的愛?道無餘在心裏冷哼了一聲,随即他告誡自己,絕對不能沖動。
在剛剛的那一個瞬間,他特別想要把金鎏影從床上踢下去。
找你的紅顏知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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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道無餘還是沒有把金鎏影踢下床去。他和金鎏影之間如今的關系畢竟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分明做過了這個世上最親密的事情,但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依舊相當的遙遠。
即使如今同床共枕,但是卻更是同床異夢。
道無餘又不是金鎏影的情人,雖然金鎏影說過愛他這樣的話,但是道無餘畢竟沒有将這件事真正的放在心上。同樣的,道無餘也沒有承認他聽到了金鎏影愛的宣言的打算。
保持現狀對他們來說都有好處,至少在保持現狀的時候他們還有足夠的理由來憎恨彼此。
當然,道無餘想的很好。他想到了過去,想到了未來,卻唯獨沒有想到現在自己應當怎麽辦。道無餘很多年沒有和人這樣親密的睡在一起了,更遑論金鎏影的睡相極其的糟糕,本來還只是雙手環着他,如今就連腳也不知在什麽時候搭上了他的腰。
有所顧慮的道無餘想不出自己要用什麽樣的辦法既不真正的把金鎏影從床上踹下去,又能夠松開金鎏影的鉗制。
于是,道無餘有生以來第一次因為金鎏影纏他纏的太緊而失眠了。
這一失眠就失眠到了天亮。
即使早就已經不是玄宗的道士,金鎏影依舊保持了良好的日常作息習慣。他向來不晚睡,他向來起的很早。金鎏影的這種行為有的時候就像是苦行僧一樣,道無餘覺得就連萬聖岩的僧人大概都沒有幾個像是金鎏影這麽勤奮的。
雖然,金鎏影勤奮的原因可能并不是為了修道,而僅僅是端架子,希望憑借這一點成為玄宗表率。
這一點上金鎏影的确就是玄宗表率,因為每當道無餘前一天去後山吃過仙鶴,他第二日便極少起早做早課。
感覺到金鎏影的動靜,道無餘閉上了雙眼,裝作自己還在睡覺的模樣。他不想讓金鎏影知道他其實一晚上都沒有睡着。他不希望金鎏影和他之間有更多的關系,也不想給金鎏影什麽幻想。
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怎麽解釋自己被金鎏影像是八爪魚一樣抱在懷裏,卻沒有直接扇金鎏影幾個耳光。
金鎏影起來的時候天色其實還早。在六極天橋上沒有所謂晝夜之分,但是在凡間,這夏日的天氣大抵只是蒙蒙亮而已。
睡醒的金鎏影自然也注意到了自己并不雅觀的睡姿,一陣手忙腳亂之後,他才心驚膽顫的發現自己好像并沒有将道無餘吵醒。
打理好自己的衣物,金鎏影看着道無餘的睡顏,微微的發起呆來。
他愛極了道無餘的模樣。哪怕僅僅是看着在內心都會湧動起一種滿足感。然而越是這樣他越是無法接受道無餘對他的冷漠。
他想起了昨天見過的那個女子。
哪怕只是擁有相似的面容,哪怕性格完全不同,但是只要看看就好。他只是想要看道無餘對他和顏悅色的模樣。
“宗主,吾是真的愛你的。”最後,他為道無餘掖了掖被角,轉身離開了六極天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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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沒有兩片相同的葉子,也沒有兩個完全一樣的人。即使面孔相似,但是相似的也僅僅是面孔而已。
然而人海茫茫,找到一個天生面孔與思念的人相似的人何其困難。當然,如果這面孔并非天生,那麽随便找一個人就可以了。
紫荊衣是最不希望金鎏影因為道無餘的事情輕賤性命的人。男子多因為皮相外貌對一個人産生好感。紫荊衣不可能去毀了道無餘的面目從而讓金鎏影厭惡道無餘,所以他想了另一個辦法。
他雇了一個青樓女子,給她換了一張面孔。雖不是十成移植道無餘的面貌,但是卻和道無餘眉眼之間像了七八分。
比起對于金鎏影不假辭色的道無餘,若是金鎏影身邊出現了一個溫柔小意,善解人意的女子,金鎏影的感情遲早有一天會轉變。
就算一開始僅僅是為了道無餘而接近那個女子,但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到時候加以引導,紫荊衣相信總有一天他能夠讓金鎏影放下道無餘。
哪怕是金鎏影在當日離開了青樓的時候,紫荊衣都沒有懷疑過自己的想法。他相信,在金鎏影回到六級天橋之後,面對真正的道無餘之後,金鎏影還會再次來到這裏,希望再次見到這個他特地的為金鎏影準備的女子。
就連紫荊衣自己都覺得自己卑鄙。他利用了金鎏影的感情,為的僅僅是拆散金鎏影和道無餘。
讓金鎏影離開道無餘,無論是對道無餘亦或是對金鎏影都是一件好事。
沒有人比紫荊衣更加的了解金鎏影,沒有人能夠如此準确的抓住金鎏影的弱點。
這是一場有心算無心的算計,而金鎏影也果然如同紫荊衣所預料的,去往了昨日迷茫走過的地方,并且看到了那個和道無餘有着相似面容的人。
招徕客人的女子和道無餘有着太大的不同,這不同太過的明顯,讓人無法輕易的忽略。然而那的确是和道無餘截然不同的風情。道無餘不會哄着他喂他喝酒,道無餘也不會放蕩的主動用柔軟的胸部磨蹭他的手臂(當然,道無餘也沒有所謂的胸部),道無餘自然也不會露出一副含羞帶怯,任君采撷的羞澀模樣。
那并不是道無餘。這個和道無餘有着相似容顏,名為鶴的女子和道無餘完全不同。
只是金鎏影是無法拒絕道無餘的。即使知道眼前的女子并不是道無餘,金鎏影卻依舊沉淪在了女子的溫柔之中。他變得時常出入那邊,反而甚少留在六極天橋。大多時候他也不喝酒,也不聽那女子唱曲。他從不和那女子發生肉體關系,他最常做的僅僅是看着女子和道無餘相似的面龐,作出各種各樣道無餘所不會作出的表情。
即使金鎏影表現的如同柳下惠一般,紫荊衣也并不心急。在他看來金鎏影這種做派是理所應當的。
金鎏影在玄宗的時候就頗有些看中面子,風塵女子在他的心中大抵是不入流的,在出身上根本無法和道無餘相比。
無法接受并不代表完全不動心。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就算心如鐵石,只要日複一日,也終有一天會有金石為開的一天。如今的金鎏影看不上這風塵女子,不代表在相處多年之後依舊看不上。
當然,紫荊衣不想讓道無餘影響金鎏影,也不代表他就真的想讓一個風塵女子抓住金鎏影的內心。等到金鎏影真的改變了心思,以為自己不過是看中色相的時候,這個風塵女子的作用也就結束了。
至于到時候是殺還是放,端看這個女子是不是一個聰明人了。
紫荊衣的如意算盤打的巧妙,然而卻混沒有想到,鐵石心腸的人并非金鎏影,而是道無餘。
在不知不覺之間,道無餘的心思也改變了。
紫荊衣畢竟和金鎏影分別了數年,而這些年足夠改變一個人心中一些微妙的心思。
比如,獨占欲。
32
金鎏影每日都前往青樓楚館之中消磨時間。他從不做多餘的事情,只不過是看着那鶴姑娘罷了。但是出入那裏,身邊盡是胭脂與酒的味道,這種味道金鎏影自己聞得慣了,所以他自己聞不到,但是他自己無法注意,卻還是有人會注意到這種味道的存在的。
雖然金鎏影整日流連青樓,但是每到夜幕降臨之後,在金鎏影确定道無餘睡下之後,金鎏影總會像是癡漢異樣悄悄的摸到道無餘的床邊,确定道無餘沒有醒之後悄悄的躺過去,而後環住道無餘的身子。
每當這個時候,道無餘就算是睡得再熟,也會被金鎏影弄醒。就算是偶然沒醒,在金鎏影睡着後不久,他也會被金鎏影的動作弄醒。
畢竟每當金鎏影睡着之後,他的睡相就沒了控制。金鎏影每天晚上都幹脆把道無餘當成了絕佳的抱枕,像是八爪魚一樣的抱住。
一次兩次,道無餘想着金鎏影不過是心血來潮罷了,但是當這種事情發生了太多次之後,哪怕是道無餘也沒有辦法忍耐下去了。
他是記得金鎏影的話的。即使想要忽略,但是越是想要忽略,這種話語就被記得越發的清楚。他記得金鎏影當時使用怎麽樣的語氣對他說了這句話。
愛你,愛你,愛你,太多次的回憶,讓道無餘根深蒂固的認為金鎏影的确是愛着他的。
但是當這個人的身上傳來了本來不應該傳來的脂粉氣息和酒氣的時候,道無餘的心中就頗有些不悅了。
金鎏影的愛就這麽的廉價麽?金鎏影是他生命之中比較特殊的存在的人,同時他也是一個對他說愛的人。他無法輕易的忽略過去,所以他自然而然的将金鎏影當做了一個真正的仰慕者看待。
獨占欲的産生是自然而然的,道無餘的心态變得不知不覺,在他知道金鎏影仰慕自己的時候他曾經抗拒過,但是在後來他發現金鎏影的仰慕似乎并不會對他造成更大的影響的時候他還是接受了這份的仰慕。
只是他沒有想到,原來有一天在金鎏影身上發現了脂粉的氣息的時候他的心緒也會發生劇烈的波動。
就好像是自己的東西被其他的不知道哪裏來的野狗啃了一口一樣,分外的令人不悅。
這是令人惶恐的改變。這種改變發生的時候,就意味着道無餘無法像是以往一樣全心全意的告訴自己,他其實是異常憎惡金鎏影的。
這種不正常的念想,不應該發生在他和金鎏影之間。
在一個個不眠之夜之中,道無餘反複想着自己應該如何對待金鎏影,但是最後卻是無解的。獨占欲已經産生,再想要消除已經困難了。即使道無餘已經是近神的修者,但是在感情面前他也不過是一個初學者罷了。
然後當又一個晚上,金鎏影大抵又是從那青樓楚館回來。他在道無餘的屋子之中盤桓了幾下,而後撥弄了一下香爐之中的香灰。道無餘閉着雙眼,隐約的聽到金鎏影似乎是将新的焚香放進了香爐之中,而後他便聞到了一股清淡的香味。
那真是極好的香,非常的符合道無餘的愛好。
在做好一切之後,金鎏影脫了外衣,躺在了那張不小的床上。
再度抱住道無餘想要摟着道無餘進入夢鄉的時候,一直失眠外加被莫名感情折磨的道無餘終于不再忍耐自己內心的憤怒,一腳把金鎏影踢下床去。
“孽徒,今晚你自己睡。”
作者有話要說: